9.清水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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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漸漸烏沉,福船在德州停了一天,繼又開始往南走。
    艙內水汽氤氳,四周下了浴簾,衛辭坐在浴桶裏,臉上蒸的緋紅,病嬌在身後替她打胰子,一麵打一麵問:“主子,您不是挺寶貝那串佛珠麽?怎麽倒給了陸掌印,您別不是……”
    “你又想到哪裏去了,我這不是為了咱倆的將來做打算麽!一串佛珠罷了,我娘留給我的東西也不止那一件,再說了,這些天來發生的事,你也看在眼裏,廠臣對我還算盡心盡力,我又沒有其他拿得出手的東西,別的什麽我怕人家瞧不上眼。”
    病嬌替她搓著背,眼皮耷拉看不清神色,道:“真的麽?那原又是我多想了,要我說,陸掌印還是挺看重您的,他老人家什麽珍貴的佛珠沒見過,我傍晚那會還看見他帶著那串佛珠呢!”
    她趴在桶口上,驚訝問:“他真的帶著那串佛珠麽?”她原本還以為他會敷衍她,想不到真的帶在身上。
    病嬌回過身繼續添水,見她要起來,連忙道:“您快坐進去,上回風寒還沒好透徹呢!要是再來一回,我可受不了掌印的眼神。說來也奇怪,在宮裏除了貴妃和皇上太後,我就沒見過他給過誰好臉色,也不知怎麽就對您另眼相看。”
    發絲被她帶進水桶裏,她往裏縮了縮,淡淡道:“也許我長的得人意,他看我順暢。”想起白日裏的小心翼翼,她發呆著,“廠臣待人也還是很溫和的,而且通人意。”
    “臣又不是巴兒狗,什麽通不通人意的。”
    衛辭駭得要驚叫出聲來,被身後的人一把捂住嘴,睜著渾圓的眼睛瞪著他,見他眯眼笑道:“臣放開公主,公主可不要再叫了!”
    她鬼斧神差的竟點了點頭,鼻腔裏又通了氣兒,她雙手交叉捂住胸前,滿臉通紅羞道:“廠臣你……你怎麽進來了,你快出去!”
    水清澈見底,衛辭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進來的,也不知道他到底看見了多少,真是羞死了!
    該死的病嬌也不知道到哪裏挺屍去了!
    他也不吱聲,站在水桶邊上看她的窘迫,低身拿起桶邊上的手巾子作勢要替她擦洗,一麵又道:“臣想來想去,還是覺得白日裏虧欠了公主,要不臣替您洗個澡?”
    陸淵有一種特點,說話總能讓人噎住喉嚨,還不能反抗。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把厚臉皮練到一種境界的,連衛辭都覺得自己臉皮已經很厚了,看來還是世外有人。
    雖說他長的一張好皮囊,整天瞧著也賞心悅目,可眼下是欣賞的時候麽!她訕訕笑著,身子壓的更低了,“廠臣一番好意,我心領了,心領了,您快出去吧!我自己來就成,怎麽敢勞煩您呢!”
    他看見被他逗的緋紅的臉頰,心情似乎很愉悅,哂笑道:“既如此,那臣就先到外間等公主。”說完,掀了浴簾就出去了。
    後背被浴簾帶起的風一晾,覺得涼颼颼的,她這才定下心來,伸長了腦袋拚命的朝外看,確定他走了才起身。
    轉過身子四周找著,什麽衣服也沒看見,該死的病嬌,連件衣服也不給她留,叫她怎麽見人!
    躊躇了好一會眼看著水也要涼了,遂無奈朝外麵試探叫著,“廠臣,廠臣,你走了麽?”
    陸淵聽見叫聲,拿書的手一愣,回過頭朝帳子問:“公主要臣進來服侍麽?”
    她嚇得大叫:“不,不是的!你不要進來!”她還蹲坐在浴桶裏,水涼的讓人哆嗦,咬著銀牙下死心道:“廠臣能遞件衣服進來麽?你手伸進來就成,我能夠得到。”
    等了半晌也沒聽見聲音,她有些著急,忽然間帳口子伸進來一隻玉手,她下意識跳出來這樣的形容,瞧那骨骼分明的手指,堪比宮裏娘娘。
    “公主夠得到麽?要不要臣進來幫忙?”
    又聽見他的聲音,衛辭嚇得連忙扯過衣服,也不知有意無意,她覺得那手指在她小臂上劃拉了下,駭得她差點扔掉了手裏的衣服。
    理開手裏的衣服,一件湖藍對襟褙子,下身是青綠色的褶裙,褶裙裏還包著小衣,她簡直要羞愧至死,這種東西能叫一個太監拿麽?!
    心裏驚地七上八下,胡亂地收拾好出了帳子,見他還坐在書案邊上看書,明黃黃的光暈照著他的半邊臉,瑩瑩然像打了熒光一樣,腦子裏突然蹦出一個詞來形容,“冰肌玉骨”,她駭了一跳,真的是活到頭了,一個太監也能叫她想入非非!
    她故作鎮定,上前攀問道:“廠臣看什麽書呢?”
    “金/瓶/梅”
    “……”
    他放下手裏的書,抬頭望她,隻一眼便愣住。她恐怕是真的嚇到了,還嚇得不清,頭發嘀嗒著垂下來,弄濕了胸前的衣裳,臉上還帶著剛出浴的紅暈,清亮的臉龐不染粉黛。清水出芙蓉,大抵說的就是此刻的光景。
    他起身朝她走去,甕聲道:“著急什麽,瞧衣裳的扣子都扣差了。”說著抬手替她一個一個解開,又重新一個一個替她扣上。鼻息裏都是她身上的清香,聞著心裏舒坦不少。
    衛辭愣在那裏,她能感受到他那雙骨骼分明的手指在她胸前碰觸著,一路到底。
    他牽著她往梳妝台旁坐下,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條巾櫛,替她細細的擦拭著頭發,從上到下,手法很是熟稔。他侍候人很有一套,許是常伺候的緣故,可一想到這點,她有些落寞,他也曾替人做過這些,而那人無疑是貴妃。
    “公主心裏很緊張麽?”
    “不…不,不是的……”
    他沒在意她結巴的話語,抿著嘴角道:“臣本就是內監,伺候人是本分,縱然坐上了掌印的位子,可本分終究是本分,畢竟是靠它發家的,要是不常練習撂下了,是要生疏的。”
    他拿她當試驗品,可是不是有另一種解釋,這樣的事情他已經很久沒替人做過了,她撿了個便宜?
    不是衛辭貶低自己,隻是陸淵這樣的玉麵人,她差遣起來倒真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他拿起梳子替她梳頭,透過鏡子覷她臉色,抿嘴笑,“公主頭發真好,烏黑烏黑的,不像宮裏頭的娘娘們,亂七八糟的皂莢用多了,枯的像一團草。”
    轉到她身前,低下身子與她持平,細細打量著她的臉龐,她被他盯地心裏發怵,卻聽他說:“公主臉上毛茸茸的,像隻毛猴兒。”
    她下意識抬手摸臉,被他拽住,“您摸不出來,得迎著光亮才能看清。公主還未出閣,沒開過臉,自然和那些娘娘們不同,等到以後下嫁了,自然要更精致些的。”
    一說起婚假,衛辭就頭痛,依照他的口氣,她下嫁的事情難道是板上釘釘改不了了麽?
    他看出她心裏所想,有意無意道:“公主要是不想嫁燕王,也不是沒有法子,辦法是人想出來的,不是天定的。”他拿玉搔頭沾了些許口脂點在她的唇上,緩解她嘴唇的幹裂。
    “廠臣願意幫我?”
    “臣說了,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公主要不想嫁燕王,還需得靠自個兒。”他頓了下,話裏有話連她也聽出來了,繼又道:“成婚的事情一個巴掌拍不響,這頭不行,就在另一頭下功夫,兩頭勻一勻事情也就過去了。公主不也說過,大郢的公主不止您一個,身份尊貴的多的是,所以說事情還是掌握在公主手裏頭。此趟下江南,去的地兒正好又是建安,別的臣怕是做不了,可順路捎一程的事情,臣還是樂意效勞的。”
    衛辭聽得心頭悸悸,不愧是陸淵,三言兩句就講出眉頭來,既沒有攬在頭上,也給她出了主意。看來佛珠串也不是白送的,她不是還撈回些好處麽?他雖然沒有明著替她攔下一切,也算仁至義盡了,畢竟他也有他自己的難處,縱然坐上了掌印的位置,也不是隨心所欲的,太監總歸是太監,就算是得了東輯事廠的大權,那也都是皇帝的一句話。
    她斂住眉眼,低聲道:“廠臣的話,我聽明白了。我也想過了,這麽得讓您冒險也不是我的初衷,賜婚是遲早的事情,這輩子要想出宮嫁給旁人也是不大可能了,與其編排給旁人,倒不如遠遠的嫁到建安去,省了那許多的麻煩事。病嬌說的對,不是這一個,橫豎下一個指不定還不如這一個呢!”
    她這番痛徹心扉的話叫他一驚,倒是個輕易變卦的主兒!可一句一句聽在耳裏,似乎有些不大順暢,也漸漸反感起來。
    他替她理著頭發,有意無意道:“公主這麽的就認命麽?”
    她哀歎了一口氣,起身橫躺在床上,望著頭頂上的帳子,惆悵道:“認命也不是什麽壞事?倘若認命能叫我下半生好過些,也沒什麽不好的。”
    良久無言,似乎沒有可以接下去的話題了。起先一個求著一個不願,現在給她出主意她又不願了,女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繁複無常,似乎連自己也不知道最想要的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