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病嬌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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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黑潺潺,漸漸發亮露出魚肚白色, 雪早在四更天的時候就停了, 衛辭坐在遊廊裏地磚下一夜, 也不知是凍僵了還是睡著了,已經一個時辰了。
燕惟如緩緩睜開眼, 雙膝早已麻木的沒有知覺,跪在雪地裏, 他已經快感覺不到雙腿的存在了。
天邊奉天殿裏傳來鍾磬聲, 衛辭轉醒,手掌裏的暖爐還剩點餘溫, 這已經是第四個暖爐了,還好有他, 不然她和燕王今夜非要凍死不可。
怔忪了下身子,腿彎的有些酸, 奮力站起來腦子裏一眩,扶著直欞窗邊才穩住, 停歇了半晌才緩過來,拖著步子朝燕王走去,“天亮了, 還好麽?”
眼皮上有千斤重,費了牛勁朝著她, 剛想要開口, 嘴角還未抿起, 腰身便再也撐不住了, 直挺挺地摜在雪地裏。
“燕王……”衛辭見狀忙要拉住他,可自己也無半分力氣,一個錯腳也跌坐在雪地裏,觸上他的臉頰,冷硬如堅石。
正巧趕上從西長街趕來的皇帝,孫啟壽跟在後麵撐著傘上前,皇帝瞅了瞅地下的兩人,“朕倒是真低估了你們,抬進來宣個太醫瞧瞧罷。”抬腳往乾清宮走去,一麵走一麵對身後的孫啟壽道:“去宣陸淵來。”
衛辭身形一怔,隨即扶著燕王進殿,皇上這會叫陸淵來,是為著什麽?
燕王睡在行榻上,太醫陸續進來診脈,吩咐外麵小太監端了一盆又一盆的積雪,燕惟如是凍僵了,人凍僵了不能立刻泡在熱水裏,得要拿積雪擦身子才行。
衛辭不方便進屋,隻得在外間焦急地等候著,裏頭胡太醫出來,惶恐跪在大殿上,“皇上,燕王恐怕……”
“他怎麽了?”衛辭聽見太醫的話,一把拉住他,他怎麽會死呢?不會的,夜裏換了三四個暖爐,五更天那會她還和他說話來著,這麽才一會就撐不住了呢?
皇帝皺眉問:“恐怕什麽?”
“眼下是四九天,外頭積雪又多,在外頭跪了一夜,恐怕就是醒過來,以後也要不良於行。”
這樣刑罰已經足夠,今日若是燕王死了,皇帝趁機收了所有的兵權,大臣百姓最多說一句燕王不識好歹,公然忤逆聖旨,就算是送了命也是他咎由自取。
可如今不一樣了,落得個傷殘之身,陛下此刻再去針對他,就未免顯得太不近人情了,天家的威嚴不容挑戰,可若是連一點寬容之心都沒有,又怎能治理天下之民。
正說著,陸淵從外頭掀簾進來,剛好聽見胡太醫的話,皇帝歎了口氣道:“既然如此,朕先前說的話也作數,隻是……”
司馬翊轉頭朝向衛辭,意味深長道:“衛辭啊,燕王以後恐怕是個半殘的人,你也要跟著他?”
衛辭愣怔住,她知道陸淵就站在她身後,這會隻要答應皇帝,就能隨著燕惟如回建安,從此海闊天空,再也不用困在這禁宮之中,永遠離開大郢。
這是最好的打算,和原先規劃的一樣。
可這樣目的的達成,代價卻是燕王的雙腿。
她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竟會這樣殘忍,將自己的自由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上,說到底,燕王是她的救命恩人,從建安再到今日,他至少從未害過她。
他若醒來,不知該有多後悔,後悔帶她回建安,後悔做了這個決定。
身子鬆懈下去,跪坐在腳跟上,閉眼點了點頭。
皇帝見狀,“那好,陸淵,著禮部擬了折子來,將衛辭公主賜婚給燕王,於大年初一啟程往建安。”
陸淵怔怔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眼簾處僅瞥見她垂擺在地下的襦裙,良久才道:“臣……遵旨。”
他也終於如願以償了,衛辭離開郢都往建安,成為了名正言順的燕王妃。
雖然知道那是假的,可其中費了多少力,才換來這一切?擋在他們前麵的障礙,他會替她一個一個除去,不管代價如何。
殿內燕惟如轉醒,衛辭掀了簾進去,望見榻上躺著的人,滿臉煞白的渾身發顫,緊緊閉上雙眼,隻有還輕顫的睫毛才知他還活著。
屋內的小太監端著臉盆出去,隻留衛辭和燕王兩人。
衛辭上前,坐在他底下的小杌子上,沉默下來,眸光瞥見蓋在棉被下的雙腿,抿了抿唇道:“對不起。”
“外頭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五日後我帶你回建安。”
他依舊閉著眼睛,她心裏不忍,“我……”
“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終於睜開眼,望見她帶水的眉眸,啟唇輕聲道:“回去吧,好生歇著。”
周遭寒浸浸的,腦子裏混沌一片,什麽想頭也沒有,沒有欣喜,隻有深深地悲哀。
獨自走在長長無人的宮道上,跨進重華殿的大門,扶著門喊道:“病嬌,病嬌——”
連喊著幾聲也沒人應,奇怪,去哪兒了?難不成是一夜沒回來?心裏七上八下起來,渾身冰涼使不上一點力氣,踉蹌拖到殿內,大殿裏一個人都沒有。
開始慌張,病嬌從來不會這樣的,以前她去哪兒總會和她說一聲,不會這樣一聲不吭就走了,何況又是在宮裏,她能走到哪裏去呢?
病嬌一定出事了!
“公主,公主——”正想著,四喜從外麵衝進來,跪下嚎道:“公主,病嬌她……”
“她怎麽了?”
衛辭望見外頭有人被抬進來,是她昨日穿的衣裳,藕粉色宮裝,腿裏無力一下子朝後跌去,四喜一把托住她,哭道:“公主,你可要撐住啊,病嬌她……夜裏三更天的時候,幹爹著我去找病嬌,今兒一大早,奴才是在噦鸞宮裏的枯井撈上來的,人上來的時候,渾身已經就硬了。”
強撐著上前,眼淚止不住往下掉,握起她冰涼的手,放在臉上,搖撼著她道:“病嬌,病嬌你怎麽了?你快起來,你不要嚇我!病嬌——”
怎會這樣?不過才一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抬手覆上病嬌的臉,背不過氣啞聲道:“她被人打過,病嬌被人打過!”望見她脖間的淤痕,明顯是手指印,病嬌被人虐待過!
“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對我的病嬌,是誰!是誰!”衛辭嘶吼著,絲毫沒有了理智,病嬌是她在宮裏唯一的親人,她說過要護著她一輩子的。
病嬌一向怕冷,她為什麽要獨自讓她回去拿暖爐,她應該要陪著她一起的,要是兩個人也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她要回建安,不過還有四五天,她就能帶她永遠的離開禁宮離開大郢了,她能帶她去過好日子了,為什麽不等等她,為什麽……
一夜的疲憊,這會再也撐不住了。
“公主,公主——”四喜見衛辭暈過去,連忙伸手托住她,朝外麵喊道:“快去宣太醫,宣太醫來!”
外頭的人衝進來,四喜一愣,“幹爹……”
陸淵剛議完事就急忙趕來,她累了一夜,現在又遇到這些,身子早就已經難以承受了,心疼的攔腰抱起她,也不避諱外頭的小太監,狠厲道:“先不要叫太醫,去派人熬些安神湯來。”
四喜領命,回身望見躺在地下的病嬌,又轉過頭來,躊躇問道:“幹爹,病嬌她……”
“聽說是在東五所找到的?”
四喜點了點頭,陸淵又道:“從重華殿到乾清宮的路程,都在西五所,萬萬走不到東五所去。”
“幹爹是懷疑東五所的人將病嬌姑娘擄了去?東五所常住的人不及西五所多,妃嬪大多都是些不得寵的,兒子記得好像有康嬪、和嬪還有一眾被廢了銜兒的棄妃。病嬌姑娘是在噦鸞宮的枯井找到的,莫非是那幫瘋婆子幹的?”
陸淵手裏摩挲著衛辭的手心,眯眼道:“那倒也不至於,噦鸞宮大門是緊鎖著的,裏頭的人出不來,剩下的隻有康嬪和和嬪,去給咱家去查清楚,找到凶手直接解決,不用來請示咱家。”
依著他的手段,處死一兩個不受寵的妃嬪,隻要處理得當,誰也不敢拿他怎麽樣。更何況,今兒內閣裏傳出來,皇帝病恙,這會還躺在榻上,才剛嘔了兩大口血,似乎連下痢都控住不住了,中虛的厲害,哪裏還管得了這些小事。
這人隻要一開始嘔血就不得勁了,大郢開國二百年,有哪個皇帝活過三十五歲的,當今陛下早已過了而立之年,這一病估摸著也是凶多吉少。
說起來這病實在是來的蹊蹺,前一日還好好的,突然之間就不行了,這大過年的,真不知是不是上天故意暗示些什麽。
“都退下吧。”陸淵坐在床榻邊上淡淡道,“咱家到重華殿的事,誰也不準透露出去一個字。”
四喜一怔,點頭道是,領著兩個小太監下去,走前把門帶上。幹爹和公主的事兒,他也知道一些,這世間真心真情最難得,又是在這樣的深宮之中,回宮後發生了很多事,麵對的阻礙有很多,可如今還這樣不要命的放在心尖上惦記著,這世上,大概沒有幹爹他這樣深情的人了。
外頭天幕漸漸放空,流雲片片浮在天上,有種淡然超然物外的意味,這一切快要結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