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第六穿(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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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季榆的反應與常人太過不同,那個醫生反倒顯得有點不知所措起來。好在身為醫生的職業道德沒有讓他發愣太久,很快就回過神來,開始為眼前的人,解釋起眼前的情況來。
省去那一大堆外行人基本聽不明白的醫學專用語,他所需要說的內容,其實並不多。不過是宣告那降臨在麵前的這個人身上,那不幸的命運罷了。
“……除了手術之外,也可以選擇進行保守治療,同樣有著不錯的效果,”終於說到了這一大段話的結尾,這個說不定比季榆還要小上幾歲的醫生小小地吐出一口氣,停頓了一下,才再次出聲,“季先生可以回去好好地和家人商量一下。”
盡管這人剛才的話還帶著些照本宣科的生澀之感,但該說的,對方也都說得足夠清楚了。
將手中拿著的,那宣告著自己壽命期限的檢查結果放到一旁,季榆略微抬起頭,看著那由於站立著,視線比自己高出許多的人。
“和家人商量”,凡是碰上什麽重大的事件,這句話出現的頻率總是格外的高,可他此刻,卻根本找不出一個能夠被稱為“家人”的人。
直到這個時候,季榆才意識到,自己的這一輩子,究竟過得有多淒慘。
“那麽,”盯著站在床邊的人看了一會兒,季榆彎了彎嘴角,突然出聲問道,“醫生的建議是什麽?”
沒有料到季榆會問出這樣的問題,醫生怔了怔,正打算開口用前輩教導的套話應付過去,卻在對上對方的眼睛時,身子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就將自己心裏的想法,給說了出來。
“我覺得,如果可以的話,”看了季榆一眼,他頓了頓,繼續說了下去,“還是盡量保守治療的好。”
不說即便進行了手術,這個人的病情,也不一定會有任何的好轉,就說那做出這個選擇之後,所需要遭的罪,他就不建議別人這麽做。
事實上,就連他自己,都不相信他之前所說的,這個病有治愈的可能的那種鬼話。
世界上確實有身患絕症之後,奇跡般地好轉痊愈的案例,可在這些人的身上,那些所謂的治療,究竟起到了多大的效果,還真沒有人能夠確定。
他們無法給出令人心安的保證,所唯一能做的,也就隻不過是將那必將到來的日期,給稍微往後拖延一下罷了——若是有不那麽痛苦一點的方式,少那麽一兩天,又有什麽要緊的?
更何況,任何手術都有失敗的風險,而那樣的後果,和成功後所得到的時間,遠遠不能等同。
當然,這隻是他自己的觀點罷了,這個世上,有著和他相反的看法的人,從來都不在少數。
聽到醫生的話,季榆眯起眼睛,和他對視了好一陣子,直到對方的麵上控製不住地浮現出些許懊惱與不安來,才忽地舒展眉頭,輕笑了一聲:“那就按照醫生說的辦吧。”
“我應該還會在醫院裏待兩天,”朝站在那兒的人輕輕地點了點頭,季榆的語氣平常得仿佛剛才得知自己命不久矣的人,並不是他一樣,“這段時間裏,就有勞醫生了。”
又囑咐了一些治療期間需要忌口的東西之後,醫生才收起了手裏的病例,轉身走出了房間。
一直到轉過一個轉角,他才猛地停下腳步,有些急促地喘了一口氣。
他總算是明白,為什麽明明季榆不是他負責的病人,那些家夥卻非得要把通知病情的這個差事,推到他頭上來了。
……見鬼的給他鍛煉的機會!
該說不愧是那種舉手投足之間,就能影響到一整個商場的人物嗎?那個人身上的氣勢,實在不是普通人能夠比擬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就被對方給牽著鼻子走了。
想到剛才提起“家人”兩個字的時候,季榆臉上那一瞬間變得有些冷淡起來的表情,醫生輕聲地歎了口氣,抬起腳繼續往前走去。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也就是個被人推過來頂鍋的倒黴蛋,這些人的事情,遠不是他能夠去管的。
聽著門外那逐漸遠去的腳步聲,季榆側過頭,看著邊上的那一疊報告,麵上看不出什麽表情。
突地,他伸出手,將這些東西,連同那依舊沒有一點動靜的手機,給一起扔進了床邊的垃圾桶裏。
“容漆?”沒有再往那一下子就堆滿了的塑料桶裏麵再投去一個多餘的眼神,季榆閉上眼睛,靠在了床頭,聯係其某個此時身處另一個世界的神明來,“解釋一下。”
早在剛來到世界的那個時刻,那個衍生出了這個世界的故事,就已經被以一種清晰到蠻橫的方式,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中,有關其中出現過的角色的命運,他自然不可能有任何的錯漏。
而在他的記憶當中,無論是在小說的哪個階段,他此刻所扮演的這個角色,都從來沒有患上過任何絕症。
直至蘇景陽贏得了選秀,用獎金將他當初在對方身上所花的錢,都一分不差地還清,哪個曾經在對方最為困難的時候,伸出了自己的手的人,也仍然一如既往地經營著自己的公司。除了身邊少了一個陪伴的人之外,與先前沒有任何分別。
在那兩個人舉行婚禮的時候,他甚至還收到過一份來自海外的請柬。
隻不過,他顯然不可能為了那兩個已然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人,放下手裏的事情,趕到那千裏之外的地方去的。
——但無論如何,這個人的命運,也不該是像現在這樣,在發現了身旁的人的背叛之後,收到那來自死神的,通告他那僅剩不多的生命的邀請函。
季榆不清楚之前的那個遊戲,究竟是不是一個無傷大雅的巧合,可剛才被他扔進垃圾桶的那份東西,卻絕對不可能是弄錯了名字的鬧劇。
“我這邊有點事情,有點騰不開手,”而在他的腦中響起的,某個人那顯得有些過分急促的聲音,則印證了他的猜想,“有什麽問題,下次再說!”
感應到那在話音落下之後,就□□脆利落地切斷了的通訊,季榆的手指動了動,心下劃過一絲了然。
知道自己就算再重新連接通信,也不可能從那個家夥那裏,再得到什麽自己想知道的東西,季榆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醫院這種地方,向來都顯得格外安靜,這種單人的高級病房尤為如此,這個隻有自己一人的空間裏,寂靜得隻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與心跳的聲音。
不知怎麽的,季榆倏地就有點想笑。
在上一個世界當中,他還感歎過,不知道對於許清容的母親來說,究竟怎樣的結局,才更為美好,卻沒有想到,這才過上沒多久的時間,同樣的選擇,就擺在了他的麵前。
隻可惜,對於早已經經曆過許多次死亡的他來說,這個讓許多人舉棋不定的選擇,沒有任何的意義。
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場名為“死亡”的戲劇罷了,等到揭下幕布,他自然會出現在另一場需要扮演的舞台上麵。
但不管怎麽說,這種把即將到來的死期,明晃晃地擺在他的麵前的感覺,的確有那麽一些新奇。
至少他這會兒,忍不住地開始去想,在自己剩下的這有限的時間裏,應該去做些什麽事情為好了。
窗外的雨已經停了,可那天色,卻似乎比之前看著還要更加陰沉了,想來過不了多久,那在天氣預報當中,被推遲了許多次的大雪,就終於要落下來了。對於這座常年見不到積雪的南方城市,這應該是個不錯的消息。
偏著腦袋望著窗外那灰蒙蒙的天色看了好一會兒,季榆才驀地回過神來,想起自己還沒吃早飯這件事情來。
由於公司裏那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會堆積起來的繁雜的事務,他的生活飲食,自然是沒有蘇景陽這樣的學生規律的,但既然現在他已經待在醫院裏了,那麽自然得稍微注意一下這些事情才是。好歹他也是個時日無多的病人不是?
然而,上天似乎就是不樂意讓他去吃這一餐早飯一樣,他才剛把外套披上,一陣悠揚的音樂聲,就從床邊某個還裝著一些果皮的塑料桶當中穿了出來。因為有著不少東西的阻隔,那聲音聽著,還有些許的沉悶。
正準備往外走的腳步陡地一停,季榆低下頭,盯著那被帶著細微地振動著的塑料桶,好半晌才彎下腰去,將裏麵的手機給拿了出來。
隻是,屏幕上顯示著的,並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一串數字。
也說不上什麽失望或者難過,季榆隻是感到有些諷刺。
他還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他竟是這樣在乎感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