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第七穿(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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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 哪怕比之本人都還要更了解他的一切, 想要徹底弄清一個人的想法, 也依舊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
    “……對不起……”極力壓低的聲音帶著些微的哭腔, 季榆伸出手, 想要去觸碰一下季棠胸前的傷口, 卻又像是擔心驚擾到什麽一樣,在半途收了回來,“我不能……再讓你為了我……受傷了……”
    那比殺了他, 還要更加讓他難以忍受。
    像是要將眼前這個人的模樣給深深地刻入眼底一樣, 季榆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著季棠的五官。忽地, 他輕笑一聲, 垂下頭去, 緩緩地靠近了季棠的麵頰。
    那句連在睡夢中都無法吐露的心意,就這樣消散於兩人相貼的唇瓣間。
    天際忽然飄起了雨絲, 淅淅瀝瀝的, 仿佛在彈奏一曲舒緩的樂章。
    季棠望著那不斷飄落的雨絲,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一般,抬起手輕輕地撫上了自己的唇瓣。那裏似乎還殘留著屬於另一個人的溫度。
    他有些說不上來自己此刻是什麽樣的感受——詫異,歡欣, 甜蜜,苦澀, 或者其他——諸般情緒相互交雜, 有如混雜在一起的墨水, 讓他無法將其分辨清楚。
    ——他的那個弟弟,就連離開,都非要將他的心神攪得亂七八糟不可。
    季棠突然有點想笑,但許久未曾上揚的唇角,卻讓他的笑容看起來顯得古怪而僵硬。
    “我到底……在做什麽?”帶著些許恍惚與迷茫的聲音在雨中飄散開去,也不知是在問那早已離去的人,還是在問季棠自己。
    隻不過這個問題,此時注定是無法得到答案了。
    細小的雨絲落在深綠色的草葉上凝聚成晶瑩的水珠,趁著它彎腰的時候滾落下去。
    季榆止住了腳下的步子,他看著麵前被煙雨籠罩的景象,眼中流露出一絲迷茫的神色來。
    他忽然就有些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究竟該往哪兒去,又該做些什麽了。
    去找二長老他們討回公道嗎?要是真的能夠做到這一點,他當初就不必四處逃竄了。
    去揭露二長老的目的,尋求幫助?
    季榆所熟識的人,都是與季家往來密切之人,此時此刻,他委實是無法確定,這次的事情,那些人是否同樣攪和其中。畢竟,這次追殺他的,正是以往在他的眼中,最為公正無私的二長老,不是嗎?
    細細數來,除了季棠之外,他竟找不到一個能夠全心信任,能在此時給予他幫助的人。
    眼前倏地浮現出季棠渾身是血的模樣來,季榆驀地閉上眼睛,不願再回想那個畫麵。
    被雨水沾濕的衣衫緊緊地貼在身上,帶著本不該屬於這個季節的寒意,沁膚透骨。
    單為了兩個甚至都沒有說上過幾句話的人,就將自己折騰到如今這個地步,甚至有可能因此喪命,真的……
    “——值得嗎?”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季榆一驚,下意識地就要祭起季棠給他的防禦法器,卻在看清對方的樣貌時,猛地止住了動作。
    那人一身淺藍色長衫,與季榆同樣,沒有任何遮蔽地站在雨裏,雨水順著他的發絲低落,看著有些狼狽。但那雙黑沉的雙眼,卻仿佛能夠一直看到人的心裏。
    “安辰逸?”收了手中的法器,季榆回過身去,看著那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後的男人,麵上的神色帶著驚訝與探究,顯然沒有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對方。
    “這麽做,”然而,安辰逸卻並沒有回應季榆的話,隻是將自己剛才的問題再次問了一遍,“值得嗎?”
    看著因為自己的問題而有些發怔的人,安辰逸的心情有種說不上來的複雜。
    他並不認為這個世上沒有那種願意舍己為人的高潔之人,他隻是想不明白,為什麽眼前這個從頭至尾隻與自己說過一句話的人,要為了他們,與家中人反目?
    ——大概是因為這個人大腦的構造,和正常人不太一樣吧。
    回想了一下原主在被發現之後的一些列行為,季榆在心裏給出了一個合情合理的答案。但這樣的回答,顯然對拉近他和安辰逸之間的關係,沒有任何作用。
    “這個世上的事情,本就無謂值得與否,”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季榆彎起唇角,朝著安辰逸露出了一個不大的笑容,“有的,隻是想與不想。”
    “而我,想幫你們。”季榆看著安辰逸的雙眼,一字一頓地說道。
    安辰逸剛才所問的那個問題,他也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但每一次,他得出的答案,都從來沒有絲毫的改變。
    對上季榆的雙眼,安辰逸的心中微微一震,他張開嘴,下意識地想點什麽,可最終卻隻是搖了搖頭,沒有出聲。
    “更何況,我也不僅僅是幫你們。”轉頭錯開安辰逸的視線,季榆停頓了一下,再次開口。
    “季家向來以公正清明立世,若是真的做出了那樣的事情,便是失去了立世之本,”望著遠處被雲霧籠罩的山峰,季榆的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哪怕此次得到了再多,都不足以彌補這一點。”
    分明從小到大,他都是被這樣教導的,可如今,那些告訴他這些話的人,自己卻將之遺忘了。
    安辰逸聞言沉默了下來,這種時候,他著實想不出來,自己究竟能夠說些什麽。最後,他隻能上前幾步,將手輕輕地放在這個孩子的頭頂。
    “走吧,”安撫似的揉了揉季榆的發頂,安辰逸輕聲說道,“這裏不安全。”
    要知道,不久前他和謝瑾瑜就是在這附近,碰上了季棠的。由於不願暴露自己的真實修為,謝瑾瑜還受了一點輕傷,反倒是修為差了一截的安辰逸,一直被護在身後,連一根頭發都沒有傷到。
    想到這裏,安辰逸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揚了幾分。
    許是前些日子發生了什麽變故,季家突然放棄了遮掩自己的行徑,尋了個由頭給他和謝瑾瑜扣上了魔道奸細的帽子之後,就光明正大地開始追殺起來。而流落在外的季榆,也成了季家的叛徒,為正道所不恥。
    長長地歎了口氣,安辰逸有點不知道該如何將這些事情,告訴身邊這個依舊堅持著屬於季家的風骨與榮耀的孩子。
    “人總有走錯路的時候,”但出乎安辰逸的意料的是,季榆對此卻表現得很是平靜,那雙眼睛裏明亮的光芒,絲毫沒有因為當前的窘境而磨滅分毫,“這種時候,將他們拉回來便是。”
    他們季家,本就是靠著這般,才能長久地存在到現在的。
    “還有,”看了安辰逸一眼,季榆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我早就不是什麽小孩子了。”
    就算他看起來還是少年的模樣,可修士的年紀,向來都不該用外貌來判斷不是?
    似是沒有料到季榆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安辰逸不由地愕然了一瞬,繼而忍不住笑了起來。
    沒辦法,季榆那一臉認真地強調著自己的年齡的模樣,看著確實是太過可愛了些,惹得他都忍不住想伸出手,再揉一揉對方的腦袋了。
    安辰逸當然是知道季榆的不可能如外表看起來那樣年輕的,可無論是以年紀還是修為來算,他都超過對方太多,是以對方在他的眼中,就是一個小了自己許多的孩子沒有錯——不過這種話,安辰逸是不會對季榆說的就是了。
    雖然在他的心裏,還真有那麽一絲期待,要是聽到了這些話,季榆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來。
    收回落在季榆身上的視線,安辰逸輕咳了一聲,掩下唇邊的笑意:“好,我記下了。”
    盡管安辰逸自修煉以來,一直奇遇不斷,但終究為天賦所限,至今未能突破分神。好在如今的季家早已不如當年,除了季棠之外,再無其他修為遠超他的角色存在。
    但即便如此,安辰逸也依舊為此吃了不小的苦頭。而最後,也正是在與季棠交手的過程當中,這個道心堅毅的人,硬生生地衝破了那禁錮他百年的桎梏,踏步分神。
    可以說,這正是安辰逸修行的道路上,最為重要的轉折點——也正因此,最為難以改變,稍有不慎,便會功虧一簣。
    當然,季榆本就從未考慮過去擾亂這種命定的劇情,那太過考驗他的布局與謀劃。他不想為了那微渺的希望,而去耗費無謂的時間與精力。
    轉頭看了邊上的安辰逸一眼,季榆的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要開口說話,但不知想到了什麽,他終究是沒有出聲。
    注意到季榆的視線,安辰逸側過頭來,有些疑惑地看著他:“怎麽了?”
    這個小家夥,可是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了。
    “……沒什麽。”對上安辰逸的視線,季榆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決定將季棠的事情暫時先隱瞞下來。
    他不知道季棠在這次的事情當中,到底扮演著什麽樣的角色,但他相信,那個人絕對不會像安辰逸所說的那樣,唯二長老他們馬首是瞻。
    ——真要是那樣,早在他遇見季棠的時候,他就該死在對方的手下了。
    這裏麵……肯定有什麽誤會。
    略微垂下眼眸,錯開了安辰逸的視線,季榆看著腳下那柄謝瑾瑜送給安辰逸的飛劍:“我隻是有點奇怪,謝瑾瑜沒有和你在一起。”
    “你們不是一塊兒的嗎?”頓了頓,他又加上了一句,隻是說這話的時候,他卻依舊沒敢去看安辰逸的眼睛。
    看到季榆的模樣,安辰逸在心裏輕輕地歎了口氣。
    這個人,實在不是個擅長說謊的人,那雙有如春日的溪水一般澄澈的眼睛裏,總是清晰地映照出他那單純至極的心思。
    “瑾瑜受到了師門的召喚,”沒有出言點破,安辰逸收回視線,望向前方,“前兩日就動身前往豫山了。”
    原本安辰逸也是打算一同前往的,卻不想途中撞上了季棠,得到了季榆就在附近的線索,便留了下來。
    手指微微一動,安辰逸突然意識到,這線索來得似乎有些蹊蹺。
    盡管當時他就察覺到了不對,但由於後來與謝瑾瑜的爭吵,他並未來得及細想,此時仔細回想起來,卻總覺得那季棠當時的表現,簡直就像是刻意為了將季榆的消息帶給他們似的。
    眉頭不由自主地蹙了起來,安辰逸轉頭朝季榆看過去,卻不想恰好對上了對方那雙寫滿了驚愕的眼睛。
    若是季榆隻是季家一個無足輕重的旁支子弟,季家在事發之後的舉動,算不得有多奇怪,可事實上,季榆確實季家家主僅有的兩個嫡子之一——如此一來,他們非要對季榆趕盡殺絕的態度,就著實顯得太過古怪了些。
    這個天底下,又有多少父母,能夠麵不改色地遣人去取自己孩兒的性命?就算是真的擔心季榆走漏了消息,將人暫時封了修為,鎖起來便是,又何必非要把人殺了不可?
    更何況,從先前在季家見到的情景來看,季榆同他的父母之間,關係並不似一些世家般冷漠惡劣。
    可當安辰逸試探著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季榆也隻以為是自己的性子太過固執,並未說過其他的話,明顯也不清楚其中的內情。
    正是因為摸不透季家的人的心思,安辰逸才更加不願讓季榆再次回到那個地方。
    他不知道那裏等著對方的,究竟會是什麽。
    然而,季榆的想法,卻不可能僅由於謝瑾瑜和安辰逸簡單的兩句話而改變。在他看來,既是季家的人造下的孽,理當該由同為季家人的他來償還。
    更何況,此時謝瑾瑜的修為下落,不知還能發揮得出原本實力的幾分,而安辰逸從一開始就不是季棠的對手——目光略微一動,季榆突然想到了什麽,張口就要說話。
    “不管你接下來想說什麽,我都不同意!”可他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安辰逸給堵了回去。
    這個向來性情溫和的人,第一次在季榆的麵前,表現出了強硬的一麵。
    隻可惜,季榆在有些事情上,遠比對方要偏執得多。
    “我去找大哥,”像是沒有聽到安辰逸的話一樣,季榆看著他的雙眼,緩慢而清晰地說道,“——親自去。”
    當初季棠外出,獨自留他一人在洞府內的時候,曾給過他一個符籙,能夠用以聯絡對方,告知對方自己的所在。離開的時候,季榆將其也帶在了身上,隻不過,他從未想過要使用罷了。
    他本不想將那個人牽扯到這次的事情當中來,可若是對方從一開始,就早已牽涉其中呢?
    想到安辰逸身上那險些要了他的性命的傷勢,季榆用力地抿了抿嘴唇,心下卻更堅定了要與對方見上一麵的念頭。
    那個人到底是什麽模樣——他一定要用自己的眼睛,親眼看清楚。
    從季榆的眼中看出了不容更改的執拗,安辰逸的眉頭頓時擰了起來。可還不等他開口,就聽到邊上的謝瑾瑜發出了一聲輕嗤:“去找他幹什麽?送死嗎?”
    即便是謝瑾瑜,也不得不承認,季棠在修煉一途上,的確是少有的良才。以小了他兩個大境界的修為,還能在他的手下走上一遭,並成功遁逃——盡管其中確實有他隱藏實力,不願在弄清事實之前傷人的原因——可能夠做到這種程度的,當前僅有季棠一人而已。
    而這樣一個人,即便身上還帶著被他留下的傷,想要收拾季榆,也再容易不過。
    別說季棠是季榆的大哥之類的話,就連生養他們的父母都是那個德性,難道還能指望這個平日裏連個笑臉都欠奉的家夥嗎?
    一旁的安辰逸沒有說話,但看他的表情,顯然是讚同謝瑾瑜所說的話的。他並不認為季榆能夠從季棠那裏得到什麽——即便能,他也不希望對方去犯這個險。
    季榆見狀,沉默了片刻,開口將季棠救了自己的事情說了。原先他擔心這事會造成安辰逸的誤會,一直沒有提,這會兒卻是顧不得那麽多了。
    可出乎季榆意料的是,在聽了他的話之後,謝瑾瑜最先懷疑的不是他,反而是季棠:“誰知道他是不是想從你這裏打探更多的消息?”
    “大哥從頭到尾都沒有問過我任何事情,”季榆搖頭否認,“離開的時候,也沒有碰上任何阻礙。”
    要是季棠真的懷有什麽別的心思,他不可能那麽輕易地離開,這會兒他們更不可能安然地待在這裏商討對策。
    但與他不會那麽容易改變自己的決定一樣,想要讓安辰逸和謝瑾瑜認同自己的做法,並沒有那麽簡單。
    無論說什麽都會被兩人否定,季榆的心裏不由地有些憋火。
    “難道就要放著謝大哥不管,任由他變成毫無修為的廢人嗎?!”隻覺得自那日被季棠攔下以來,胸中所悶著的怒氣一股腦兒地爆發了出來,季榆的臉頰都因為激動而有些泛紅。
    他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麽這兩個人能夠這樣冷靜地和他談論這種事情能夠這麽冷靜地和他談論這種事情,難道最在意謝瑾瑜的情況的,不應該正是他們自己嗎?
    季榆的話音剛一落下,謝瑾瑜就冷哼了一聲,站了起來:“我就算成了廢人,也用不著你去替我送命!”
    感受著謝瑾瑜擦著自己的肩走過去帶起的細微的風,季榆的表情有些愣愣的,像是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似的。直到身後傳來房門被甩上的聲音,他才陡地回過神來,轉過頭去看著微微顫動著的木門。
    “我……”季榆的嘴唇動了動,卻不知道自己這時候能說什麽,麵上浮現出少許茫然的神情來。
    見到季榆的模樣,安辰逸輕聲地歎了口氣,站起身來:“時間不早了,”他抬手安撫一般地揉了揉季榆的發頂,“早些歇息吧。”
    房門被輕輕地合上,屋內少了兩個人,倏地就變得清冷了下來。季榆垂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看了好一會兒,才像是醒過神來一樣,抬腳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他身上帶著的東西不多,原本所有的法器大多都在躲避追殺的途中,就是季棠給的丹藥,也幾乎都用在安辰逸受傷的時候用盡了。此時他的儲物袋裏裝著的,就隻剩下不久前謝瑾瑜給他的那些丹藥,以及一些派不上什麽大用場的小玩意兒了。
    一一清點著自己手中所持有的東西,季榆的表情很是平靜。
    謝瑾瑜和安辰逸可以不認同他的想法,卻無法限製他的行動。除非他們真的拿鎖鏈把他捆起來,否則想要去哪裏,由他自己決定。
    這個陣法的關節要點,安辰逸早就在閑來無事的時候,都掰扯開來和他說了。他做不到把這陣法同擁有鑰匙的安辰逸一樣用得如臂使指,但想要從這裏頭出去,並不是什麽難事。
    ——隻不過,現在肯定不行。
    將儲物袋收好在床上躺下,季榆在心中思考著接下來的打算,沒一會兒就沉沉地睡了過去。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銀色的月輝灑滿了窗台,簾窗外滿樹的海棠花,都被鍍上了一層淺淺的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