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第八穿(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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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季家的行為, 他一早便存了幾分疑惑。
    若是季榆隻是季家一個無足輕重的旁支子弟, 季家在事發之後的舉動,算不得有多奇怪, 可事實上, 季榆確實季家家主僅有的兩個嫡子之一——如此一來,他們非要對季榆趕盡殺絕的態度, 就著實顯得太過古怪了些。
    這個天底下,又有多少父母,能夠麵不改色地遣人去取自己孩兒的性命?就算是真的擔心季榆走漏了消息,將人暫時封了修為,鎖起來便是, 又何必非要把人殺了不可?
    更何況,從先前在季家見到的情景來看,季榆同他的父母之間,關係並不似一些世家般冷漠惡劣。
    可當安辰逸試探著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季榆也隻以為是自己的性子太過固執,並未說過其他的話,明顯也不清楚其中的內情。
    正是因為摸不透季家的人的心思,安辰逸才更加不願讓季榆再次回到那個地方。
    他不知道那裏等著對方的, 究竟會是什麽。
    然而,季榆的想法, 卻不可能僅由於謝瑾瑜和安辰逸簡單的兩句話而改變。在他看來, 既是季家的人造下的孽, 理當該由同為季家人的他來償還。
    更何況,此時謝瑾瑜的修為下落,不知還能發揮得出原本實力的幾分,而安辰逸從一開始就不是季棠的對手——目光略微一動,季榆突然想到了什麽,張口就要說話。
    “不管你接下來想說什麽,我都不同意!”可他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安辰逸給堵了回去。
    這個向來性情溫和的人,第一次在季榆的麵前,表現出了強硬的一麵。
    隻可惜,季榆在有些事情上,遠比對方要偏執得多。
    “我去找大哥,”像是沒有聽到安辰逸的話一樣,季榆看著他的雙眼,緩慢而清晰地說道,“——親自去。”
    當初季棠外出,獨自留他一人在洞府內的時候,曾給過他一個符籙,能夠用以聯絡對方,告知對方自己的所在。離開的時候,季榆將其也帶在了身上,隻不過,他從未想過要使用罷了。
    他本不想將那個人牽扯到這次的事情當中來,可若是對方從一開始,就早已牽涉其中呢?
    想到安辰逸身上那險些要了他的性命的傷勢,季榆用力地抿了抿嘴唇,心下卻更堅定了要與對方見上一麵的念頭。
    那個人到底是什麽模樣——他一定要用自己的眼睛,親眼看清楚。
    從季榆的眼中看出了不容更改的執拗,安辰逸的眉頭頓時擰了起來。可還不等他開口,就聽到邊上的謝瑾瑜發出了一聲輕嗤:“去找他幹什麽?送死嗎?”
    即便是謝瑾瑜,也不得不承認,季棠在修煉一途上,的確是少有的良才。以小了他兩個大境界的修為,還能在他的手下走上一遭,並成功遁逃——盡管其中確實有他隱藏實力,不願在弄清事實之前傷人的原因——可能夠做到這種程度的,當前僅有季棠一人而已。
    而這樣一個人,即便身上還帶著被他留下的傷,想要收拾季榆,也再容易不過。
    別說季棠是季榆的大哥之類的話,就連生養他們的父母都是那個德性,難道還能指望這個平日裏連個笑臉都欠奉的家夥嗎?
    一旁的安辰逸沒有說話,但看他的表情,顯然是讚同謝瑾瑜所說的話的。他並不認為季榆能夠從季棠那裏得到什麽——即便能,他也不希望對方去犯這個險。
    季榆見狀,沉默了片刻,開口將季棠救了自己的事情說了。原先他擔心這事會造成安辰逸的誤會,一直沒有提,這會兒卻是顧不得那麽多了。
    可出乎季榆意料的是,在聽了他的話之後,謝瑾瑜最先懷疑的不是他,反而是季棠:“誰知道他是不是想從你這裏打探更多的消息?”
    “大哥從頭到尾都沒有問過我任何事情,”季榆搖頭否認,“離開的時候,也沒有碰上任何阻礙。”
    要是季棠真的懷有什麽別的心思,他不可能那麽輕易地離開,這會兒他們更不可能安然地待在這裏商討對策。
    但與他不會那麽容易改變自己的決定一樣,想要讓安辰逸和謝瑾瑜認同自己的做法,並沒有那麽簡單。
    無論說什麽都會被兩人否定,季榆的心裏不由地有些憋火。
    “難道就要放著謝大哥不管,任由他變成毫無修為的廢人嗎?!”隻覺得自那日被季棠攔下以來,胸中所悶著的怒氣一股腦兒地爆發了出來,季榆的臉頰都因為激動而有些泛紅。
    他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麽這兩個人能夠這樣冷靜地和他談論這種事情能夠這麽冷靜地和他談論這種事情,難道最在意謝瑾瑜的情況的,不應該正是他們自己嗎?
    季榆的話音剛一落下,謝瑾瑜就冷哼了一聲,站了起來:“我就算成了廢人,也用不著你去替我送命!”
    感受著謝瑾瑜擦著自己的肩走過去帶起的細微的風,季榆的表情有些愣愣的,像是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似的。直到身後傳來房門被甩上的聲音,他才陡地回過神來,轉過頭去看著微微顫動著的木門。
    “我……”季榆的嘴唇動了動,卻不知道自己這時候能說什麽,麵上浮現出少許茫然的神情來。
    見到季榆的模樣,安辰逸輕聲地歎了口氣,站起身來:“時間不早了,”他抬手安撫一般地揉了揉季榆的發頂,“早些歇息吧。”
    房門被輕輕地合上,屋內少了兩個人,倏地就變得清冷了下來。季榆垂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看了好一會兒,才像是醒過神來一樣,抬腳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他身上帶著的東西不多,原本所有的法器大多都在躲避追殺的途中,就是季棠給的丹藥,也幾乎都用在安辰逸受傷的時候用盡了。此時他的儲物袋裏裝著的,就隻剩下不久前謝瑾瑜給他的那些丹藥,以及一些派不上什麽大用場的小玩意兒了。
    一一清點著自己手中所持有的東西,季榆的表情很是平靜。
    謝瑾瑜和安辰逸可以不認同他的想法,卻無法限製他的行動。除非他們真的拿鎖鏈把他捆起來,否則想要去哪裏,由他自己決定。
    這個陣法的關節要點,安辰逸早就在閑來無事的時候,都掰扯開來和他說了。他做不到把這陣法同擁有鑰匙的安辰逸一樣用得如臂使指,但想要從這裏頭出去,並不是什麽難事。
    ——隻不過,現在肯定不行。
    將儲物袋收好在床上躺下,季榆在心中思考著接下來的打算,沒一會兒就沉沉地睡了過去。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銀色的月輝灑滿了窗台,簾窗外滿樹的海棠花,都被鍍上了一層淺淺的柔光。
    掀開被子坐起身來,季榆側耳聽了一陣外頭的動靜,取出季棠留下的隱匿符用在了自己身上,然後輕手輕腳地出了房間。
    在見到守在出口邊上的安辰逸的時候,季榆腳下的步子有一瞬的遲疑,但終究沒有停下。
    這時候,他都有點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慶幸,季棠的修為,要高出安辰逸許多了。
    走出那個由幻境組成的陣法之後,季榆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有些說不上自己此刻到底是什麽樣的心情。
    回身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後那看不出絲毫異樣的海麵,季榆收回視線,邁步往前走去。
    作為季家當前修為最高的人,在眼下這混亂局麵當中,季棠應當是不會離開季家主宅的,他要是想找著人,想來還得去那兒走一趟。
    借著月光辨認了方向,季榆運起身法,就要離開,卻不想才走了兩步,就被人給揪著後領提溜了回來。
    “真要找死,也不是這麽個找法!”帶著不耐與煩躁的聲音響起,在寂靜的夜色當中顯得格外清晰。
    季榆轉過頭,看著來人的麵容,臉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驚訝的神色來:“謝大哥……!”
    “那個家夥沒有把陣法封死,”像是沒有看到季榆的表情似的,謝瑾瑜瞥了一眼海麵,眼中浮現出一絲凝重來,“果然是傷得太重了嗎?”
    安辰逸和他們所說的那些消息,自然不可能是待在一個無人的地方憑空得來的,而當前的這種狀況,他隻要一現身,定然就會招來無數的蒼蠅,受點傷再正常不過。
    藏在底下的這個陣法太過龐大繁複,即便安辰逸是全盛狀態,也隻能維持一刻鍾的時間。
    要不是這樣,季榆不可能這麽輕鬆地從裏頭走出來。有人維持和無人控製的陣法,可完全是兩個模樣。
    “也差不了多少了不是?”穿著淺咖色風衣的男人聳了聳肩,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反正你又撐不到醫院。”
    如果有必要的話,他還可以確切地報出對方斷氣的時間地點。
    “是嗎?”可惜的是,季榆對此似乎並沒有什麽興趣,隻是不鹹不淡地問了這樣一句,就沒有了下文,就連看著那輛救護車開走,都沒有多大的反應。
    他本來就沒有多在意這些事情——或者應該說,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麽他在意的東西,哪怕是他自己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