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初進洛陽城,巧遇鍾士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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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明帝景元初年,公元237年。這一年,曹魏達到明帝曹叡統治時期的頂峰,而吳、蜀兩國雖略有動作,但主要都是在修養生息。
    這年春天,曹魏山荏縣奏報說看見一條巨大的黃龍在天空出現,盤旋長吟,聲震九霄。世人皆謂此乃祥瑞之兆。於是朝中有大臣上表明帝,認為應該響應上天瑞兆,改曆法,換服色,使萬民感覺耳目一新。明帝欣然應允,下詔改太和曆為景初曆,大赦天下。
    也許曹叡是覺得曹家已經坐穩了中原江山,吳蜀兩國皆不足懼,覆滅乃是遲早之事。現下局勢穩定,天下太平,是該好好彰顯一下曹家的天威,給祖宗長長臉了。於是明帝下詔,將原設在長安的鍾、橐駝、銅人、承露盤等移到都城洛陽。豈料,那承露盤在移動的時候折斷,而銅人則因為太過沉重,無法運到洛陽隻好留在了霸城。明帝又下詔征集黃銅鑄造銅人,稱為“翁仲”,一左一右並排安放在皇宮的司馬門外。這還不夠,又下旨熔鑄四丈高的黃龍、三丈高的鳳凰,安置在皇宮內殿前。僅有一龍一鳳未免太過單調,為了在芳林園堆一座土山栽種植物,給山禽雜獸搭窩,造成百獸朝聖、百鳥朝鳳的盛世景象。明帝命令三公九卿、滿朝官員都去搬運泥土。可憐一個個身居高位、細皮嫩肉的大老爺們,皆弄得滿身泥土、衣冠不整,無不怨聲載道!
    更新了皇宮的門麵,明帝又開始更新後宮。他下詔從天下廣泛搜羅美女,最美的送入皇宮。已經嫁給下級官吏和平民為妻的,一律改嫁給兵士,以犒勞他們連年征戰之苦。如果不想嫁妻,則需要拿一定數目的牛馬牲口來贖回。一時間舉國上下妻離子散、雞犬不寧。明帝萬萬沒有料到,此番轟轟烈烈的“盛世”景象僅僅持續了兩年,自己便駕鶴西去了。他自然更不會知道,被他祖父和父親忌憚壓製了幾十年的司馬家族,在他死後開始了真正的崛起。
    這一年,嵇康已經十五歲,長成了一個英姿勃發,才華橫溢的少年郎。此時,嵇喜為施展抱負,建功立業而以秀才之身參軍入伍,嵇康在家中每每思之,便提筆成詩寄於兄長。
    息徙蘭圃,秣馬華山。流磻平皋,垂綸長川。
    目送歸鴻,手揮五弦。俯仰自得,遊心太玄。
    嘉彼釣叟,得魚忘筌。郢人逝矣,誰與盡言。
    “好,好,康哥,此詩寫得甚好!”呂安手持詩卷,口中嘖嘖稱讚,“‘目送歸鴻,手揮五弦。俯仰自得,遊心太玄。’讀你的詩,就好像一幅幅畫卷盡在眼前。華山喂馬,長川垂釣,目送鴻雁,手操古琴,思古論今,悠然自得,好美的景象,好美的意境!此詩雖用四言體,但卻突破了以往的風格,獨具匠心,就連那建安曹子建,恐怕也要被你比下去了!”
    嵇康聽了好友一番盛讚,隻是淡淡一笑,隨手將另一篇詩稿遞給呂安:“再讀讀這篇。”呂安接過看去,那詩稿上寫著:
    君子體變通,否泰非常理。
    當流則蟻行,時逝則鵲起。
    達者鑒通機,盛衰為表裏。
    列仙狥生命,鬆喬安足齒。
    縱軀任世度,至人不私已。
    呂安看罷搖頭撇嘴:“此詩雖合轍押韻,但太過一板一眼,而且說理論道十分世俗。尤其是這句‘當流則蟻行,時逝則鵲起’圓滑之極,毫無坦蕩蕩的君子之風。這詩定不是你作的!”
    “阿都果然知我,那你猜猜這是誰作的?”嵇康側首含笑看著呂安。
    呂安略作思索,忽然“嗤”得一笑,道:“我猜到了!是你二哥所作,對否?”說罷與好友相視大笑。
    “二哥這首詩說理順暢,比興得當,頗有見解,算得上一首良作。”嵇康收住笑意,認真道,“他詩中句句提點,字字警醒,不過是要我學會屈伸得益,審時度勢之道,把心思用在建功立業上,而不是去尋那些虛無縹緲的升仙養生之術。我豈不知凡事盛衰皆有定數,但能做到他所說的‘縱軀任世度,至人不私己’卻是難上加難。孔子算得上一位至人,卻也不能達到從心所欲之境界。恐怕隻有效仿老聃、莊周,才能達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的大境界吧。”
    說到這,他走到書桌前攤開紙對呂安道:“我有一詩已成,你且看我如何難他。”說完也不消多想,提筆寫道:
    琴詩自樂,遠遊可珍。含道獨往,棄智遺身。
    寂乎無累,何求於人。長寄靈嶽,怡誌養神。
    “我今日便將此詩寄給二哥,看他如何答我。”
    呂安見嵇康頃刻之間便又出一篇佳作,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歎道:“我此生能得此良友,真是無憾了!你詩中所提到的含道獨往,物我兩忘,回歸本真,不被流俗所束縛,不被虛名所牽絆,與莊子之道不謀而合,誌向何其高遠。隻是你我生在這凡俗塵世,要做到這些,實在太難!”
    嵇康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會,歎道:“你所言不假,我雖有這樣的誌向,但也不知該如何行事,才能達到如此境界。看來,我還是未悟到……”
    呂安見他神色凝重起來,便轉換話題道:“對了,康哥,你可否聽說最近洛陽城中多了好些個‘大’東西?”
    嵇康收回精神,邊將詩稿折起裝進信箋邊道:“據說天子下令,將原在長安城的承露盤、銅人、鍾、橐駝移到洛陽。不過那承露盤因年代已久還沒挪出幾步便折斷了。我看那銅人也難,那樣沉重之物,怎能運至洛陽!如今隻有鍾和橐駝剛剛運抵京城。今年與往年大為不同,先是年初出了祥瑞之兆更改年號,後是移動這四件聖物入京,真不知咱們這位天子後麵又要鬧出什麽花樣來!”
    “我有個想法,趁著你二哥如今不在家中,你我一同上洛陽城,看看那幾件聖物如何?”
    嵇康心中一動,他還從未去過洛陽城。“好啊,咱們就趁此機會去看看那‘聖物’是何模樣,順便也領略一下京都的風貌!”
    “那就一言為定,我們明日就出發!”
    次日清晨,呂安一身白衣,身騎黑色駿馬,肩上挎著個小包袱,等在嵇府門前。他略等了一會,隻見一人玄衣白馬迎麵而來。此人一身漆黑,黑衣黑褲黑靴,連肩上的包袱都是黑色的,更襯得胯下的白馬潔白如雪。
    “你這是要去作‘荊軻’不成?怎穿成這樣?”
    隻見來人嘴角微翹,一雙星眸閃露笑意,黑發被初春的微風吹得輕輕飄動,一張俊臉被黑衣襯得更為明亮奪目,好似朝陽。
    呂安從未見過如此穿著的好友,一時被他渾身上下散發的神采與英氣鎮住:“就你這一身打扮出現在洛陽城,恐怕要引起滿城女子轟動了!”
    “莫要說笑,這衣衫是母親縫於我騎射時穿的,今日出門正好穿上,比那些長衫方便些。”嵇康說著提了提肩上的包袱,那包袱比呂安肩上的大了好多,裏麵好似有個豎長的重物。
    呂安上前幫嵇康拖住包袱:“好沉!你不會是把你的五弦古琴也帶上了吧!”
    “正是。師父曾說‘三日不撫,手生心鈍’。我離不開它。這次出門我隻帶了一套換洗衣裳,一些銀兩,再就是這把琴。”嵇康說著將肩上的包袱又緊了緊。
    “你那師父,哎!”呂安歎了口氣。
    嵇康知他要說什麽也不答話,一扯韁繩,胯下白馬登時前蹄離地,長嘶一聲往前躥去。“走,你我二人上那洛陽城看看去!”
    呂安也一夾馬腹,緊跟上去。一黑一白兩道身影策馬朝洛陽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