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事變高平陵,遺恨洛陽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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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49年,魏齊王芳正始十年。這一年,曆經三代的曹魏政權真正走到了它衰落的轉折點。正月初六,大將軍曹爽隨天子曹芳到高平陵祭拜明帝,臨行前將司馬懿從隨員名單中劃去。
是年,曹魏中散大夫,曹氏姻親嵇康因文辭人品名揚天下,與阮籍、山濤、向秀、阮鹹、劉伶、王戎六位名士結為竹林之友,時時攜手暢遊山水,縱酒清談,風流不羈,當世文人學子無不傾慕仰視。
正月初六天未亮,曹爽三兄弟率領浩浩蕩蕩的隨眾,簇擁著曹芳往洛陽東南高平陵而去。前一夜,嵇康在安邑候毌丘儉府上研讀《刀譜》徹夜未眠,直至東方微明才一起往嵇府而來。兩人一路討論寶刀的鑄法,不覺間經過皇宮司馬門外。
遠遠的,隻聽司馬門城樓上有將士醉酒的吆喝之聲。毌丘儉戎馬多年,對此事分外機警,聽見聲音不由停住腳步,舉目朝城頭眺望,誰知吵鬧聲卻漸漸退去,在一陣杯盤碎落聲之後歸於寧靜。
“這些兵將也太過放肆,大將軍剛出城就如此玩忽職守,醉死一片!”毌丘儉恨道。
“司馬門乃皇宮命門所在,不要出什麽事才好。”嵇康蹙眉。
兩人正滿腹憂慮,卻見一人從司馬門的偏門中閃出。定睛一瞧,正是尚書郎鍾會。
“他怎會在此?”毌丘儉正欲上前,卻被嵇康拉到隱蔽之處。
“看看再說。”
兩人按住不動,見鍾會走了沒幾步,一大隊兵馬從遠處冷森森而來,為首的將領再熟悉不過,正是司馬懿的兩個兒子,中護軍司馬師和典農中郎將司馬昭。鍾會看見二將,對他們點了下頭,躬身一拜。司馬昭微微頷首,隨即將手一揮,身後兵馬如潮水般向司馬門湧去。同一時刻,本應緊閉的司馬門豁然大開,將兵馬迎進城中。幾乎是須臾間,城頭便豎起了寫有“司馬”名號的大旗。
“不好,司馬懿要兵變!”毌丘儉驚道。
“原來如此。”嵇康將鍾會前後的舉動聯係起來,恍然大悟。方才司馬門上的杯盤碎落之聲不是因為兵將醉酒,而是被毒殺身亡。他略一愣神,毌丘儉已飛身截住鍾會的去路,七星寶刀橫在他身前。
“好個卑鄙小人,我竟早沒看出你!”
鍾會見司馬師、司馬昭已占領司馬門及武庫,正滿麵喜色,盤算著心事轉進彎道,卻被毌丘儉厲聲喝住,方覺寒光一閃,凜冽的刀鋒已近在眼前。
“毌丘將軍……”鍾會一驚,見毌丘儉雙目赤紅地瞪著自己,猜出他已知曉自己所為,暗道不好。
“司馬懿還有何部署,快說!”
鍾會正不知如何應對,見嵇康也走了過來,頓時放下了懸著的心,仰起頭冷笑道:“此刻才問,為時晚矣。太傅招招製勝,步步為營,你等已無回天之力。”
“好個步步為營,你若不說,頃刻便是我刀下之鬼!”
“將軍,當日你我三人一起洛水圍獵,何等盡興,怎麽此時全然不顧昔日舊情?”他這一番話雖對著毌丘儉,但卻是說給嵇康聽。
“你這樣的狗賊,人人得而誅之,我與你有何舊情!”毌丘儉啐了一口,不欲再多言,舉刀就要劈下。
“仲恭兄!”嵇康上前按住毌丘儉的手臂,對他搖了搖頭。
“你別攔我,今日定要除了這個奸賊!”
“哈哈哈哈,自古皆道‘成者王侯,敗者賊。’我死不足惜,卻不知來日將軍能否名垂青史。”鍾會側目看著二人,有恃無恐,“我知道自己是個小人,也從不以高尚之士自居。卻不像有些人自詡君子,竟不知欠債要還的道理。”
“你說什麽!”毌丘儉怒發衝冠,寶刀再次揮起,卻被嵇康死死攥住刀鋒,血染刀刃。
“他說得對,我的確欠他一份情債。”嵇康推開毌丘儉,與鍾會麵對而立,語出擲地,“無論當日因何緣由,我自認欠你一遭。今日還你一命,全當為了昔日之情。從今以後,你我二人恩斷義絕。他日相見,便是陌路之人!”
“陌路人?哈哈哈哈,你與我有奪妻之恨,喪子之仇,千刀萬剮猶不解恨。下次再見,你我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喪子之仇?”嵇康不知從何說起。
“你新婚之夜,可知我是如何痛失愛子……”鍾會回想往事,仍覺曆曆在目。
嵇康看著他因仇恨而扭曲的臉龐,再也憶不起當日那個明眸皓齒、朗月疏桐般的少年。見他不分緣由,將所有恨事都歸咎於己,也不想再出言分辯,隻把身子一背,冷道:“我已認不出你……你走吧。”
“你說得對,從前的鍾會早就死了!”鍾會咬牙說完,整整衣衫堂皇而去。
毌丘儉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歎道:“你今日放了他,日後定會後悔!”
“就算後悔,也不得不放。”
“自古君子才講道義,小人哪有情義?與小人講情義,隻會害了自己!”
“我隻不愧對自己的心,其他的事,不由我來做主。仲恭兄,既已知曉司馬懿之變,還是趕緊想辦法將消息送出城去才是正理。”
“說得是。”兩人不再爭論,探至洛陽城門,見城下已屯滿兵馬,城門緊閉。
原來,司馬懿早已部署妥當,曹爽剛一離開洛陽,他就從病榻上站起身,分兵部將,果斷行事。他先命司馬師、司馬昭奪了司馬門武庫,扼住皇宮命脈。後與太尉蔣濟親自屯兵洛水浮橋,將曹爽的歸路斷了個徹徹底底。隨後又派兵封鎖洛陽城門,城內城外,插翅難飛。
毌丘儉愁道:“城門被司馬懿圍得死死的,如何出得去?”
嵇康知道形勢嚴峻,非以智謀不能出城,思索片刻:“此時隻能去找一人。”
“誰?”
“‘智囊’桓範。以他的智謀和在曹爽麵前的威信,想必還有回旋之機。若他也無計可施,那曹爽的天命也就盡了。”
“好,我與他多年同僚,還有些交情。我這就去找他!”
“不可。事變之際,人心難測。你親自前去,桓範若傾向曹爽便罷,若他已經投靠了司馬懿,豈不是自投羅網?就算他答應相助曹爽,也有成敗之分,切不可枉送了性命。”
“那該如何是好?”
“你需派一位親信,暗中到他家中見機遊說。事後全身而退,無跡可尋。”
“好,我毌丘儉手下不缺的就是忠心死士。”毌丘儉道。
卻說這桓範乃沛國人,建安末年入丞相幕府。正始年間被曹爽封為大司農,經常為其謀劃政事,遂有“智囊”之稱。曹爽雖對他禮遇有加,但對他的勸告之言卻屢屢不聽。
嵇康與毌丘儉發現司馬門之變時尚在清晨,而待毌丘儉安排了親信,來到桓範府上時,局麵早已翻雲覆雨,改天換地。司馬懿步步先機,不僅占據軍事主動,封鎖了洛陽城門,還入宮威逼郭太後,迫其下詔廢除曹爽兄弟職務,令桓範接管曹爽之弟曹義中領軍之職,掌管禁軍。桓範騎虎難下正要領命,毌丘儉手下親信恰好到達府上,見他猶豫不決便以忠臣之道曉以大義,力勸他出城相助曹爽。桓範顧念曹氏舊恩,最終站在了曹爽一邊。他來到平昌門外,謊稱得了詔命要出城。守城之將是他曾經推舉之人,就信了他的話,將他放行。
待桓範來到高平陵時,曹爽已接到郭太後的“詔書”,慌得六神無主。桓範麵見曹爽,勸他帶曹芳去陪都許昌,以天子號令昭告天下,聚集忠於曹氏的兵馬共伐司馬懿,而自己會以大司農的身份為他們調運糧草。然而曹爽此時已如喪家之犬,全無了主意。
“司馬懿何等厲害,太祖武皇帝都忌憚三分,我豈是他的對手?”曹爽沒了往日的飛揚跋扈,一臉哭喪。
“你有天子在旁,奉天子以令不臣,誰敢不聽?難道放著眼前的大勢不就,卻到司馬懿麵前引頸就戮不成?”
“太傅已派人來說,隻要我交出兵權,仍能保我兄弟一世榮華。”
“一旦交出兵權,將以何防身?若司馬懿反悔,我等豈非死無葬身之地?”
“太傅德高望重,想必不會食言……”
桓範見他如此昏聵,痛心疾首:“你父親曹真一向足智多謀,誰知竟生了你們兄弟三人,一個個蠢得如豬!可憐我為你們所累,要被滅族了!”
曹爽這邊雖亂了陣腳,但司馬懿那廂卻絲毫不敢放鬆。他怕曹爽置死地而後生,挾天子以令諸侯,先後派人前去勸降,信誓旦旦地以洛水為誓,說隻要曹爽肯交出兵權,仍會保留他的爵位。曹爽兄弟仍然猶豫不決。此時太尉蔣濟又派人送來親筆書信,向他們保證,隻要交出兵權,司馬懿一定會保留他們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
曹爽思量了一夜,最終決定放棄兵權,入城投降司馬懿,隻圖能做個富家翁。身邊眾人見此莫不頓足捶胸,此一降,曹氏大勢已去矣。
兩天後的正月初八,曹爽自解大將軍印綬,入城投降司馬懿。為了探查司馬懿是否守信,曹爽以糧食不足為由,向司馬懿討要食物。司馬懿果送食物,曹爽兄弟信以為真,讚道:“太傅果不負我等。”他們豈知,司馬懿那邊正爭分奪秒地審訊曹爽黨羽,要令他們死得透透的。嚴刑拷問之下,終於有人被屈打成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