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思婦臨苦難,遊子入迷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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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鍾會披著大紅鬥篷,提著燈籠向府外走去。此時外麵正飄著鵝毛大雪。方邁出府門,他便被一物絆了一跤,險些摔倒。正要發火,卻發現絆住他的竟是一位女子。
    那女子周身被大雪覆蓋,顯是已被凍僵。他十分不耐,重重咳嗽了一聲。門房何等機警,一陣風似的鑽出來,一邊忙不迭地為他打燈撐傘,一邊吩咐下人上來拖人。
    鍾會掩住鼻側在一旁,生怕沾染上不潔之物,卻不經意瞟見那女子一縷粉紅色衣襟,心中一跳。“等等……”他上前朝那女子臉上一看,不由大驚:“快,將她抬進府,一定要把人救醒!”門房聽了臉色一變,不知所措地愣在當地。
    “愣著做什麽!”鍾會等他不得,索性自己上前架起女子的肩膀,打橫抱了起來,往府裏走去。那門房這才反應過來,對身邊下人低聲囑咐兩句,追上前去。
    鍾會將女子安置在書房榻上,命丫鬟侍女一通服侍,好半天才將她暖醒。那女子睜開眼,一見鍾會便使勁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聲音。
    “別急,慢慢說,”鍾會彎下身子,親自給她喂了幾口水,問道:“紅荍,出什麽事了?”
    紅荍抓住鍾會的胳膊,嘶啞道:“四公子,我家亭主她,她不好了,你快去救命!”
    鍾會驚道:“救命?怎麽回事?”
    “她臨盆在即,已經痛了一天一夜,就是生不下來。找了好幾個產婆,都說胎位不正,加上憂思凝結導致氣虛血虧,不好辦了。去請宮裏的禦醫,個個都怕與曹家扯上關係,竟都推說不來。如今老王爺被軟禁在鄴城銅雀台,大公子遠在封地,其他親友皆不在洛陽,我實在沒法子,隻好來求你了,可他們卻把我攔在門外……”
    “你家先生呢?嵇康呢!”鍾會明知故問。
    “先生離家許久,根本不知在何處。亭主就是太過思念先生,才導致難產的……”
    “混賬,真是混賬!”鍾會此時倒忘了,是誰害得他們夫妻分離。
    “四公子,再拖下去,我怕亭主她要不行了……”紅荍邊說邊抹淚。
    鍾會越聽臉色越白,女子生產一向凶險,萬萬延誤不得。他剛要吩咐,卻見司馬芠由丫環攙著走了進來,道:“夫君,這麽晚了,你這裏燈火通明的,是有什麽要緊事麽?”說著眼神向紅荍身上瞟去。
    鍾會正在心焦,無意與她多言,隻道:“我有急事,你先睡吧。”邊說邊取下腰上的令牌,對親近手下道:“即刻到宮裏請禦醫,若有推脫,綁也給我綁來!”
    手下拿了令牌要走,卻被司馬芠攔住:“府上無人患病,請禦醫做什麽?莫非,是這位姑娘病了?我看她不像得了什麽大病,何必勞師動眾?”說著便要將令牌收走。
    紅荍知道她是存心刁難,不由想起方才府外之事。她天方黑便到了鍾府,打門央告了半天,那門房才錯開一條門縫,剜了她一眼,打發道:“別敲了,我家夫人讓告訴你,大人還未回府,你喊也無用,還是另找他人吧!”紅荍不信,又敲打了半天,門房索性將門栓一鎖,渾然不理。她實在無計可施,守在門外想等有人出來時央求。許是凍得太甚,許是心灰意冷,漸漸支撐不住,昏倒在地上。若不是鍾會深夜出門,撞了個正著,隻怕……此時她見司馬芠又要阻攔,不由抓緊鍾會。
    “此事不用你管!”鍾會瞪著司馬芠,對手下喝道:“還不快去,如今這府上還是我說了算!”手下不敢再遲疑,拿著令牌匆匆去了。鍾會怒氣未消,一轉眼看見門房躲在眾小廝身後,正要伺機溜走,不由更是惱恨。冷哼一聲,對紅荍道:“方才你說有人在門外攔你,是何人如此大膽?”
    紅荍不願多惹是非,隻看了門房一眼,沒有說話。鍾會早知這門房與司馬芠串通一氣,平日無事也便罷了,今日竟敢隱瞞不報,將紅荍拒之門外,若曹璺因此有何閃失,真是活剮了他也不解恨。
    他逼視著司馬芠,冷笑道:“夫人,家事一向由你打理,今日出了這等事,該如何處置?”
    司馬芠毫不退縮,回道:“這姑娘形跡可疑,攔她一攔,又有何錯?難道堂堂鍾府,是誰想進便可以進的?”
    “好,好,今日我不與你計較,隻是這人也留他不得。來人,將他拉出去,杖打五十,轟出府去!”那門房還沒來得及求饒,便被拖了出去。
    “你……”司馬芠知道他這是做給自己看,一顆心更是涼透,“我知道,你這又是為了她。這麽多年,她就是你的魔障,什麽時候一勾,你便沒了魂兒。今日她為別人生子,你也趕著去幫忙,真真好笑!”她以帕掩唇,低笑了兩聲,眼中卻泛著血紅。
    “當著許多人,別逼我把話說絕。不要以為,你動的那些心思我不知道!”鍾會扶起紅荍,“走,我隨你回去。有我在,定不會叫她有事!”
    “多謝四公子!”紅荍見他如此維護曹璺,心中感激不盡。再看司馬芠,已氣得麵無血色。
    兩人乘著馬車前腳來到嵇府,後腳禦醫便被帶了過來。曹璺胎水早就破了,可胎兒卻遲遲不肯下來,隻能忍痛苦捱,力氣已快耗盡。紅荍領著禦醫進來時,她已陷入半昏迷狀態。紅荍抓起她垂在床邊的手,喚道:“亭主,快醒醒,禦醫來了!”
    曹璺被她搖了半晌,隨著襲來的陣痛痙攣著睜開眼,神思卻十分模糊。撐過一陣痛楚,心中又湧起那份揮不去的執念,喘息道:“先生呢……”
    “嶽山已經去找了,很快就回來了!”紅荍誑道。原來,曹璺自嵇康走後兩月便發現又有了身孕。她日日相思,夜夜灑淚,致使身子愈漸虛弱,除了胎兒不斷長大,自身卻瘦成了一把清骨。眼看臨近分娩,他仍未歸家,嶽山便於兩月前出門尋找,一去毫無消息。
    卻說嵇康自鍛造了寶刀,便一路隱匿行蹤,去往譙郡。他消失世人視線的這數月來,發生了許多事。五月時,吳將諸葛恪兵圍合肥新城,鎮東將軍毌丘儉與揚州刺史文欽請戰。兩軍相持數月,吳軍終於兵力衰竭,死傷過半。司馬師這才下令文欽率精銳部隊阻斷諸葛恪退路,毌丘儉相助斷後,二人合力大敗吳軍。諸葛恪兵敗招怨,十月被吳帝孫亮與權臣孫峻合謀誅殺。蜀將薑維初次北伐無功而返,回國後繼續操練兵馬,欲圖來年再戰。
    重回譙郡,他雖身負要事但還是鬼使神差地走到呂安府上。或許是多年未見,甚是掛念。打門兩三聲,便有下人前來應門。一見是他,下人立刻笑逐顏開,邊將他請進府邊喊道:“二公子,你看看誰來了!”呂安成婚後一直與其父兄在祖宅同住。因老父尚在,雖年邁不管家事,但兩兄弟並沒分家,是以仍喚作“二公子”。
    呂府內栽著幾株鬆樹,冬季裏依然挺拔蔥蘢。隻聽他在書房回道:“帶去廳中吧,大哥自會款待。”原來,呂安之兄呂巽正在府中設宴,與一些官宦子弟飲酒作樂,籠絡關係。是以呂安聽得通報,以為又是呂巽那幫酒肉朋友到了,便不耐煩地打發幾句。下人還待通報,嵇康對他擺擺手,徑自走了進去,見呂安正在案前作畫,畫上的鬆樹正是院中的一株。
    俗人不可親,鬆喬是可鄰。何為穢濁間,動搖增垢塵。
    呂安聽得吟詩,抬頭看見來人,喜得把手中的筆也掉了,樂道:“康哥,竟然是你!”丟開畫稿,上前給好友來了個大大的擁抱。
    “阿都,”嵇康笑著打量了他一番,撇嘴道,“許久未見,你怎麽一點也沒變,倒顯得我比你老朽了許多似的……”
    “哪有,你也是老樣子啊,”呂安前前後後端詳他了半天,蹙眉道:“不過,白發倒真是多了幾根,兩鬢有些遮不住了。怎麽,你近來有許多煩心事麽?”
    “都是瑣事……”他掩飾道,“我哪有你這等好福氣,整日逍遙自在。”
    “沒有你在,我是酒也無味,飯也不香,哪來的好福氣!”呂安撇嘴。
    “又在混說,誰不知你與弟妹恩愛無比,逍遙快活,哪還記得我?”嵇康與呂安雖年久未見,卻絲毫沒有生疏之感。無論何時相聚,都保持著最初那份親切。
    “你這話便錯了,愛人與知己,一個也少不得。我向來如此貪心!”呂安說著將嵇康拉到畫作前,這才發現畫稿一處已被墨點染汙,不由惋惜起來。
    “莫急,”嵇康拿起畫筆,重新蘸了些墨,就著方才染汙的墨點,描出一對振翅欲飛的仙鶴來,又將方才吟的詩提在一角,將呂安與自己的名諱落在下麵。
    “真乃畫龍點睛!”呂安忙不迭在畫角蓋上自己的印章,舉起來吹幹了墨,對他擠眼道:“此畫我可要收好了,說不定哪日可用你這兩隻鶴兒和一首詩換些酒錢。”
    嵇康見他如此言行,不禁搖頭道:“真是一點沒變,多大人了,還這般孩子氣……”兩人正說笑,呂巽不知何時走了進來。一見嵇康,立刻露出一副諂媚的笑臉,作揖道:“呦,中散大夫,什麽香風把您吹來了?”
    嵇康對此人素來印象不佳,若不是因著呂安的關係,兩人便是風馬牛不相及。呂巽自小便與呂安不和,仗著自己是家裏的嫡長子,有親生母親驕縱,目中無人慣了。而呂安不僅是庶出,生母也在他繈褓時離世,無人撐腰,故而時常被呂巽輕視奚落。嵇康曾多次幫他打抱不平,與這呂巽早有宿怨。雖已過了多年,他對呂巽的看法依然沒有改觀,不過為了不使呂安難堪,強作敷衍罷了。
    呂巽待嵇康的態度一直甚為輕慢,不知今日為何這般狎昵。見他如此,嵇康隻得還禮,道:“長悌兄,我早已辭官,不必如此相稱。今日來與阿都敘敘舊。”
    “甚好,甚好,”呂巽笑道:“既來了便多住幾日,有什麽需要直說便是,我吩咐下人去辦。”
    “多謝了。”嵇康道完謝,本以為他會走,誰知他仍舔著臉站在一旁,像是還有話要說。
    “長悌兄,還有何事?”
    “也沒甚要緊事,隻是想向叔夜打聽個人……”
    “何人?”
    “那個……若愚兄沒記錯的話,你與當朝的中書侍郎鍾會、鍾大人是舊相識吧。你二人少年時便是好友,後來又同朝為官,想必與那鍾大人相當熟稔。不知可否為愚兄引薦引薦?”
    原來是為了此事,嵇康與呂安對視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