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賊驚應天劫,將敗遭民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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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與嶽山到達項縣城外,一問村民才知道,上半日文欽便領兵出城去了。難道他已經去搶占南頓城?嵇康將令牌讓守城的兵將看了,被請進毌丘儉帥帳。
“叔夜,你怎麽來了?”毌丘儉正在研究地形圖,見了他詫異道。
“我來告訴你,千萬不可去攻南頓。”嵇康道。
“為何?我已命文欽先去奪城。此乃要地,若被司馬師先一步占領便壞了。”
“依我看,司馬師將兵馬駐紮在汝陽是假,他此刻定星夜兼程去樂嘉城與鄧艾匯合,再以最大的兵力合攻項縣。無論南頓是否能占領,隻要你們兵力分散,便大不妙。為今之計,最好的辦法便是派人追回文欽,全軍去攻占陪都許昌,保存實力,以圖再戰。”嵇康說完此言,怕他不聽,將管輅的預言讖語也說了,毌丘儉這才重視起來。上一次王淩謀立曹彪時,嵇康曾以讖語勸他不要參與,事後便靈驗了。神算管輅的預言,沒人敢輕視。
“既如此,我馬上派兵傳令於文欽!”毌丘儉道。
“不必浪費兵力,給我換匹快馬,我與嶽山去追便是。”
“好!”毌丘儉一向果斷,提筆寫下軍令,交到嵇康手上道,“一路保重!”
嵇康握住他的手:“你也萬事小心!”不知怎的,兩手交握,一股悲涼的情愫在二人之間縈繞起來,難以揮散。
“走吧,剩下的事就交給我了!”毌丘儉將他一推,報以爽朗的笑。
“好。”嵇康走出帥帳,轉眸相看,毌丘儉挺拔的身姿遙遙獨立,卻似與他隔了一道天河之遠。他不敢再看,騎了快馬與嶽山向南頓追去。
文欽帶領兒子文鴦、文虎去奪南頓,到了城下忽然一陣陰風撲麵,飛沙走石,足足吹了半個時辰之久。待風沙落定之後,再看城頭,已高掛“王”字大旗。王基不知何時先一步占領了南頓城。文欽見此,雖不甘心也隻能另作道理,聽說鄧艾屯兵在樂嘉城,便自作主張轉頭去襲擊鄧艾,想殺他個措手不及。他這邊剛率大軍到達樂嘉境內,便與通過浮橋在樂嘉紮下營寨的司馬師大隊人馬相遇了。
天光已暗,司馬師的營帳影影綽綽,透出微亮。
文欽見誤撞司馬師部隊,大為驚愕,正不知如何是好,文鴦道:“司馬師從汝陽跋涉而來,兵將剛越過棧道浮橋,還未站穩腳跟,正是疲乏之時。狹路相逢勇者勝,碰都碰上了,哪有退回的道理?何況司馬師就在前麵營中,若能將他殺死,我們便不戰而勝了!”
文欽受到兒子的鼓舞,也來了膽氣,道:“好!咱父子兵分兩路,我與阿虎從側翼包抄,為你掩護。你帶兵馬直衝司馬師營寨,看看這個狗賊往哪裏跑!”
二人說罷,即刻領兵馬各自行事。文鴦令手下兵將大聲擂鼓,邊擊鼓邊大罵司馬師。一群行伍之人,汙言穢語,能聽的不能聽的全都罵了,一時間鼓聲人聲鋪天蓋地而來,借著黑夜的掩蓋,猶如千軍萬馬。文鴦一馬當先,橫槍在手,衝著司馬師營帳高聲大喝道:“司馬狗賊,文鴦在此,拿命來!”
這一聲大吼,猶如張飛喝斷當陽橋,子龍獨戰長阪坡,氣勢如虹,聲貫九霄!
司馬師拖著病體行軍,本就不堪顛簸。此番安下營帳,軍醫給他眼下的創口換了藥,他便命眾人退下,準備靜養。剛歪在榻上,便聽見外麵人聲鼓聲聒噪,正焦躁,忽聽文鴦一聲雷霆厲吼,似一道霹靂閃電頂頭劈下,兩耳中登時一炸。七竅相連,震的口、鼻、眼跟著大張,一陣激痛之後,壞掉的左眼受不了強烈的內壓,“砰”得一聲從眼眶中爆孔而出,噴出一潑鮮血,“骨碌碌”滾落地上。
他劇痛難當,掙紮一下倒落榻上。但此人果非常人,麵對如此劇創仍能保持一絲神誌,為了不讓眾兵將聽見慘叫動搖軍心,竟一頭悶倒在榻上,抓咬著被子愣是一聲也沒哼出來,直把嘴唇、被褥都啃咬得一片血肉模糊,加上左眼還在“汩汩”淌血,一瞬間便把臥榻浸染了大半血色。
司馬師這邊強忍劇痛,苦等親從前來,卻不知所有親信、軍醫皆被一人隔開了。鍾會一直徘徊在司馬師賬外,關注著裏麵動靜。文鴦一嗓子喊出來,他一驚之下,感覺賬內有人影掙動,便躲在陰影處向賬內窺視,將司馬師左眼迸出,齒被忍痛之事看了個一清二楚。一看之下不由大喜,本來自己還在苦思手段,如今隻需放著他一人在那裏苦捱,等血流得多了,便是誰來也無回天之力了。
而此時文鴦在外叫陣,眾將正一團混亂。鍾會站在營帳之外,見鄧艾前來向司馬師請令,便道:“大將軍方才下令,文鴦不過虛張聲勢,必不敢襲營,你等堅守即可,他已休息,不需來擾。”
鄧艾也認為此時不該迎戰,便仰著脖子向賬中望了望,見司馬師躺在榻上,以為確實歇下了,便也不再疑問,命令所有官兵嚴陣以待,堅守大營。
文鴦見無人應戰,營寨又把守森嚴攻不進去,隻得令手下兵將拚命叫罵,如此鬧騰了一夜,不僅司馬師沒有發兵迎戰,連說好從側翼包抄與自己匯合的文欽、文虎也遲遲不來。眼看天邊已露白肚皮,待敵軍看出自己隻有五千來人馬,便不好辦了,隻得下令撤軍。
果然,天一亮鄧艾看出隻有文鴦一人率軍前來,便派左長使司馬班率精兵八千追擊文鴦。文鴦的確少年英雄,明知敵眾我寡也絲毫不懼,一邊令手下兵將撤退,一邊扭轉馬頭單槍匹馬殺入敵陣。
銀槍、銀馬、銀鐙,加上一名麵如冠玉的銀袍少年,背襯著初升的朝陽策馬殺來,直晃的司馬班與手下兵將不敢逼視,氣焰頓失。文鴦一杆長槍舞得出神入化,轉眼間便挑殺敵兵百人,如此七進七出,敵兵死傷近千。司馬班懼其勇猛,根本不敢上前迎戰,灰溜溜地撤兵了。文鴦見追兵退了,便回過頭去尋文欽、文虎父子,卻始終不見蹤影。
此時,正在項縣等著文欽回返的毌丘儉,卻收到了奇怪的戰報,說文欽父子已死於南頓城下,一萬軍隊皆投降了司馬師。由於聽了嵇康不能攻打南頓之言,他對文欽之死深信不疑,卻不知此乃鄧艾的誅心之計。鄧艾見文鴦孤身來戰,便知他與文欽兵分兩路,而天明之時不見文欽前來,便猜出他父子未能匯合。他們一夜未歸,毌丘儉定然生疑,正好趁此之際謊報文欽父子已死,動搖軍心。
造化弄人,幾番巧合之下,毌丘儉認定文欽父子已死,此時自己隻剩不到三萬人馬,而司馬師坐擁二十萬之眾,根本不可匹敵,再撐下去必敗無疑,不如趁敵軍未至先行撤離,退回譙郡與曹緯匯合。他雷厲風行,立刻下令火速撤軍,三萬人馬士氣低落地離了項縣往南退去。
而樂嘉城中,司馬師一直到天亮才被軍醫發現,那時他早因劇痛和失血昏死過去。眾將一下亂了陣腳,隻有鄧艾想起昨夜鍾會之舉,心生疑竇。但此時他也無暇多思,一邊穩定軍心,一邊想方設法挽救司馬師。鍾會見司馬師已然將死,又恐眾人回過神來疑心與他,便請纓去追毌丘儉,趁機逃了出來。
卻說嵇康與嶽山騎了快馬去追文欽,還未接近南頓城,便被一陣鋪天蓋地的風沙阻住了去路,視線所及盡是昏黃一片,頓察大勢已去。二人迎著狂風艱難尋至入夜,非但不見文欽的隊伍,還因漫天黃沙而迷失了方向,輾轉一夜,待重新來到項縣近郊時,毌丘儉早已撤離了。鍾會猜毌丘儉必從譙郡往壽春撤退,便派兵前去阻攔,隻逼得他臨時更改路線,向揚州安豐津退去。一路上許多兵將見敗局已定,漸次離去,行到慎縣之時,隻剩兩名親從陪在毌丘儉身邊。
嵇康也認為毌丘儉定向譙郡撤離,尋將過去,至半路時見鍾會已在關隘設兵,便也向安豐津追來。二人沒日沒夜地長途跋涉,到時已近黃昏,人馬俱疲。眼見前方一座村莊,衰草連天,秸稈堆積,幾戶村屋破院散落在旁邊,村盡頭是一個小小的津渡。馬累得雙腿打軟,馬上的人也疲憊得不堪支撐。
正在此時,枯草與秸稈堆中陡然一動,探出一個頭來。嵇康遠遠看見,覺得草堆裏藏著的人竟像是毌丘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