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誓不獨求生,含笑共赴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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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將嵇康拿下,與呂安一起,押入大牢!”
“無憑無據,你憑什麽抓人?”曹璺怒道。
“就憑他指使你在公堂之上,勾引本官,便是重罪!”鍾會冷笑道。
曹璺怒視著他,鄙夷道:“鍾會,沒想到你竟能卑鄙到如此地步!”
鍾會毫不著惱,微笑道:“你們夫妻演這一出好戲,就是為了騙我放人,不是更加卑鄙?”
“你!“曹璺知道他鐵了心要往自己身上潑髒水,也不再辯解,隻道:“隻要你能放過他們,我方才說的仍然作數!”
“嗬嗬,哈哈哈哈哈!”鍾會狂笑幾聲,放開攥著她的手,在袖子上擦了擦,道:“你以為你還是當初那個黃花閨女麽?你這身子早被他糟蹋盡了,這樣的殘花敗柳,根本沒資格跟我談條件!”
“鍾會,你給我住口!”嵇康怒吼一聲。他方才被曹璺喂下軟筋丸,渾身無力,癱倒榻上,眼睜睜看著曹璺隻身離去,便猜到她定是要以自身做交換,去救回呂安。鍾會如今已墜魔道,與他做交易何異於與虎謀皮?縱然讓自己死上千萬遍,也決不能讓她去犧牲。想到這,他記起王烈曾傳授他的“調息凝神”之法,此乃妙真道修煉的最高境界,他雖遠遠未達到,但用其凝聚精神,調動身體還是可以一試。那軟筋丸不過是一種麻藥,半日後便會自行消退。他隻需調動精神,讓藥力揮發的更快一些即可。就這樣,他試了一番,直到可以勉強起身行走,便掙紮著來到官府,看到了方才的一幕。
他吼了一聲,已然用盡全力,再也撐不住軟倒在地。
“康!”曹璺上前扶住他,“你怎麽來的……”
“我,我不能讓你做傻事……”
“嘖嘖嘖,真是伉儷情深,令人羨慕……可惜,你們的緣分到頭了。”鍾會一揮手,命手下扯開二人,將嵇康鎖拿起來,與呂安押在一處。又從懷中抽出一物,展開在嵇康、曹璺、呂安麵前,道:“誰說我沒有憑據?今日就讓你們死個明白!”
三人朝那物看去,是一幅畫。
畫上一對仙鶴棲在鬆樹枝頭,振翅欲飛。
左側一首題詩:
俗人不可親,鬆喬是可鄰。何為穢濁間,動搖增垢塵。
豺狼當朝堂,鬼魅惑人心。哀哉世間人,何足久托身。
詩的右下角落著嵇康、呂安二人的名諱,還有呂安的印戳。
這畫看著十分熟悉……嵇康與呂安細細回想此事,恍然大悟。
那年嵇康去譙郡見曹緯,曾轉道去看望呂安。當時呂安正在畫院中的一棵鬆樹,見嵇康來了,喜的將筆扔在畫上,落下一個墨點……
——“莫急,”嵇康拿起畫筆,重新蘸了些墨,就著方才染汙的墨點,描出一對振翅欲飛的仙鶴來,又將方才吟的詩提在一角,將呂安與自己的名諱落在下麵。
“真乃畫龍點睛!”呂安忙不迭在畫角蓋上自己的印章,舉起來吹幹了墨,對他擠眼道:“此畫我可要收好了,說不定哪日可用你這兩隻鶴兒和一首詩換些酒錢。”
“真是一點沒變,多大人了,還這般孩子氣……”——
鮮活的往事就像昨日發生過的一般,曆曆在目。
今日觀此畫作,正是當日那一幅,但卻又有所不同。那日嵇康所題的詩隻有四句,而今日卻多出了四句:“豺狼當朝堂,鬼魅惑人心。哀哉世間人,何足久托身。”前四句隻不過是抒發與青鬆為鄰,擺脫俗世紛擾的向往。後四句則直指朝政黑暗,揭露豺狼當道,蠱惑人心的事實,最後更以“哀哉世間人,何足久托身”來悲歎,警示世人這樣的世道無法長久生存,有煽動人們起來反抗之意。
“這後四句並非康哥所寫,定是有人陷害!”呂安分辯道。
鍾會邊卷起畫邊冷笑道:“這麽多年了,你怎麽還是這麽蠢!知不知道,你的天真是會害死人的。你的妻子已經被你害死了,現在你的康哥也會因你而死。哈哈哈哈哈哈,真不愧是他的好兄弟!”
呂安見他拿逝去的亡妻與嵇康來挖苦自己,氣得渾身發抖,奈何鐐銬在身,渾身傷痛,動彈不得。
“又是偽造筆跡的老伎倆,鍾會,你還會不會點新招數?”曹璺回敬道。
“哼,對付蠢人,一招足矣。”
此畫乃是呂巽從府上偷出交給鍾會。而後麵那四句詩則正如曹璺所料,是鍾會偽造嵇康筆跡所作。
嵇康此時藥性也解了,伸手按住呂安肩頭,對他搖了搖頭,讓他不要動氣。轉而對鍾會道:“你所恨的隻有我一人,如今我已落入你手,任你如何處置都可。阿都是無辜的,還望你念在昔日情分放過他。”
“怎麽?又來跟我講情分?你們真可笑,兄弟、夫妻做的如此逍遙,卻每次都叫我這個一無所有之人對你們講情分!我早已遍體鱗傷,拿什麽來給你們情分!”
“康哥,不用求他,他這種卑鄙小人,求也無用!”呂安咬牙道。
“哈哈,說得好,有骨氣!”鍾會撫掌高讚,踱到曹璺身前,附身道,“不過,我這次倒可以給你們一次機會。”說著一把扯起曹璺,往自己懷中一帶,對嵇康道,“她與呂安,我隻能放一個,你選誰?”
“你!”嵇康沒料到他還有此一招,一時亂了心神。
“別管我,救嫂嫂要緊!”呂安不假思索道。
曹璺卻對嵇康搖搖頭:“能換回阿都,正是我所願,你不必為難。”
“真是感人,我都要落淚了……”鍾會將曹璺又在懷中緊了緊,來在嵇康麵前,直視著他的雙眼,一字一句道,“我記得,當初好像也是這樣。兄弟與美人,你選了美人。今日呢,是不是依舊選美人?”
此句可謂誅心之語。然而所誅之人不是嵇康,卻是鍾會自己。在兄弟與美人之間,選了美人的一直隻有他。隻可惜他從未跳出這執念的牢籠,他所痛恨的那種人,一直都是他自己。這世上沒有其他人,那魔障隻在他心裏。
嵇康深知此乃鍾會報複之舉。以他的毒辣,不論自己選了哪個,三人仍舊逃不出他的魔掌。正在焦心,卻聽一個聲音道:“放了我師父和師娘!”
鍾會一愣,向來人看去。來人十幾歲年紀,膚色白皙,修眉薄唇,姿態挺拔,與自己容貌竟有七八分相似。正是他失蹤了許久的長子鍾邕。
“邑兒?”嵇康與曹璺皆是一驚。這孩子怎麽擅自從修武跑了出來。
鍾會見是他,下意識地鬆開了曹璺。或許是不想讓鍾邕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一麵。
鍾邕來到鍾會麵前,拜道:“孩兒見過爹爹。”
“好個逆子,你還知道回來!”鍾會心知鍾邕當初連夜逃出府,是因為撞見自己要殺司馬芠。但他對此子自小寵愛,視如己出,此時見他回來仍是暗暗欣慰,冷著臉道,“這些日子,你去哪了?”
“孩兒自那天離家之後,遇見了一群流民,與他們走了幾日便迷失了方向。後來多虧被師父收留,在修武住了下來。”鍾邕也絕口不提當夜之事,編了流民一說,搪塞過去。
“師父?你拜了嵇康為師?”
“是,孩兒跟隨師父讀書習醫,師父與師娘待孩兒恩重如山。孩兒懇求爹爹,放了他們。”說著又是一拜。
“好,好,你既攀了他的高枝,又何必回來認我這個爹爹!”鍾會又妒又恨。
“爹爹從小教導孩兒,要尊師重道、知恩圖報、持身正直,而今師父有難,孩兒豈能坐視不理?”鍾邕一番話說出來,在場之人都覺得不可思議。鍾會這樣的奸惡之徒,竟也會教導孩子走正道,做好人。
鍾會也是一震,憶起鍾邕年幼時候,自己也曾在窗前燈下,教他讀書習字,與他談論如何做人,如何立誌。他全心全意,希望鍾邕能成為一個才華橫溢的謙謙君子。如今鍾邕正如他所願,他卻不知該如何麵對。
“孩兒懇求爹爹,放過師父與師娘。”鍾邕又是一拜,抬起頭,與父親對視。
鍾會望著麵前的鍾邕,忽然產生了一種錯覺,好似年少的自己隔著厚重的時光,與他遙遙相對。
“大人,嵇康與呂安所犯乃是謀逆的重罪,斷不可放!”府官的聲音響起來。
鍾會回過神,瞟了眼嵇康三人,又看了看鍾邕,冷肅地下了命令:“長樂亭主乃皇室宗親,不予論罪,禮送回府。嵇康、呂安二人謀逆,押入大牢,等候審訊!”
“爹爹!”鍾邕失望之極。
“你若再鬧,連你師娘也一並關押,還不給我老老實實回家去!”鍾會狠狠瞪了鍾邕一眼,拂袖道,“來人,將公子送回府,好好看管起來!”
手下得令,一隊將曹璺“請”回府,一隊將鍾邕“送”回家,一隊則枷鎖鐐銬,將嵇康與呂安鎖在一起,押入囚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