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夢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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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的山風涼爽中帶著暖意,拂過漫山遍野的野花野草沙沙作響,輕柔的陽光灑在正四肢攤開躺在一個小山包上的沈奚臉上,時間久了依舊帶來一陣刺痛。
    過了一會兒,沈奚猛地坐起,吐掉嘴裏叼著的狗尾巴草,胡亂搓了幾下臉,鄭重其事睜開眼左右環顧了一陣兒,入目是一群潔白的羊兒散在四周吃草。再低頭看看自己身上洗得發白的黑藍色棉短袖褂子,腳上的千層底布鞋,迷茫的神色漸漸褪去,輕歎一聲又躺了下去。
    老天可真會捉弄人,他原本不過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憑自己的本事好不容易在官場混出點名堂,一覺醒來不僅身份變了,連天也變了。
    適應了半個月,沈奚已經很少懷疑自己是在做夢,甚至有時候分不清自己和這個同樣叫沈奚的十四歲少年究竟誰是誰,但他天性樂觀,不管麵臨什麽樣的環境,他好好活著就是。
    眼看日頭快落下了,沈奚抓起身邊的羊鞭子跳下山包,這時山路盡頭來了一個穿著樸素,腰上紮著汗巾的中年男人,膚色黝黑,看上去讓人感覺很老實可靠,見到他憨實地笑笑:“淮生呐,可以回去了。”
    沈奚的小名叫淮生,這是家裏和村裏人的叫法。他十分爽快地叫了一聲“石頭叔”,然後和石頭叔合力把羊趕到一塊兒,他在前領路,鞭子甩得“啪啪”響,石頭叔則在後麵注意著不讓羊吃山路兩邊種的莊稼。
    到了農場的羊圈兩人把羊趕進去,關上木攔,沈奚撣撣衣服,聞著身上揮之不去的羊屎蛋味感覺無比熟悉和安心(?)。
    可為什麽他會從一個成功人士搖身一變成了一個放羊娃?沈奚隻能仰頭望天——現在是1974年,他所在的是一個南方靠海的小村莊,叫海豐村。村裏的大人小孩都得幹活賺工分換糧食,他表叔家五歲的沈樂每天跟在羊屁股後頭認真地撿羊糞球,弄得髒髒的,認真的樣子可憐又可愛。
    聽他奶奶譚大梅的意思,放羊還是托關係才得來的好機會,比下地輕鬆多了,天天在他耳邊嘮叨讓他千萬不能丟了這份活,不然就再也不管他。
    沈奚聽到這話時嚴格按照原主該有的反應撇了撇嘴,氣得譚大娘想動手打人,可到底還是不舍得,說了幾句就去廚房給他煮了兩個雞蛋,能得到關心他的親人,他心裏覺得算他賺到,至於其他的都可以憑自己的能力改變,他一點也不慌。
    說到這還得多謝石頭叔為人實在,對沈奚沒什麽偏見,也沒給他臉色瞧,尤其是最近半個月沈奚表現很好,讓他越來越喜歡,因此在沈奚走之前還大方地給他一小塊麥芽糖,讓他明天再過來。
    沈奚看著這塊隻夠他感受一下甜味的麥芽糖,心裏雖沒太大的感觸,但麵上依舊表現得很高興。現在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糖是稀罕物,是個孩子見了都嘴饞,他總得裝一裝。
    至於為什麽說“偏見”,還得提起之前沈奚幹的那些事兒。這個熊孩子在村裏是出了名的混小子,自己不肯上學被勸退就算了,還成天領頭帶著村裏不聽話的小子們使壞,把人家好學生的課本偷出來扔蘆葦蕩、或是惡作劇玩狼來了的把戲捉弄大人們,都是最常幹的,所以哪怕沈奚的爺爺奶奶在村裏算說話有些分量的老人,村民們依舊很不待見他。
    沈奚有身體原主人的所有記憶,不過那些和現在的沈奚已經無關了,笑嘻嘻地把糖揣進兜裏,和石頭叔道別,他徑直往家裏去。
    還沒進家門呢,就看到譚大梅在院子的石台上洗菜,表情十分難看,一邊還自言自語:“……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沒用的東西,媳婦兒跑回娘家了也不知道去把人帶回來,一回家就知道鑽屋裏喊都喊不動,有你跟沒你一個樣。家裏出了兩個光棍,要被人家笑死,我怎麽這麽倒黴生了這兩個玩意兒……”
    這一連串沒什麽停頓,中間夾雜著不太好聽的方言,聲音也大得左鄰右舍都能聽見,更別說屋子裏的人。
    隻是東屋和西屋的房門緊閉,不管譚大梅怎麽說都沒動靜,這一來不但沒讓她的怒火平息,反而讓她越來越激動。
    沈奚不自覺地把手放到耳朵邊,馬上又放下,看到堂屋外站著的三個女孩都戰戰兢兢的,看到他以後的表情一言難盡,大概是把他當作和譚大梅一樣恐怖的存在。
    沈奚衝她們一笑,沒再管她們躲避害怕的表情,走到譚大梅身邊道:“奶,我回來了。”
    譚大梅跟表演變臉似的,瞬間就笑開了,好像剛才那個發脾氣的是另外一個人,這樣的轉變讓家裏的女孩們都鬆了一口氣。
    “總算回來了,今天是不是放得比以前早了?飯大概還沒好,這可咋辦?”譚大梅趕緊把菜洗完,急匆匆地就要進廚房去看飯好了沒。
    沈奚有些無奈,在譚大梅身後提高音量道:“沒事,一會兒功夫餓不著,奶你別急。”
    譚大梅在廚房又急又快地掀開鍋蓋,舀水刷鍋,然後到灶後頭生火,大聲回道:“馬上就好了,先回屋休息去,飯好了你再出來……”
    沈奚幫不上什麽忙,剛想進東屋,突然想到什麽似的,把兜裏一塊糖遞給家裏最大的女孩兒沈超,她比沈奚隻大了兩個月,但個子比沈奚還高一點,需要沈奚微微仰視。隻是沈奚氣勢強,沒有因為身高落下風。
    排行第二才十二歲的沈越和女孩兒裏排行最小隻有四歲的沈雲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掩飾不住地咽了口口水。
    沈超意外極了,家裏最好的東西都是給大伯家唯一的兒子沈奚的,她們三個女孩兒都是二房所生,不受重視早習慣了。今年她媽終於給她們生了個弟弟,譚大梅很高興,但大家都看得出還是比不上對沈奚的好,這把她媽給氣的,暗暗別著勁,隻是一直憋在心裏忍著沒說出來。
    半個月前沈奚落水,她們才五個月大的小弟弟跟著發高熱,可譚大梅光顧著念叨沈奚,都沒怎麽來看小弟弟,心都偏到胳肢窩去了。
    她媽終於受不了,前幾天抱著小弟弟跑回了娘家,譚大梅也不是那麽狠心的人,趕緊讓她爸把她媽叫回來,還送了一小籃子的雞蛋和一小塊醃肉。
    她爸很聽譚大梅的話,提著東西去了一趟嶽父嶽母家,又灰溜溜地跑回來了,向家裏二老轉達了那邊的話,雖然沒有明說,但聽著意思是要譚大梅親自去把二兒媳和小孫子接回家。
    譚大梅要真是那麽容易屈服的人就怪了,況且她愛麵子,隻要還有一線餘地,就不可能在親家麵前示弱,於是就有了剛才那一出。
    總之沈奚能養成那麽差的性格和譚大梅有很大關係,隻是沈超也想不明白,怎麽沈奚落水以後像變了個人,也不算完全變了,但至少沒再欺負她們,有時還會對著她們笑笑,像今天這樣居然還把糖送給她們吃,真是破天荒的舉動。
    她有些擔心這又是沈奚的惡作劇,看著手心的糖不知所措,一對上沈奚的目光,她不知怎麽就愣住了,低下頭把糖遞給沈越,小聲問:“吃不吃?”
    沈越年紀不大,但很懂事,聽到這話立即低下頭目光落向忍不住含手指的沈雲,不由得寵愛地笑了:“給雲雲吃。”
    沈雲雖然饞得最明顯,但有姐姐們做榜樣,早早就學會了忍耐,除了大眼睛不能控製地盯著糖塊,並沒有像一些不聽話的孩子那樣心急地討要惹人生厭,乖巧的樣子誰看了都忍不住心疼。
    沈奚看了一會兒,沒說什麽就走了,沈超和沈越小心翼翼又有些疑惑地對視了一眼,沒想太多,注意力全放在了沈雲手心那塊被舔得發亮的麥芽糖上。
    周圍沒人,沈超的聲音稍稍大了一點兒:“越兒,你舔幾口解解饞。”
    沈雲把糖捧得高高的,奶聲奶氣地說:“二姐,你吃。”
    沈越掙紮了一會兒,有些臉紅地說:“那我舔一口。”說完有些倉促地舔了一下,嚐到舌尖那一絲淺淺的甜味兒,覺得糖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大姐,你吃,可甜了。”她忙拉著沈超,想要和她一起分享這麽好的東西。
    沈超倒是沒猶豫,笑著也舔了一口,幸福地眯起眼:“真甜!”
    邊說著,她把糖塊小心地塞到沈雲嘴裏:“吃慢點兒,姐帶你去洗手。”
    沈雲吃著糖砸砸作響,讓沈超牽著到院子裏的水缸旁洗幹淨手,沒過一會兒譚大梅就叫她們去廚房幫忙端菜,沈超和沈越怕譚大梅催,一邊應著一邊進了廚房,沈雲則像個小跟屁蟲似的跟在兩個姐姐後麵,畫麵也算溫馨。
    另一邊沈奚進了東屋,他爸沈成文還歪倒在炕上,大概是幹了一天農活累著了沒緩過來,聽到響動眼睛睜開一條縫,見是自己兒子,出口先是一聲歎息:“兒子,你今天可沒惹禍吧?”
    沈奚隨口道:“我能惹啥禍?每天都得問我一遍,你也不嫌累。”
    角落有一個灰撲撲的破衣櫃,被蟲蛀了一個大洞,櫃門都是歪的,打開的時候要小心不讓它掉下來砸自己的腳。
    沈奚拿了幹淨的換洗衣服,想去衝個澡再吃飯。
    沈成文已經“哎喲哎喲”地扶著腰坐了起來,無奈地搖頭:“我是嫌累,可你要是再落一次水,你爸我去哪裏再找一個兒子?”
    沈成文長得很是端正,臉比一般農村男人白淨很多,身材清瘦,不像莊稼漢倒像個知識分子,不知道的看到他都以為是下鄉的知青。
    不過他的確讀過幾年書,隻是初中不知因為什麽原因沒畢業就不念了,據說原來還有保送高中的機會,想想都覺得可惜。現在村裏人但凡提起誰誰初中畢業多麽有出息,都要拿沈成文當個反麵例子真情實感地感歎幾句。
    至於後來發生了什麽沈奚也不太清楚,隻知道沈成文後來去紡織廠,又發生了一些事從廠裏出來回了村裏,一開始還每天堅持看書,無奈白天要下地,沈成文這隻弱雞每天回來都跟打了一仗似的,漸漸開始力不從心,又被譚大梅嘮叨,隻能暫時放棄。
    這些都是從譚大梅的隻言片語中拚湊出來的,具體的沈奚還沒問過沈成文,而且沈奚他媽死得早,沈奚就成了有娘生沒娘教的孩子,平時隻知道闖禍,完全不關心家人。
    不過這一切要在他這個沈奚手裏終結。
    他嘴上說:“那可真難為你了,你放心,以後會聽話,用不著你操心。”
    語氣不怎麽樣,但心是暖的。
    沈成文有些受寵若驚,他知道自己兒子乖戾,也很想好好管教,可沈奚是跟在譚大梅身邊長大的,好的沒學就學來一些壞毛病,又有譚大梅護著,等他回家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扭轉局麵,後來習慣了就懶得再管,隻每天問他一句有沒有闖禍,得到的也是愛理不理的態度。
    不過自從兒子落水以後就有些奇怪,而今天可真的太不一樣了,他覺得這是個機會和兒子親近點兒,或許還能改改他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