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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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吃完飯,天還沒全黑,外頭車軲轆碾過泥土路的聲響近了,沈家所有人都看向大門,直到隱隱綽綽的牛車的形狀和上麵兩個人影出現在夜幕中,譚大梅先走了出去,笑得很熱情。
    “豐收啊,辛苦你了!快進屋來坐坐,喝口水!”
    沈全山從牛車上跳下來,樂嗬嗬地補充:“聽你嬸子的,進去坐一會兒吧。”
    他頭發半白,身上的白棉布衫已經微微發黃,上頭還打著幾個補丁,一看就知道是穿了許多年都不舍得扔的。村裏一年一人就發三尺的布票,還不夠做一身衣服的,哪家不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穿打補丁的衣服並不顯得寒磣,最重要的是幹淨。
    沈全山就是一個幹淨體麵的老頭,即便他衣服發黃,而且是個背朝黃土麵朝天的莊稼人。
    這不是沒有原因的。
    在抗戰以前,沈全山他爹,也就是沈成文的爺爺、沈奚的太爺爺還活著的時候,沈家還是有一百五十畝土地的殷實人家,除了八十畝地由自家九口人自耕,其餘的都出租給別的農民收租。
    沈家人像普通農民一樣勞動,還經常幫助吃不起飯的傭工或農民,在附近村子裏都有名聲,日子過得很不錯。
    沈全山自小也念了些書,後來土改農村劃分階級成分,沈家被打成富農,也屬於農民的範疇。而且他們家沒有反/動分子,按規定不會征收家裏的土地,可當時“左”的思想風靡,鬥富農的活動轟轟烈烈地開展起來,他們家被視為小地主,土地、生產工具等財產全沒收了,生活一下子從天落到了地上。
    沈成文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失去了保送高中的機會,後來政策變了,富農不再被當做地主仇視,但沒過多久這個階級就徹底消失了,吃大鍋飯,搞共產主義,沈家就和村裏任何普通農民家庭沒什麽兩樣。
    總之沈全山是個村裏少見的識字兒的農民,家庭劇變後也沒有因此消沉,逢人依舊就是個“沒心眼”、“不精明”的傻老頭。
    但這評價明顯是褒義的意味居多了,譚大梅是個性格火爆的人,和沈全山對上叫一物降一物,再大的火氣都能給澆滅了。
    沈奚很喜歡沈全山這樣的人,不過有一點,沈全山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船到橋頭自然直”,想得太開,諸事不管,對沈奚任憑他自由瘋長,還堅信他們家出不了壞胚子,固執地說等沈奚長大了就不淘了,讓一些找上門來告狀的村民們常常憤恨離去。
    自從落水事件後,沈全山越發覺得自己想得沒錯,還很得意地說沈奚就是沈家的種,以後會越來越好。
    沈奚心說要不是這殼子裏換了個人,這老頭恐怕得意不起來。
    從這件事他也看出沈全山也有固執和糊塗的一麵,不過不影響他從根本上還是個開明的老人。
    話說回來,李豐收的爹當年還是貧農,受過沈家的接濟,和沈全山關係非常好,後來李爹被選舉為村書記,兒子還當了生產隊大隊長,兩家地位掉了個個,但感情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舊。
    “不了不了,天這麽晚了,我媳婦兒不放心。”李豐收露出一口大白牙,笑著回絕兩人的好意。
    譚大梅麵露惋惜,腦海中靈光一現,衝李豐收道:“那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去給你拿點兒剛做的餅子!”
    譚大梅做餅子有一手,麵和得不軟不硬,烙出來特別香,還有人特地拿了麵粉來請她做的,在農村也是交流感情的一種方式。
    李豐收沒有再推辭,站在那兒和沈全山搭話,還提到了沈奚。
    “淮生幹得不錯,石頭叔都誇他,說他靠譜兒……”
    譚大梅已經端著一個搪瓷盆出來了,正好聽到這話,突然想起飯桌上沈成文說最好讓淮生繼續念書,便起了念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李豐收:“豐收啊,你先把盆端著。”
    李豐收一看就知道有事,接過盆爽氣地開口:“嬸子有啥話就說吧。”
    譚大梅歎了口氣:“還不是淮生那小子,吃了回虧長記性了,剛才問他說是還想上學呢!總不能一輩子都讓他放羊是不是?嬸就想問問你,他還能上不?”
    李豐收想了一下,不太確定地開口:“嬸,這事兒我做不了主,得讓我回去問問我爸,不過你放心,隻要我能辦到,一定讓淮生繼續上。”
    譚大梅這下可高興了,感歎地說:“你和你爸都是好人,幫了咱家這麽多忙,嬸都不知道該怎麽謝謝你們了。”
    被人感激是一件很美妙的事,至少李豐收心裏很滿足,不自覺地揚起嘴角:“嬸就別說這種話了,咱們兩家誰跟誰啊,用不著整那些虛的。”
    “是是,那我和你叔就不耽擱你上路了,路上小心昂!”
    “知道了——”
    等李豐收走了,沈全山先走進堂屋坐下,在場所有人都叫了一聲,尤其是沈全武和三個女孩兒都緊張起來。
    譚大梅則跟在後麵進來,第一句話就是問沈全山:“咋樣啊?人呢?”
    沈奚還沒見過他這位二嬸呢,心想應該不是好糊弄的人,不由得也豎著耳朵聽。
    “人呐——明天就回來!”沈全山知道譚大梅和沈全武都急著聽消息,開門見山道。
    沈全武一顆心落回肚子裏,笑嘻嘻地說:“還是爸有麵子!”
    譚大梅想起這個就來氣,瞪著沈全武:“就會放馬後炮,要不是你沒用,你爸用得著上門去求人家?連累水生這麽小的人兒折騰來折騰去,他媽還真狠心!”
    沈全武瑟縮了一下,心說還不是你偏心眼兒把人給氣走的,他還是受害者,怎麽挨罵的總是他?
    譚大梅並不管他想什麽,轉頭又問起沈全山細節,沈全山避重就輕地解釋了一通,譚大梅聽完以後覺得二兒媳還不算很過分,就沒那麽生氣了。
    坐了一會兒,譚大梅就讓每個人回屋睡覺去,農家晚上睡得早,一是避蚊子,二是省燈油,三是一天下來腰酸背痛,隻想早點躺著緩解疲憊,養足精神第二天有力氣幹活。
    沈奚和沈成文回到東屋,總共就一張炕,好在寬敞,父子倆睡上麵不覺得擠。
    枕著手臂仰躺在炕上,沈奚一點睡意也沒有,不停地想事兒。
    他媽生下他後沒多久就走了,丟下嗷嗷待哺的他和悲傷的沈成文,照理這麽多年過去了,沈成文也該再找個女人結婚了吧?難道譚大梅就沒催他?
    雖然沈成文身體弱了點,但樣貌很不錯,又能拽文酌句,肯定有女人喜歡,而且他才四十不到,總不能清心寡欲地過一輩子吧?
    黑暗中沈奚的眼睛發亮,被沈成文察覺到了。
    “沒睡著?”
    沈奚“嗯”了一聲。
    沈成文想和兒子交流感情的心情強烈起來,努力找話題:“剛才你豐收叔答應幫你找門路繼續去學校上課,要是真成了,你可不能再胡鬧了。”
    他本來想讓氛圍輕鬆一點,可是一開口還是離不開教訓的口吻,也難怪本來性格就不好的原主對他不耐煩。
    不過沈奚覺得自己的確應該去上學,因為他剛才吃飯的時候才知道現在他們整個省的學製跟後來不一樣,小學隻有五年,初中和高中各兩年,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七七年就應該恢複高考了,他要想辦法搭上這班車,盡早進入大學,才有機會改善家裏的生活。
    腦海中浮現沈成文每天回來疲憊的樣子,沈奚語氣放得柔和了一些:“知道了。”
    沈成文有些失望,他想讓兒子跟他多說會兒話,可是沈奚雖然對自己的態度有很大的轉變,但話比以前少多了,多餘的詞都不肯多講一個,好像不太想跟他說話,以至於他心情又有些低沉。
    失望歸失望,他還是抱了信心,就算沈奚不怎麽搭理他,隻要能好好上學,他也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