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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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嘉月心情不好會失眠,但托收拾韓軒新家的辛苦之福,她昨晚早早就睡著了,今天早上醒來還想再睡一個回籠覺,可手機不給她機會。
早上八點整,一串陌生的號碼打進電話。
卷在被子中頭發淩亂的林嘉月以為是賣保險賣商鋪的人打來的,直接掛斷。
三秒後,這串號碼又打了進來。
這次她接了,語氣透著一絲絲的不耐煩,“誰啊?”
“你好,我是韓軒。”清清淡淡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
林嘉月有點懵,“有事兒?”
“我今天要去市局。”
“你去你的啊,跟我又什麽關係?”一覺睡醒,她似乎忘記昨天答應給韓軒做助理的事了。
“助理。”電話那頭傳來冷淡的提示,簡單得好像不願和她多說一個字。
“呃……”失憶少女終於找回了昨天的記憶。從床上坐起,林嘉月透過推拉門的縫隙,看到了客廳茶幾上的那串車鑰匙。昨天劉校長大方地把自己那超級複古的坐騎先借給了他們。
“半個小時後,我家樓下見。”
“半……”——半個小時哪夠?洛州市早上常堵車的!
林嘉月還沒來得及說明情況,韓軒已經掛斷了電話。
這位海歸大神還真是叫人喜歡不起來啊!
然而,不喜歡又能怎樣?為了出現場,林嘉月隻能把心裏的火先壓下來。快速洗漱後,她穿好衣服拿著車鑰匙直奔樓下。
三十五分鍾後,待她火急火燎到達目的地時,韓軒已經等在樓下。
停穩車子,林嘉月伸手將副駕駛的車門從裏麵打開,招呼說,“上來吧。”
沒有應聲,將目光從手上的腕表移開,韓軒走向車子,他伸手將副駕駛的車門推上,然後拉開了後座的車門。
什麽情況?林嘉月從內後視鏡裏看向坐進車裏的韓軒,直言不諱,“我不過就晚了五分鍾,你不用這麽明顯地黑臉給我看吧?”
韓軒並不是因為她的遲到才坐到車後座,他隻是知道林嘉月對自己沒有好感,不然第一次見麵也不會眯起眼睛。眯起眼睛是視覺阻斷行為的一種,這種行為通常發生在人們感到自己受到威脅,或者碰到自己不喜歡的人事物時,所以韓軒希望主動疏遠她,令她能在駕駛時有個好心情。至於他剛才看表,隻不過是想知道從她家到他家到底需要多少時間,這樣下次約定的時候能夠精準報時。
“林小姐誤會了,我隻是單純想坐在後麵。”
騙誰呢?!林嘉月不信他的話,心說,坐在後座一般都是領導或老板,他這海歸大神怎麽可能不知道!
本來給他做助理她就不情不願的,現在見他毫不客氣地享受起領導待遇,她的心氣就更不順了。抬眼再從內後視鏡裏看他,他竟然已經帶上了眼罩!這哪像暈車的人,明明就是一個很會享受車內時光的人嘛!
於是……
一腳油門,一腳刹車,車子猛然前衝又驟然停止。後座的韓軒因慣性前傾後狠狠撞到車椅背上。
掀起眼罩,他看向內後視鏡裏的林嘉月,質疑道,“林小姐,能出示一下你的駕照嗎?”
“為什麽,你又不是交警。”
“但我要對自己的生命安全負責。”
“我也要對自己的生命安全負責啊。我的命又不是不值錢。”
韓軒還想說些什麽,但車子已經駛動,他隻好先拉下眼罩,安靜乘車。
快到市局的時候,韓軒突然想起林嘉月昨天幫他收拾屋子的事。一路的毫無交流到此結束,他開口道謝,“謝謝你幫我收拾房間。”
以為他已經睡著的林嘉月被他這一句冷不丁的道謝嚇了一哆嗦,嘴上條件反射地禮貌回應“不客氣。”但她已經在內後視鏡裏狠狠白了他一眼。什麽人啊,嚇死寶寶了!
******
韓軒一早就來到市局,王子兵他們還以為他已經有了對付王輝的辦法,可按照韓軒的要求,將王輝帶到審訊室後,這位大神的套路他們就看不懂了。
韓軒沒讓王子兵將王輝拷在椅子裏,而是讓他站在房間的中央。
觀察室裏的韓軒坐在昨天林嘉月坐的那個位置,他將麥克風打開,透過碩大的玻璃觀察著王輝。
王輝對於這樣的審訊也是一頭霧水,站在審訊室中央有寫不知所措。
終於,音響裏穿出一個不急不慢的男聲。
“王輝,聽說你是一名臨演,而且演技不錯,下麵,請你證明給我看。”
王輝微怔,下意識抬起被銬在一起的雙手,輕碰了一下臉部,好像那個部位有點兒癢似的。
當人感到緊張或恐懼的時候,人們會觸碰自己的麵部,這種行為是一種自我安撫的行為。觀察室裏的韓軒將這一行為看在眼裏,然後對著麥克風說,“第一個角色,你在一家商店購完物,要離開的時候,有店員提醒你錢包掉了。”
王輝思索片刻,按韓軒說的照做,惟妙惟肖。
“第二個角色,你在一家商店購完物,要離開的時候,有漂亮女店員向你要電話號碼,你很樂意給她。”
王輝照做,觀察室裏的刑警似懂非懂地看著。
“第三個角色,你在一家商店購物時,突然有歹徒衝進來,歹徒開槍擊中了你的大腿,然後一名學過救護的客人幫你給傷口止血,你很感激。”
這一次,林嘉月似乎明白了韓軒的用意。
王子兵還是不明白,靠近林嘉月小聲詢問,“你看懂了嗎?”
她點點頭,“他應該是想通過王輝收放自如的演技來證明王輝在測謊時利用演技做障眼法吧。可是……”她頓了頓,疑惑地呢喃,“演技都是表麵的東西,測謊儀檢測的是王輝的生理參數,演技再好,也無法改變自己的心跳脈搏或神經反應啊……”
林嘉月的聲音不大,韓軒卻聽得清楚,他用餘光朝她這邊瞥了一眼,然後繼續考驗王輝的演技。
十分鍾後,韓軒終於更換了談話內容,“你很熱愛表演是嗎?”
說起演戲,王輝的眼睛裏就有光在閃爍,話也變得多了起來。“對,我熱愛表演,表演對於我來說,是不可或缺的,就像植物沒有了陽光,它們就不能進行光合作用。”
“我無法體會到你的這種強烈的感情,能細致地描述一下嗎?”
“可以。我以前做過很多職業,盡管所有的工作我都能做得順手,待遇也不錯,但在那些工作的環境中,我卻時刻感覺到緊繃不自在,我知道自己不屬於那裏。但,在片場就不一樣了,盡管風吹日曬,可我甘之如飴,整個人從內而外感覺到舒適暢快。”
“能理解為片場讓你有歸屬感和安全感嗎?”
“對!就是這樣!”王輝被人理解的那種欣然歡喜溢於言表。
“好,謝謝你的配合。”
終於結束了一上午的演技考驗,韓軒將所有負責此案的警察叫到了昨天的會議室,對王輝的行為和心理進行詳細的剖析。
“人的表情是可以通過精湛演技表現出來的,根據一上午的觀察,王輝的演技不錯,情緒也比較到位,但表情重複幾率高,模式化嚴重。他今天的表演和以前影視劇片段裏的表演幾乎一致,審訊錄像裏也是如此,你們可以對比著來看一下。”
王子兵看了林嘉月一眼,語氣中帶著驚喜,“他還真的把審訊當成演戲了啊!”
韓軒也看向坐在距離自己最遠位置的林嘉月,說道,“至於林小姐疑惑的生理參數變化問題……”
林嘉月突然被他點名,臉上閃過一絲驚慌。
韓軒繼續道,“王輝在每一次測謊開始三到五分鍾後,心理參數都會變得異常平穩,這並不是因為他心理素質過硬,而是他懂得自我催眠。”
“自我催眠”四個字擲地有聲,引起在場所有刑警的低聲議論。
“催眠暗示在人類的生活中具有很大作用。當人在清醒狀態下暗示雖也有作用,但遠不及在催眠狀態的暗示。當暗示的內容進入到人的潛意識領域中,它將具有更強大而持久的威力。而且在催眠狀態下的暗示,不僅能夠改變身體的感覺、意識和行為,而且還可以影響內髒器官的功能。這就是為什麽每一次三到五分鍾後,王輝的心理參數都會變得異常平穩的原因。”
林嘉月將信將疑地看向韓軒。
韓軒則隻是平靜地回看這她,並沒有因為她的那一絲質疑而心情不佳。
“這麽說的話,王輝是給自己設定了一個無罪的角色,然後全身心的投入進去?”王子兵問。
“沒錯,他在每一次我們要審訊他的時候,都會用三到五分鍾的時間來做自我催眠。”
“是不斷地告訴自己,妻子李萍在他出差拍戲的時候被人殺害,他不在場,沒有嫌疑,不是凶手?”
韓軒不傾向於這種揣測,“我個人認為,他在心裏給自己寫了一個劇本。這樣的方式比較符合一個戲瘋子的心理活動。”
“他擅長自我催眠的話,那我們豈不是再測多少次謊都會毫無收獲?”
“所以不用再測,把凶器找出來就可以了。”韓軒看向王子兵,“你現在能幫我找幾樣東西嗎?”
王子兵特樂意效勞地點頭,“想要什麽,您說話。”
“刀子,錘子,鋸子,還有一根削尖的筷子。”
十分鍾,王子兵把韓軒要的四樣東西一樣不少的交到他的手裏,再次提審王輝,韓軒沒有去觀察室,而是選擇了和王輝麵對麵。
“你好。”韓軒神情淡淡地跟王輝打招呼。
王輝聽出了他的聲音,臉上竟露出了笑容,“你是剛才考驗我演技的那個人。”
“沒錯,不過現在我過來不是跟你討論表演藝術的。”話罷,韓軒將那四件物品中的刀子從桌下拿到了上麵,然後不疾不徐地問道,“王輝,如果你要殺害李萍,你會使用刀子嗎?”
王輝盯著前麵的韓軒說,“我不會殺我妻子。”
無視王輝的否認,韓軒收回刀子,繼續拿出錘子。“如果你要殺害李萍,你會使用錘子嗎?”
王輝重複剛才的話,“我不會殺我妻子。”
繼續無視他,韓軒拿出第三樣鋸子。“如果你要殺害李萍,你會使用鋸子嗎?”
王輝依舊直視韓軒,“我不會殺我妻子。”
最後一樣,韓軒緊握筷子沒有削尖的一頭,使它看起來並不像筷子,然後放慢語速問道,“如果你要殺害李萍,你會使用……”
在觀察室中,所有的人都屏氣凝神,期待著王輝精神崩潰的痛快場麵。
可令人失望的是,王輝依然冷靜。
而韓軒比他還冷靜,終於,他說出了最後一種物品的名字。“……筷子嗎?”
王輝的回答還是那樣,“我不會殺我妻子。”
“問話結束,感謝你的配合。”收起東西,韓軒起身走出審訊室。
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場短暫談話以失敗告終的時候,韓軒語氣堅定地告訴李隊,“凶器應該是形似這根筷子。能讓王輝感到歸屬感和安全感的地方是片場,所以凶器應該是來自片場,最後又歸還片場。聽說那個影視城最近在拍的都是古裝劇,我想你們可以去找一下發簪發釵之類的東西。”
王子兵又露出了那“迷妹”的笑容,林嘉月站在他身邊不禁打了個寒戰。“韓老師,您怎麽確定的?”
“在我拿出這根筷子的時候,他的眼皮明顯耷拉下來,一直到我說出‘筷子’這兩個字時,他的眼皮才重新抬起。”韓軒的解釋點到為止。
明白其中意思的李隊立刻親自帶人去了臨市的影視基地。
從辦公樓出來,天空飄起了小雨,空氣中彌漫著土壤和青草的香氣,這是洛州市立春後的第一場春雨,潤物無聲。
淋著細如發絲的小雨,林嘉月側身微揚腦袋問並排走在自己身邊的韓軒,“送你回家?”
韓軒也側身,微微低頭回道,“嗯。”
兩人上車,韓軒又將自己的黑色眼罩帶了起來。
林嘉月在內後視鏡睨他,原本想問的話又咽了回去。
雨越下越大,雨滴砸在車窗上發出叭叭地響聲,黑暗之中的韓軒聽著這樣的聲音,思緒飄到了十年前的那個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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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
六月的天孩子的臉,說變就變。天氣預報明明預告說沒雨,但到了傍晚,洛州市的上空便陰雨密布,仿佛世界末日到來一般,接著沒多久,天空就下起了瓢潑大雨。
距離中考隻有不到一周的時間了,所有中學都已停課,學生們進入自由複習階段,極大多數學生選擇在家複習,但韓軒卻不得不來學校。趙剛被害案,他向警方提供了嫌犯畫像,韓父韓母實在擔心他一個人留在家中,相比下,到學校來回更安全。
大雨從六點半下到八點,雨勢終於變小,韓軒將複習用的試卷和課本收拾好,關燈鎖門,離開學校。
因為陰天下雨,今天的天比以往八點時候要黑得多,走到沒有路燈的地方時,四周黑得令人恐懼。
口袋中的手機鈴響了,是韓軒母親打來的電話,遠在外地,因工作無法回來照顧兒子的她一直擔心惦念著兒子。“回家了嗎?”
韓軒聽出母親的擔憂,寬慰她,“正在路上,放心吧,沒事的。”
聽到淅淅瀝瀝的雨聲,母親讓他別乘公交,直接打車去奶奶家。
韓軒答應。知道母親的研究工作進展到了最後的重要階段,他不想浪費母親的時間,希望她和父親能快些完成,早點回來,於是他借口打傘又打電話,還要伸手攔出租車,實在忙不過來,又安慰母親幾句後結束了通話。
十年前的洛州五中擁擠在一片老舊的平房之中,一到刮風下雨,這一片保準停電。
狹窄幽長的小胡同中,塞滿的都是黑暗。胡同兩側的住家戶全都因為這裏條件簡陋,將房子租給附近市場的商戶做倉庫了。若是平時這個時間,胡同裏或許有幾個整理貨物的人,但今天這種鬼天氣,附近市場早早就關了門。
因為黑暗,人的視力下降,聽力變得敏銳。在淅瀝的雨聲中,韓軒還聽到了一個很小的動靜,似是踩水的聲音。
他身後有人?
放慢自己的腳步,韓軒豎起耳朵細聽,但那聲音像在和他做遊戲,立刻藏起來。
是自己多疑了?
恢複正常的步速的瞬間,韓軒的身後又傳來與剛才一模一樣的動靜。而且,那聲音似乎近了。
從此,他快,它也快。它越來越近,潮濕空氣中的恐懼越來越重。
誰會跟蹤他?韓軒的手將傘柄越握越緊,骨節處露出蒼白的顏色。
是吳軍?那個被他提供畫像給警察的連環殺手?
腦海中,他與吳軍的那次裁剪而過的畫麵浮現,緊接著就是趙剛被害的血腥恐怖畫麵。
如果是他……那自己的下場也會是那樣?
十五歲,真正的人生還沒正式開始就要麵對殘酷的死亡,韓軒不甘心,他加快步調,可他才起跑,便一個踉蹌跪在黑混的水窪中,狼狽不已。
他擁有異於常人的動態視力,才能在一周前看清快速逃離的吳軍,然而這種超強的動態視力並不值得羨慕,因為擁有超強動態視力的人無法快速奔跑移動,那樣會造成眼睛與腦部的不適,出現不同程度昏厥。
如果他昏了,那他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身後的動靜已經近得可以準確判斷是人的腳步聲……
“不回頭看看我嗎?”腳步聲停止,戲謔的男聲響起。
他真的來了……
韓軒卻不知該如何自救。
十五歲,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