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素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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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下旬,有“花中之王”美譽的牡丹花開了,雖未怒放但也已是玉笑珠香。沉甸甸的朵兒,羞答答地低著,那微微綻開的花瓣宛如美人的朱唇。
    林嘉月站在政大多媒體教學樓前,望著花壇裏的多姿牡丹發呆。
    身後有人走近,在距離她一米遠的地方停住。
    “心情這麽好,在這兒賞花?”柔和如春風拂麵的男聲,語氣中帶著一絲暖暖的笑意。
    林嘉月轉身,線中出現了一位把西裝穿得格外好看的年輕男人。四肢修長,眉清目秀,神態從容溫和,讓人覺得“紳士”簡直就是他的專屬代名詞。
    胡向北是政大電影賞析選修課的教師,因為人長得帥,性格溫柔,非常受女同學們的歡迎,每一學期,女同學們為了能選上他的課,也是用盡了自己的洪荒之力。
    林嘉月跟他是兩年前認識的,當時小張在劉校長的支持下搞了一個單身校職工聯誼會,這個以“肥水不流外人田”為目的的聯誼會,雖然最後一對兒都沒成,但大家玩得還是很開心。聯誼會有一個“我比你猜”的遊戲環節,抽簽分組,林嘉月抽到了胡向北,兩個人合作得非常默契,十題十中,以第一名的好成績拿走了劉校長個人出資讚助的情侶t恤。那次之後,兩個人成了大家口中的緋聞情侶,甚至還有女學生給林嘉月寫匿名信,問她到底和胡老師在不在一起,不在的話就別老去蹭電影賞析課。林嘉月這人吃軟不吃硬,她們越不想她去蹭課,她就越是一有時間就去蹭。不過這一學期開始,因為工作有些忙,她還一節課都沒去蹭過。
    瞄一眼他手裏的備課本,林嘉月問,“你今天有課?”
    “對。”胡向北開玩笑說,“這學期你沒來蹭課,難道是因為沒有課程表?”
    “沒課程表我可以上網查啊,主要是連上網查的時間都沒有。”三月忙測謊中心的事,四月忙局裏的案子,哪有時間再去故意惹女學生的眼,何況今時不同往日,她還有一個韓大專家要伺候。
    本來她和韓軒要跟王子兵一起去舞尚娛樂公司做排查,但因劉校長有事找他,他先去了校長辦公室,所以她現在才有時間在這裏賞花。
    “對啦,今天你要給學生放什麽片子?”
    胡向北翻開備課本,給她看了眼昨天寫好的課案。“《素媛》,2014屆韓國電影青龍獎最佳影片。”
    林嘉月在觀影方麵傾向於輕鬆搞笑的喜劇,深度可以沒有,隻要能哈哈一笑就好,畢竟在現實中她接觸了很多令人胸口憋悶的負能量事件。《素媛》這部片子她雖然沒有看過,但在微博上,她見別人推薦過,知道片子講述的是一個未成年少女在遭遇性侵後如何走出心靈的陰影和家人如何麵對生活的故事。
    “不是你喜歡的類型,下次我挑部喜劇,邀請你來蹭課。”
    林嘉月隻顧低頭想事,壓根沒聽到胡向北的邀請。
    未成年遭遇性侵……劉晶晶生前接到過陽光中學附近房屋中介的一個電話……
    她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難道……那人是個未成年?!
    驀地抬頭,林嘉月望向麵前的胡向北,她神色匆匆道,“我有個急事要去辦,先不和你聊了。”
    胡向北點頭,正要道別,她卻已慌忙離開。望著她離去的身影,他一頭霧水地聳了聳肩。
    校長辦公室裏。
    韓軒禮貌地起身,態度堅決地拒絕了洛州市電視台的副台長,“不好意思,我沒有參與貴台新節目的時間和興趣。如果沒有別的事,那我先離開了。”
    洛州電視台要策劃一個生活類心理節目,他們知道政大來了一位行為心理學專家,所以想邀請這位專家去當節目嘉賓。副台長是劉校長的老同學,想走後門來和韓軒談談,當劉校長聽這位老同學說明來意的時候,他就已經幫韓軒婉拒了,但耐不住老同學三番四次的拜托,於是,為了讓自己這位不見黃河不死心的老同學徹底放棄,劉校長隻能讓韓軒自己來親口拒絕了。
    待韓軒離開辦公室,劉校長一副“沒麵子別怪我”的模樣看著副台長,“早就說了吧,韓老師不會答應的。”
    副台長垂頭喪氣,總算死了這條心思。
    離開校長辦公室,韓軒下樓卻沒有在約好的地方見到約好的人。
    ******
    “喂。”已經開車到達目的地,林嘉月接到韓軒打來的電話。“我在陽光中學。在美甲店查看監控錄像的時候,劉晶晶曾接過一個這所中學附近的房屋介紹中心的電話,我當時以為是騷擾電話,但現在我懷疑,那個電話就是凶手打的。她……可能是個未成年人。”
    電話那頭,韓軒平靜的聲音傳來,他似乎一點都不為她的懷疑感到驚訝。經曆過太多,心沒有麻木,隻是習慣了現實的殘酷。“需要我過去嗎?”
    “你自己打車?”
    “嗯。”
    來不及想象出租司機對這個戴眼罩的奇怪乘客會有什麽反應,林嘉月掛斷電話下了車,小跑向陽光中學馬路對麵的唯一一家房屋中介。
    相比之前那家美甲店,這家房屋中介的店長配合度極高,在林嘉月說明來意後,立馬就在電腦上調出了四月十五號下午三點的監控錄像。
    與時間點來吻合的來訪者是一個身穿陽光中學校服的女生,長發,一米六五左右,身材纖細,長相清秀。洛州市初中女生除藝術生外,大都被要求留短發。這樣來看,這位學生的嫌疑非常大。
    “店長,你認識這個學生嗎?”林嘉月向店長詢問。
    店長點頭,“其實也算不上認識,光知道她叫鄭玉燕,今年初三,以前她們家通過我們租過房,算客戶吧。不然我們這裏的電話,也不會亂叫人打的。”
    “那你還記得她當時打電話說了些什麽啊?”
    “這個,沒聽到。”店長搖頭。
    陽光初中距離政大不算遠,打車過來,不堵車的情況下隻需要十分鍾。待林嘉月從房介出來,一輛出租車已經在陽光中學的大門口停下。
    透過車窗玻璃,林嘉月看到韓軒並沒有帶眼罩。紅燈變綠,她小跑跑向馬路對麵。
    “怎麽沒帶眼罩,不暈車了?”
    “閉著眼來的。”韓軒輕描淡寫地帶過,問她,“查到什麽了嗎?”
    林嘉月點頭,“打電話的女生叫鄭玉燕 ,上初三,長發,是藝術生,可能是參加演出的時候跟劉晶晶她們認識的。”
    果然,找到鄭玉燕的班主任後,班主任給他們介紹說,鄭玉燕是校舞蹈隊的,因為家庭條件不太好,經常去參加一些商業演出,賺錢貼補家裏。
    “她到底怎麽了?不會惹了什麽事吧?會不會搞錯,她挺乖的。”班主任關切地詢問。
    “現在還不方便說。”韓軒見林嘉月一臉為難,替她回複。
    上午十一點多,學生們正在上上午的最後一節課,林嘉月和韓軒透過初三二班後門的玻璃窗,看到梳著馬尾辮的鄭玉燕。她長得清秀漂亮,偏大的校服穿在她身上鬆鬆垮垮,她低著頭在課本上亂畫著隨性的線條,心事重重。
    放學的鈴聲響起,同學們一湧而出奔向食堂,鄭玉燕也拿著飯盒從班裏走了出來。
    充滿吵鬧聲的走廊,在她與林嘉月韓軒對視的那一刹那安靜了。
    畫麵定格,空氣凝結,她怔在原地。片刻後,她笑了,很淺很淺的微笑。她朝他們走來,在班主任不可置信地目光一字一頓地把話講完,“是我把劉晶晶推下樓的。”
    ******
    市局審訊室裏,鄭玉燕的一身校服白得令人感覺刺眼。
    她已將當晚實施犯罪的經過講了出來,很不幸,殺人動機,如韓軒所料。
    鄭玉燕孤兒,外地非城鎮戶口,父母在她才出生不久後便因一氧化碳中毒過世,鄭玉燕的大伯原本決定送她去孤兒院,但迫於村中輿論,他和妻子打消了這個念頭,將她收養。雖然收養下她,但兩人非常迷信,覺得鄭玉燕命不好,父母就是被她給克死的,所以兩人除了給她口飯,其他的什麽都不管。倒是大伯的兒子鄭龍心善,覺得妹妹可憐,一直照顧有加。鄭龍比鄭玉燕大十三歲,十七開始打工,鄭玉燕從上小學起學費都是鄭龍給交的,後來鄭龍離開家到洛州市來工作,他放心不下妹妹,也帶著她來這裏上學。長兄如父用在他的身上,再適合不過。
    去年五月份,鄭玉燕因參加演出認識了王檸,王檸覺得她勤工儉學很懂事,經常利用周末時間幫她補課,地點就在四人的出租房內。一來二去,鄭玉燕和其他三人也熟絡起來。劉晶晶在認識張衛鴻後,手頭的錢又多了起來,衣服也多了,衣櫥放不下,她就把那些過了時的名牌轉送給路瑩和鄭玉燕。鄭玉燕知道劉晶晶是四人中最有錢的,至於錢的來源,她並不是清楚。
    一個月前,鄭龍因和老板發生口角,一怒之下辭了工作,鄭龍女朋友對他離辭職的事非常不滿,兩人爭吵,她咒罵鄭龍沒錢沒勢還帶著個拖油瓶。鄭玉燕聽到了這話,她不止一次聽別人說自己是她哥的拖油瓶了。中考藝考馬上就要開始,又到用錢的時候,她最近因惡補文化課一直沒參加商演,以前存下的錢也早就用光,不想再給哥哥添麻煩,鄭玉燕厚著臉皮給劉晶晶開口借錢。
    劉晶晶從不借別人的錢,也不借給別人錢。她婉拒鄭玉燕,但她說自己可以介紹願意借給她錢的朋友給她。三天後,劉晶晶給鄭玉燕打電話,她說有朋友要介紹給鄭玉燕認識。周六學校的補課結束,鄭玉燕見到了劉晶晶所說的那個朋友,不是陌生人,她也認識。付利,四十歲,一家ktv的老板,之前ktv周年慶,鄭玉燕去演出過。
    接上鄭玉燕後,三人去了付利的ktv,一開始一切都很正常,但在鄭玉燕喝了一杯劉晶晶給的飲料後,她開始頭暈犯困,然後,她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醒來時,她發現自己被迷奸了。然而對她打擊最大的,是從門外笑著走進來的劉晶晶,她手裏拿著一個信封,信封裏塞了一疊錢。她當時說的話,鄭玉燕記憶猶新。
    “你別怪我,我這也算是幫你了。”
    鄭玉燕終於明白,她被自己信任的人算計了。
    失望憤怒,她與劉晶晶大吵,她哭喊著要去報警,可劉晶晶卻說,“你想讓所有人都知道?鬧沒用,隻會讓你自己丟人,你想想,這事要是傳出去,你同學會怎麽看你?我知道你現在在想什麽,當年我和你想的一樣,可是,難過氣憤有用嗎?能解決問題給我們帶來錢嗎?聽我的,拿著錢回家,洗個熱水澡後,什麽就都不記得了!”
    十五歲的女孩,她已經開始在乎世俗的目光。於是,鄭玉燕忍下來,她以為自己不去想,不接觸那四個人,自己就真的能忘掉那天的事。但整晚整晚的惡夢都在提醒她,那天的事確實實實在在的發生了!
    鄭玉燕最近的冷淡讓王檸起疑,她去陽光中學找她,當鄭玉燕見到王檸時,她的眼淚無法自控地湧了出來。王檸是四人中對她最好的,打從心眼裏真好。在王檸的追問下,鄭玉燕把發生在自己和劉晶晶之間的事說了出來,她說她恨劉晶晶恨得想要殺了她。王檸聽後也非常氣憤,她沒有想到劉晶晶還在做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但畢竟自己也有不願提及的過去,王檸沒有勸鄭玉燕報警。回到出租屋後,她把劉晶晶對鄭玉燕做的事告訴了馮馨園和路瑩,兩人聽後也是異常氣憤,三人開始孤立劉晶晶。
    劉晶晶是真心把她們三個當成朋友,與外麵認識的那些人不同,被孤立後她心裏非常難受,她也氣,氣室友竟然為了外麵一個的小丫頭而孤立自己。但總是一個人出去逛街吃飯,劉晶晶很快就受不了了,她好幾次想主動求和,但自尊心令她難以開口,多少次,她想給她們打電話,最後都隻是想想便作罷。
    四月十五日下午三點,劉晶晶在離開美甲店的時候接到了鄭玉燕的電話,鄭玉燕在電話裏說,她已經想通,不記恨她了,她還說要去出租屋找她們,五個人再到隔壁藝大的實驗樓頂樓談天說地。鄭玉燕原諒自己,她和室友的冷戰也就能到此結束,劉晶晶很開心,她買了啤酒和零食去實驗樓的頂樓,約來三個室友,但鄭玉燕卻一直沒來,後來她給王檸發訊息,說自己有事去不了了。其實對劉晶晶來說,鄭玉燕來不來是次要的,三個室友到了就好,她有很多話要跟她們說,比如她和李陽分手了。隻不過,她想說的多,三個室友卻不是很想聽,就算鄭玉燕原諒了她,她們仍然覺得她很過分。
    七點一刻,三人不想再陪劉晶晶喝下去,借故頭暈回家。劉晶晶看得出三人還是沒有原諒自己,心情低落,她沒有跟她們一起離開。
    三人走後,稱自己有事沒法來的鄭玉燕出現了,她給劉晶晶道歉,把在電話裏說的那些又重新說了一遍,還自己罰酒。劉晶晶已然微醺,覺得鄭玉燕是真想開了,毫無防備,沒有發現鄭玉燕在她的啤酒中放入了安眠藥。
    八點十分左右,藥效發作,劉晶晶昏睡,鄭玉燕坐在她身邊捂臉大哭,把這些天壓抑心中的委屈怨恨全部發泄出來。
    “然後你一個人將劉晶晶抬過護欄,從樓上推了下去?”韓軒從見到鄭玉燕的第一眼起,就不相信這個瘦弱的女孩可以一個人實施犯罪。
    “對,是我一個人把她推下樓的。”
    韓軒與林嘉月交換眼神,他們一致認為鄭玉燕在說謊。
    每個人都有想保護的人,而鄭玉燕想保護的那個,實在太容易猜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