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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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甩掉追上來的警察後,武斌像沒有指引的邪教信徒,四處亂撞,險些在十字路口被一輛大貨車撞到。
    “傻逼!沒長眼啊!要死去他媽沒人的地方喝藥!別在這連累別人!”大貨車司機怒火衝天,開了窗子破口大罵。
    受驚的武斌怔在路邊,被罵得回了神後,漸漸恢複冷靜。
    陌生的岔路口,沒有了吳軍,他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該往哪走。
    十七歲殺死繼父,是他替自己扛下了這條命,武斌知道,這個世界上,隻有他們兩個是一路人。
    他結束了自己的悲慘命運,而吳軍給了自己重生的機會。沒有他的成全,他的指引,自己現在就是一個因為坐過牢而走到哪會都被瞧不起的低下犯人。
    現在,他暴露了,被警察盯上,但他並不擔心自己的死活,因為他在意的隻有吳軍交給自己的任務。
    他要報恩……
    雖然計劃已經被自己的衝動打亂,但隻要能殺了韓軒,他就一定會滿意……
    ******
    王子兵包紮著胳膊從醫院返回局裏,聽說武斌最終還是沒能抓到,紗布下的傷口疼得更加厲害。
    林嘉月光看他衣服上的血,就知道傷口有多深了,很是心疼,“你還是回去休息吧,縫了十幾針,可不是什麽小事!”
    “不用,我皮糙肉厚!倒是你和韓老師,這些天也沒好好休息過,還是你們倆回家休息休息吧。”
    王子兵一個人在洛州生活,回家以後也沒照顧。林嘉月索性建議,“要不我們三個一起走吧,你在韓軒家睡。”
    “可以。”韓軒點頭同意。
    可王子兵卻有點兒不好意思,“韓老師……”
    韓軒不滿挑眉,“難道你想在林嘉月那邊睡?”
    “哪敢!”他咧嘴露出一排大白牙。
    嘴上說著不累,但一車上,王子兵就打起了呼,那呼聲震耳欲聾似驚雷。
    哭笑不得,駕駛座上的林嘉月小聲對韓軒說,“要不一會兒你在我這邊睡吧。”
    韓軒轉頭看眼後座上的雷震子,開玩笑說,“看來,叫王子兵來是對的。”
    白他,林嘉月解釋,“切,叫你來是讓你睡沙發!”
    “我也沒認為是睡別的地方。”他回嘴。
    突然,林嘉月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不禁唏噓,“感覺已經好久沒跟你鬥過嘴了。”
    韓軒也有同感。
    他們的願望都很簡單,就是希望案子能夠早日畫上句點,那樣,他們就可以像別的情侶一樣專心談戀愛了。
    ******
    清晨六點,沙發上的韓軒突然醒來。深邃眸子中,滿是慌張憤恨。
    他做了一個噩夢。
    夢裏,林嘉月被吳軍劫持,他想去追,卻無法奔跑,他像被釘在地上的銅像,隻能一動不動看著她越走越遠……
    坐起,他在沙發上一動不動沉了好一會兒,心平靜下來後,他去洗手間洗漱。經過敞著門的臥室,他的腳步放停。
    大床上,林嘉月側身而臥,睡得香甜。長而密的睫毛跟著呼吸上下扇動,像是能撩起風來的羽毛扇子。
    她已經成了他最大的脆弱,但望著這個最大的脆弱時,他的嘴角卻隻能上揚,幸福滿足地笑出來。
    不想這麽早就吵醒她,韓軒輕手輕腳拿起鑰匙下樓去買他們三個人的早飯。
    天已大亮,但小區外街道上的行人卻沒幾個。
    韓軒一個人走著,沒多久,他便感覺身後有人跟了上來,就像十年前一樣。
    屏氣凝神,他繼續向前走,改變了原本的路線,在前麵的支路右拐,靠牆躲了起來。他的眼睛確實不允許他快速移動,但如今的他卻不是十年的他。
    當跟隨者從路口冒出時,韓軒迅速出手,將他擒住。
    “啊!幹什麽啊!嚇死了!”
    一個身穿高中校服的男生驚叫,像看神經病一樣看著韓軒,“你還不放手!搶劫?”
    是他太過緊張了。韓軒在岔口初張望,除了這個男生,再沒有其他人。
    “對不起。”韓軒向高中生道歉。
    高中生自認倒黴,整了整校服離開。
    目送他走後,韓軒也鬆了口氣。
    ……
    上午學校裏有課,所以三人吃過早飯後分道揚鑣,林嘉月和王子兵一起去了市局,韓軒自己去了政大。
    這堂課排到了中午放學前,所以一下課,學生們便都趕著去食堂打飯,教室很快就隻剩下韓軒一個人。講台上整理著學生交上來的作業,韓軒的餘光裏,一個黑影出現在教室的門口。
    抬頭看過去,此人正是他早上以為會出現的那個。
    “武斌。”他冷靜地叫出他的名字。
    武斌不應,陰沉著一張臉進入教室,然後用腳踢上大門,反過右手擰上門鎖。
    “不怕嗎?我是來殺你的。”武斌開口,聲音沙啞。
    他向前逼近,韓軒便向後後退。
    打量著他,韓軒在他右手內手腕上看到了一塊厚實的老繭。“郵件都是你替吳軍發的吧。”
    他沒有回答,臉上卻寫著答案。
    著實感覺惋惜,韓軒說,“如果你沒有與吳軍為伍,也許你會成為很了不起的人。”
    嘲諷地笑起來,武斌掏出昨晚傷了王子兵的刀子。“能被我義父當成對手的人,竟然是一個在死之前,企圖用挑撥離間手段來爭取生存可能性的膽小鬼。”
    已經退到了窗子跟前,韓軒再無退路。
    武斌眉宇緊皺,上眼瞼揚起,他的攻擊表情越來越明顯,突然,他右肩抬高……
    迅速拿起右手邊的一把椅子,韓軒及時擋住了他刺向自己的的刀。武斌用另一隻手來搶他的椅子,為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他在椅子下的空當狠狠朝武斌膝蓋踹了一腳。
    武斌踉蹌向後,機會來了,韓軒掄起椅子朝著他砸了過去。
    這場不需要逃跑的戰役,他有很大把握可以勝利。
    被椅子砸破了頭,額頭傷口湧出的血染紅了武斌的眼睛,他被激怒,低吼向韓軒發起第二次攻擊。韓軒躲閃,兩人從教室的前麵移向教室的中間。
    上課時有學生將窗子打開,臨走的時候忘了關上。正好窗子對應的樓下不是操場,而是一個沒有人會去的狹窄胡同。
    於是韓軒把他引來窗前,扭打時將他拿著刀的手拉到窗外,在窗棱上用力碰撞,大概有二十多下,武斌的刀從失去直覺的手裏脫落,掉到樓下。
    他沒有了刀,韓軒的勝算變得更大。但武斌敢來人多的學校,那就是抱了與韓軒同歸於盡的決心。
    自己趴上窗台,武斌欲推韓軒下樓,但拉扯之間,他重心前傾,整個人朝窗外栽了出去。
    才掙脫的韓軒回頭,見勢不好,迅速伸手想要拉他,但已來不及……
    砰的一聲,武斌墜地。
    ******
    多媒體教學樓樓層不高,但武斌側身墜地,肋骨多處骨折插入腹腔,造成多個器官受損,極其危險。
    得知武斌正在搶救的消息,吳軍的驕傲蕩然無存,他再也笑不出來。
    “如果我配合,你們能不能讓我去見見他?”沉默很久,他開口說出的話令所有人疑惑。
    吳軍,一個謹慎狡詐殺人如麻的連環殺人犯,此時的哀求,是出自對武斌真正的關心,還是計劃逃跑的陰謀?
    王子兵向上級請示,得到了隻能允許視頻的批準。當他告訴吳軍時,吳軍並沒有因為被拒絕親自去醫院而失落,他眼睛裏有知足神色。
    從十年前的案子說起,吳軍平靜交代,“17歲的時候,葉安死了。26歲我第一次殺人,這八年中,沒有人再對我實施暴力,但我對葉安的恨,揮之不去,沒能親手殺了他的遺憾,每一天就在累計疊加,我需要發泄。就像你們推斷的,我在給第一個被害者的繼子看牙時,發現了他們的關係和孩子身上的淤痕,於是我記下了他們的住址,在觀察了他們一段時間後,終於動手……”
    這一次的成功,令吳軍在心理上找到了快感,但他心中的恨意和遺憾並未全部清除,所以在前兩年的時間裏,他一共作案四起,第三年一起,第四年的時候,他的事業順風順水,成為洛州小有名氣的年輕牙醫,這一年可以算是他人生中最順利最愉快的一年,他甚至都要把不堪的回憶忘得一幹二淨了。但第五年,事業上出了一點小問題,吳軍又想起了葉安咒罵自己愚蠢無能的那些惡毒言語,恨意重燃,他又想通過殺人來發泄自己心裏的不快,結果認識了武斌。接下來的三年,他成了武斌的長腿叔叔,供他吃穿上學,他們那時候的交流不多,所以沒人知道他們的關係。最後一起連環凶殺案,也就是韓軒作為目擊者的這一起,吳軍完全是因為多年沒有作案,手癢了,所以為了殺人而殺人。
    “那在逃的十年裏,你又殺了多少人?”
    吳軍準確地回答,“一共六十七人,金縣三十五人,青縣二十人,古月縣十二人。大部分是因為他們認出了我,被我滅口埋到了山上。胡向北是我挑選的被害者,他的情況適合我借用他的身份。”
    “胡向北的母親還健在,她就沒發現你是冒牌的?”
    冷笑,胡向北提到這個人,臉上露出明顯的鄙夷。“改嫁之後,她從沒回來看過胡向北,如果她是一個稱職的母親,那胡向北也不會被我選中,丟了性命。”
    “那這一次的殺人遊戲呢?說說。”
    “沒什麽可說的……成王敗寇,我損失太過慘重。”吳軍的擔憂神色又浮上麵龐。他是真的關心武斌。
    “那,你非殺我不可的原因呢?你已經洗白了身份,過上了大多數人都羨慕的平靜優渥的生活,如果你沒有給發郵件,也許你一輩子都可以逍遙法外。”韓軒質問他。
    他的瞳孔縮小,透著恨意,“十年之前,我人生最大的遺憾是沒有親手殺死葉安,但現在,我人生最大的遺憾是……隻能以胡向北一個外人的身份出現在我母親的葬禮上!你們一直以為,我母親是跟胡向北他媽一樣對孩子不負責,其實你們錯了!當年是我鼓勵她跟人私奔的,她沒有必要為了我,放棄更好的生活!”
    聞言,所有人愕然。
    那時候的吳軍才九歲……
    韓軒想象不出,早熟的他是怎麽對母親說出“離開,不要管我”這句話,又是怎麽在說這句話前做出這種決定的。
    一直以來,所有人都在糾結一個問題,那就是遭遇不幸後罔顧法律奪人性命的凶手應不應該被同情。
    這個世界本就不公,有的人天生富貴一生無憂,而有的人注定坎坷一生顛簸。但不管命運的初始設定如何,接下來的劇情還是需要自己思考自己創作,所以,一個人最後活成了什麽樣子,不是命運來決定,而是他自己。
    心存善念,人生的路就永遠不會被走成一條死路。
    審訊到這裏,守在醫院的大力給王子兵打回電話。
    武斌最終搶救無效死亡了。
    王子兵接完電話從外麵回來,敏感的吳軍緊繃起身體,向他詢問,“是不是關於武斌的消息?”
    “視頻沒有必要了。”王子兵嗓音低沉地通知他,“武斌搶救無效死亡了。”
    比韓軒的拳頭還要強勁,這個消息直接將吳軍的靈魂打碎。他雙肩塌下,喪子之痛令他一下子憔悴,老回到四十多歲,甚至更多。
    他不知道一對正常的父子應該怎麽相處,所以一直很少跟武斌談話,鮮少有過的幾次談話,也是毫無實事的閑談,但武斌每一次都會很認真地聽,像是很怕因為時間流逝而忘記他的話一樣。
    他們沒有血緣關係,卻在最特殊的時期相依為命。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吳軍努力平靜自己的心情。他抬眼看向韓軒,眼裏的恨意加倍。
    王子兵拍桌,警告他不要對韓軒如此放肆。“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你才是罪魁禍首!你沒資格去怪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