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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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婧瑤揚著頭,許磊坐在對麵,醉眼中的許磊輪廓雖然模糊些,但是坐在在那裏,就如同安靜的書,若不翻動,永遠不知道裏麵的內容是如何豐腴。
    朱婧瑤吐著酒氣,喃喃的向許磊道著歉。許磊淺笑著搖頭,“都是好久的事了,你不必道歉。”說著,他自顧自的喝起啤酒來。
    “那佟阿姨為什麽叫你阿毛?”朱婧瑤借著酒勁刨根問底起來。
    許磊的手臂半支著頭,眼睛被撐著的手掌拉長,長眉長眼的許磊讓朱婧瑤覺得眼前的人,並不是他。第一次見許磊除去大神的光芒,像當年的大學同學一樣半趴在桌上與她對麵,這樣的許磊讓她覺得親近許多。
    “阿毛是我舅舅的乳名,他是我媽媽唯一的弟弟。在我爸像丟垃圾一樣甩掉我和我媽後,我媽接受不了這一事實,她就病了。嗯……怎麽說呢?她開始胡言亂語,整天指著空中,假想著眼前的空氣裏是我爸爸,她對那空氣哭訴。說了哭,哭了又說。我當時很小,我嚇得躲在一旁,連哭不敢。”
    朱婧瑤的眼前浮現出一個一臉稚氣的小男孩眼神怯懦的躲在牆角裏的情形。無依無靠無助,大概就是那時許磊的寫照吧。
    “我舅舅來了我家,他把我和我媽接到他那裏,細心照料我媽和我。那時我舅舅還是個二十多歲的毛頭小夥子,這麽一個一直過著老哥兒吃飽、全家不餓的大小夥子就那樣硬生生的學會了照顧一個病人和小孩子。我記憶最深的就是我舅舅拿著搓板坐在小板凳上洗我媽媽的內衣和我的髒衣服的背影。他手忙腳亂著,又耐心認真的洗著。他那時才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啊……”
    許磊似乎醉意闌珊,索性閉上了眼睛。
    “從把我媽和我接過去,我舅舅就沒有自己的時間,他整天就隻是圍著我們母子,不是照顧我媽就是照顧我。我舅舅是廠子裏的工程師,可是自從我和我媽來到他家,就沒人給我舅舅介紹過女朋友。那時候我還不懂,但是無意間我聽到我舅舅和一個同事的談話,那人問能不能把我媽送走,哪怕留下我也好給我舅介紹個好姑娘。我舅舅說的話,我會記一輩子。”
    許磊深深的吸口氣,“我舅舅說:我永遠不會丟下我姐!……”
    房間裏靜了下來,仿佛所有的聲音都被罩在黑色的夜幕裏。
    朱婧瑤的手指慢慢蜷進手掌裏,耳畔回蕩著許磊的話:我永遠不會丟下我姐……
    過了好一會兒,隨著一聲輕輕的歎息,許磊又說:“我們一家三口,以一個奇怪的模式生活在一起——媽媽、舅舅、我。十年的時間,因為舅舅的悉心照料,以及他奔命的四處求醫問藥,我媽的病好了許多。她雖然有時還犯糊塗,但是至少她不再需要我舅舅像照顧孩子一樣照顧她。我覺得那時我們最幸福,我媽能做家務,幫洗衣服,她甚至開始幫我舅舅打聽好姑娘,想為他成個家。可是我媽花了舅舅許多錢,而且我舅舅已經三十多歲,沒什麽積蓄,加上有個不能工作的姐姐和正上學的外甥,沒人願意嫁給他。我媽哭著向舅舅說是我們拖累了他,舅舅按著我媽的肩膀說,隻要有人在,其他就不是大問題。”
    “……後來,舅舅的廠子改製,舅舅被買斷了工齡。舅舅本可以去南方找份好工作,可是他不放心我媽,於是他就在家裏的小廠子裏打工。小廠子是私人的,老板恨不得榨幹雇傭者的每一滴血。大強度的加班和這些年的操勞,令我舅舅的身體每況愈下。其實是我不好,我一直沒留意舅舅的身體,我一直都覺得我舅舅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從沒往他身體上多想過。粗心大意的我去了平川公司,工作很好,慢慢賺得也多起來,我勸舅舅辭去他那份工作。可是他不同意,他說幫我攢些娶媳婦的錢……我勸了幾次,舅舅都不聽,後來我也就放棄了……可是後來……”
    許磊的聲音沙啞起來,他轉過臉去,“舅舅心髒病突發,病死在廠子裏……接電電話時我都懵了,我不敢相信,更不願意相信……我永遠不會原諒我自己,如果當初我當機立斷的讓舅舅辭去工作,後麵的事都不會發生,都不會……”
    朱婧瑤抬起頭,坐在對麵的許磊緊閉著雙眼,眉頭聚在一起,表情有著說不出的痛苦。朱婧瑤坐了起來,輕輕的觸了觸許磊的手背,“這不怪你,你也不知道後麵會發生這樣的事,真的……”
    朱婧瑤都知道自己的語言蒼白無力,她知道許磊這些話不會輕易對別人講,很可能他是第一次對別人提起。而她,作為一個聽眾,作為一個朋友,她想寬慰許磊,隻怕是那麽兩句話,她也要對他講。
    許磊也許真的醉了,他的手掌轉到額頭上,撐著他的上半身。而那寬大的手掌,正好擋住了許磊的臉。
    “我不顧一切的往家裏趕,回到家還隻看到我舅舅冰冷的屍體……他再不會為我們做飯,再不會騎著他的自行車拐進小院,再不會笑著叫我吃飯了,更不會提著搓板洗衣服了……”
    許磊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朱婧瑤搖晃著站起身,走到吸頂燈的開關處,啪的一聲關掉了燈。房間裏驀然黑了下來,隻有月光從窗外照在客廳的許磊靠著的桌子上。
    月光守住了所有的秘密,沒人看到許磊臉上的神情。
    朱婧瑤借著月光,又重新坐到許磊對麵。
    過了很長的時間,許磊的聲音恢複了平靜。
    “我把舅舅的喪禮還沒辦完,我媽就犯病了。她病得很厲害,完全忘記了我,記憶停留在我舅舅活著時,她把我當成了我舅舅,整天拉著我的手叫我‘阿毛’……我帶她去很多家醫院,醫生都說我媽是在躲避,她接受不了我舅舅離世的打擊,加之從前的病,所以她更為糊塗。我開始守在她身旁,整天整夜的守著她。她叫我阿毛,我就答應著,我寧願她把我當成我舅舅,我寧願她不記得我……”
    朱婧瑤想到王顯峰所說的許磊不辭而別的事,朱婧瑤雖然和許磊相識時間不長,但是以許磊的行事風格,他是不會把家裏的事告訴給王顯峰的。
    “其實你應該告訴給王顯峰。”朱婧瑤還是說了,後麵的話她不說,許磊卻已經明白了。
    許磊摩挲著又打開一聽啤酒,“懂我的人不說也不會誤解我,不懂我的人說了也未必懂得。所以,我說與不說又有何妨。就像你,其實你早就看出來我不願意提我家裏的事,不是嗎?我也很感激你的細心,你能在我媽麵前叫我‘阿毛’,這就是對我和我媽最大的尊重。朱部長,你是個很特別的女人。”
    黑暗中,朱婧瑤笑了起來,如果燈開著,許磊會看到朱婧瑤那燦然若花的笑靨。
    “別叫我‘朱部長’,我也不叫你‘許部長’,像朋友一樣直呼大名豈不更好?”朱婧瑤把手上的啤酒罐一舉,“為了淡忘我們那些痛苦的記憶,為了明天,為了我的特別,幹了吧!”
    兩聽啤酒罐悶悶的碰了一下,已經醉了的兩個人把手上的啤酒仰頭喝光。
    本來不喜深談自己事的許磊和朱婧瑤在酒精的作用下,話比往常多了許多。
    許磊講起小時候家裏燒爐子,他把鞋拿去烤,結果差點把鞋引著。朱婧瑤講了她初中時,喜歡一個打籃球的男生,總在班級窗口默默望著人家打籃球的身影。許磊講起他被鄰居家的大鵝追得滿出兩道巷子,朱婧瑤講了她糖藏在衣兜裏,結果被媽媽洗化了的事。
    他笑她花癡,她笑他沒腦子。說說笑笑喝喝,兩個人忘記了剛剛話題的沉重,不知不覺竟然把所有啤酒都喝光了。
    什麽都忘記了,什麽也可以忘記了。兩個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坐在一處,頭抵著頭,傻傻的笑,沒完沒了的說……
    酒,真好。
    醉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