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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他從夜大畢業了。而且，他已經是廠子技術科裏很有經驗的技術員了，他在工作態度上踏實上進，在技術上要求精益求精，他的照片被掛在廠門前的標兵榜裏，他是廠子裏最年輕的技術骨幹。
    別人都說他謙虛懂禮，他也確實對誰都很溫和。對她卻不一樣，他要麽不看她，進屋就吃，吃了就看書，看過書再睡覺。就算真有事要說，也就簡單那麽幾句。
    米要買了。
    麵要買了。
    秋菜要買了。
    ……
    說完這些話，他不再說其他，連句玩笑也不會在家裏開。他從前那些逗趣的話不知道他會對誰說，總之不是她。
    她有時候就想，從前他遠在支青點，信件卻很勤，兩個人相隔千裏，心貼得是那樣的近。而現在，他終於在她身邊，兩個人心上的距離不知怎麽就遠了。即便她再伸出手去，也觸摸不到他的心。
    他更是很少跟著她回娘家，他說她父母話過多，除了問孩子就是問孩子，他懶得去。
    她知道勸也無用，索性不勸，每次都是自己回去。
    回去了，娘也會問她，問她孩子的事。她早沒了從前時的羞澀，木然然的望著桌上的茶杯，“我不想要孩子。”
    娘就罵她傻，說他現在幹得正好，她隻是個小工人，應該要個孩子抓住他的心。
    她想說他的心早飛到天上去了，她怎樣去抓？可是話到口邊，她又咽了下去。當初家裏極力反對她和他在一起，是她一意孤行要嫁給他的。現在他待她這樣冷漠，她怎麽好意思和家裏說？也隻能咽下這一肚子的苦水。
    父親皺著眉看她，總是那句話：“最近挺好的？”
    看著父親眉間的川字，她就心痛。父親雖然退休，卻也知道他的事業正好，老人家的擔憂她心裏全明白。可是，她隻能強顏歡笑，假作幸福的樣子演給父親看。
    “都好，都好。”
    她每次都會這樣說。可是到底好不好，隻有她自己心裏知道。
    家裏唯一值得她欣慰的事，是阿毛考上了大學，還是重點大學，阿毛成為為數不多的大學生。父母見人的腰杆都直了許多，逢人問起阿毛，他們都會自豪的說：“對，他現在在北京上大學呢！”
    阿毛是她家的驕傲，就像他是嶽家的驕傲一樣。外人都會說：你看看人家老佟家，女婿出息，兒子也出息！
    父母都會嗬嗬的笑著，她在一旁也陪著笑，眼中的苦澀一閃即逝。他從沒把他當成她家的一員，他就是他——許中天。
    她拿到他家的信是很偶然的機會。
    那天，她推著自行車剛要出廠子大門，門衛就攔住了她，“小佟，有封你家小許的信！”
    他這幾天代表廠子去上海參加一個技術研討會，那麽大的廠子隻去四個人，其中就有他。全廠上下自然全知道此事，所以門衛才把信交給她的。
    她把自行車停在一邊，接過門衛手上的信，隻見地址寫的是一個南方的小城。她謝過門衛把信揣在口袋裏，跟在她後麵的師父就叫了她一聲。
    “雙玉，誰的信？”
    她搖搖頭，“不知道。”
    師父一副怒其不爭的表情立刻寫在臉上，“你到底是不是他媳婦，怎麽什麽也不知道？”
    她被師父訓得低下了頭，師父更生氣。眼見著廠子裏下班的人越來越多，師父便把她拉到一旁，“你瞧瞧你，就會低頭，一輩子就隻會這一個動作了？你是不是向他低頭低習慣了？”
    她不作聲，師父歎口氣，“你別傻，既然不知道信是誰寫的，那就拆開來看！”
    她大吃一驚，“那……多不好？”
    師父又被她那表情氣到了，“怎麽不好了？你們是兩口子，你看他的信怎麽了？”
    她回答得結結巴巴，“我覺得這樣……不好……”
    “你就是被他熊住了！”師父恨鐵不成鋼的戳了下她的頭，想了想又小聲的教她，“你害怕他生氣，那就把地址記下來，萬一是你公婆的信呢？你以後背著他給公婆郵些咱們這的土特產，至少讓老人高興高興，人家對你印象也是好的啊。”
    他家的事他從不告訴給她，她不知道自己這樣貿然郵東西，他會不會不高興。
    “我再……看看吧……”
    師父推起自行車罵了她句“沒出息”，就騎上車離開了。
    她騎著自行車，一路都在想師父的話到底對不對。
    等到了家，她拿準了主意，取筆記下來信封上的地址。如果真是公婆的地址，她郵些東西過去，他應該不會生氣吧，畢竟是孝敬了他的父母親。
    等他公出回來，她把信拿給他。他沒想到門衛會把信交給她，他皺緊了眉頭從她手上接過信，來回翻看著信封，“沒看？”
    “那不是你的信嘛。”
    聽了她的話，他看了她一眼，似乎對她的回答很滿意，皺著的眉舒展開，“好。”
    說過“好”，他就轉身坐到炕上看信去了。
    “是爸媽來的信？”
    她想到師父說的話，不由得試探的問一句。
    他低頭看著信，隨意的點了下頭。她不再問什麽，去廚房做飯了。等她飯做好端進來時，就見他的臉上竟然有了些許的笑意。
    “今天的菜不錯！”他搓著手，一副極有食欲的樣子。她低頭看看桌上的菜，白菜片炒的木耳，還有一大碗雞蛋羹。這都是她做得最尋常的菜了，她不知道今天他怎麽了，忽然就喜歡上這兩道家常菜了。
    要麽，他是想稱讚她？
    她抬頭看他，他已經拿起筷子夾起菜來了。
    “喜歡吃，你就多吃些。”她小心翼翼的給他拿了片白菜。
    “謝謝。”
    他還謝起她來，平時她做過比這更多的事，他都視而不見，今天這是怎麽了呢？
    她想到可能和公婆寫來的信有關，於是，她打定了給公婆郵些東西的想法。
    他道過謝，似乎也覺得太過刻意，於是對她說：“你也多吃些，我看你好像有點瘦了。”
    他的話叫她心頭酸酸的。其實她早就瘦了，隻是他第一次發現而已。
    他破天荒的和她講起了出差開會的事，講起大城市的繁華。她在一旁雖然聽不明白，卻努力的點頭，他講得更起勁了。
    天黑下來，兩個人躺在炕上，他忽然對她說：“哪天你和你師父上街買件新衣服吧，現在人家上海時興的衣服可漂亮了。”
    她聽了急忙說“好”。
    他沒再說話。
    她心裏卻甜甜的，仿佛從前他和她甜蜜的日子一步步又向她走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