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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小，他是在鄉下外婆家長大的。
    一個月，或是半個月，就會有一男一女，或是就一個女人，提著大包小包來外婆家。他們見到他時，會笑著朝他招手，有時候把他抱在懷裏親。
    那女人長得很漂亮，穿著也比村裏最漂亮的姑娘好看。在他記事起，有一次，那女人又來外婆家，她抱著他，晃著他的小手，“快，叫媽啊！”
    媽？
    他張著圓溜溜的大眼睛怔怔的盯著那女人。
    他想說，他始終不知道媽到底是個啥玩意？村裏的小夥伴都有媽，他們媽媽會和外婆照顧他一樣照顧著小夥伴們。但是他們媽媽也會把他們追得滿村子跑，抓住就是一痛打。外婆就沒有打過他，外婆叫他“寶寶”，外婆也確實把他當成寶，他以為他和別人是不同的，因為他沒有媽隻有待他好的外婆。
    外婆比媽好，她一直抱著他，背著他，哄他睡覺，喂他吃飯，他以為這就是他比別人出類拔萃的地方。
    女人有些不耐煩，“快啊，叫媽，我是你媽！”
    他可不想要媽，他害怕他這個媽也會追著他滿村子跑。他的目光看向坐在床上織毛衣的外婆，一時間拿不定主意到底該不該叫。
    抱著他的女人終於惱火了，把他從懷裏推了出來，他站立不穩，跌倒在地哭了起來。
    女人氣呼呼的說：“這是什麽小孩子，連自己媽都不認得！”
    外婆急忙放下手上的織針，把他從地上抱起來，先幫他撲掉身上的土，哄著他，“寶寶乖，不怕不怕，外婆在這呢。”
    在外婆的懷裏，他安靜了下來。
    外婆轉頭開始數落那女人，“你也真是，和孩子發什麽火？你十天半個月不見個人影，難怪孩子不認識你。”
    女人看著在外婆懷裏安靜的他，話說得醋溜溜的，“媽，我兒子不認識我，倒認識你，你說我這個做媽的心裏會好受嘛，要知道，我可是他的媽，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兒。”
    “自找的！”外婆絲毫不客氣，“你們兩口子就知道整天瞎忙，把孩子放在我這裏也不來看。小孩子就是這樣，你喜歡他，他自然也會喜歡你。就算你是他親媽又如何？生恩可是沒有養恩大，你怪不得孩子。”
    他揚著小臉，看向女人。
    這是他媽？真的是他的媽媽？
    他的媽媽，沉著臉，拿起放在一旁的皮包，嘟囔著，“媽，我要回去了，再不來了。”
    “你看看你，”外婆歎口氣，“來就坐這麽一會兒，然後又要急著走，你還怪孩子？你自己看看你像不像是客人？”
    他眨著眼睛。
    外婆說得沒錯，他一直以為他們就是來家裏的客人，拿著點心或是水果，說些“你最近身體如何啊”這類的客套話，然後坐坐就走，很少在外婆家住。
    他的媽媽理了理披肩的長發，“他在家我不要看著他？前段時間我又聽說他在外麵的事了，他沒一天讓我安心，比個孩子還叫人不放心。”
    外婆隨手將床上的一個軟皮小鹿塞在他懷裏，“岩岩自己玩吧。”
    外婆放下他，走向他媽，聲音壓得很低，“他現在還在外麵有事？”
    他媽咬著牙，恨恨的說：“他還能老實得了？隻是現在沒叫我抓住而已。”
    外婆看了床旁玩的他一眼，“唉，男人你也不能管得太狠了，也不能太鬆了，皮筋都是緊了崩鬆了掉的，更別提男人了。還有，凡事你也要防著點。”
    “媽，我知道，我和他單位會計關係處得不錯，他一個月能賺多少錢我都知道。回家他交得少了，我就和他鬧！”
    外婆點點頭，“你隻要抓住他的錢，他也就沒辦法給外麵的‘破鞋’花。”
    他媽深以為然，“媽，我懂得，你放心吧。”
    這就是外婆和他媽媽的對話，她們都當他小，其實他已經記事了，隻是記得不全。他那時候一直在想，到底什麽是“破鞋”？
    他的小腦袋一直想著這個問題，也記清了“破鞋”這個詞。
    那天，外婆拉著他的手，一起到門口送他媽媽。
    媽媽似乎有些不死心，對他命令著：“兒子，你快叫一聲‘媽’，你叫了，下次我來就給你買玩具大汽車。”
    他沒見過什麽玩具大汽車，不過看著那個自稱他媽媽的女人沉著臉，他就有些害怕，小聲的叫了聲“媽”。
    他媽媽繃著的臉慢慢舒緩下來，終於露出笑容來，“好兒子，媽媽下次一定給你買玩具大汽車！”
    媽媽就這樣興高采烈的走了，他開始盼著他媽媽下次來看他。因為媽媽再來時，他就有大汽車了！
    一天兩天三天，他媽媽還沒有來。十天半月，一個月，她也沒來。
    他第一次追著外婆問，媽媽什麽時候再來啊？
    外婆笑眯了眼睛，以為是母子連心，半逗半哄的和他說，“是寶寶想媽媽了嗎？”
    他還小，直接把心裏話說了出來，“我想媽媽帶大汽車了。”
    外婆先是一愣，隨後抱著他笑了。“唉，不怪我們寶寶，是你爸你媽的錯啊。”
    他想不明白他爸他媽有什麽錯了，媽媽都說要給自己買大汽車了，這應該是頂好的事呢。
    他也記不得有多久了，他都快忘記玩具大汽車的事了，媽媽卻來了。
    他雖然還有些膽怯的依在外婆身邊，但是還是興衝衝的望著媽媽手上的包。他想，媽媽一定把玩具大汽車藏在包裏了。於是，他扭著小步，走到他媽媽跟前，“媽，我的大汽車呢？”
    媽媽盯著他的臉，忽然間把他一推，“什麽大汽車大汽車的，你爸都不要我們娘倆了！”
    他被媽媽推得再次跌坐在地上，他嚇得“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媽媽見他哭，更為光火，指著跌在地上的他叫罵：“你還哭，你還哭！該哭的是我才對！我看著你這張臉就像那個死鬼，那個挨千刀的死鬼！”
    他沒想到的是，媽媽罵過了他後，自己倒坐在椅子上哭起來。媽媽的哭聲很大，他被這哭聲驚了住，再不敢哭，而是呆呆的望著他的媽媽。
    外婆先抱起他，才焦急的問媽媽，“怎麽了怎麽了？你倒是別哭說話啊！”
    媽媽用手背抹著眼淚，“媽，他……他竟然把那女人帶到家裏去了，我回去早讓我給堵在屋裏了！”
    外婆沉默了，望著哭成淚人兒的媽媽，好一會兒才說：“那你打算怎麽辦？”
    媽媽抽泣著，“我……我不和他過了，我在娘家不回去了！”
    媽媽說完，又頓足捶胸的大哭起來。
    他在一旁吃驚的望著媽媽，媽媽是大人，怎麽哭起來比他還凶呢？
    外婆皺起眉來，“那怎麽行？！你回娘家不正是給那個‘破鞋’騰地方了嗎？人家正好住到你家去！”
    外婆的一句話讓媽媽的哭聲戛然而止，媽媽張著一雙淚目看著外婆，“難道……難道我還要回去向他低頭？”
    “誰讓你向他低頭了？”外婆急忙解釋著，“你該回去還是要回去，回去也不用理他，隻要占著那個窩，他還能把你怎麽樣？”
    媽媽有些猶豫，“我都出來了，怎麽好再回去？”
    外婆並不讚同媽媽的想法，“你別使小性子，隻有先看住你男人再說。我教你，回去你就說要找他們單位領導，還有找那個‘破鞋’的單位領導。他是個小頭目，他丟得起這個人嗎？你也要記住，隻在家嚇嚇他，別真去找他們領導。你架子拉得足些，看他怕不怕！隻要他怕了，他就會收斂，你不就贏了？”
    媽媽沉思片刻，點點頭，“媽，我聽你的！”
    媽媽說完這話，拿起她的包就走。從頭到尾，媽媽除了罵了他，推了他，再沒和他說什麽，更別提給他玩具大汽車。
    他抽抽答答著，心裏得出兩個結論：一個是，媽媽最靠不住，她說話不算數了！另外一個是，媽媽和她所說的那個“他”在打架，兩個人要分出輸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