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玉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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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末的時節,早晚的溫度有些微涼,胡菀柔喜歡這樣的氣息,過了一個被烈火煎熬的夏天,終於能夠有些涼爽的氣息蔓延。
自從到了皇太孫宮,她每天在這裏按部就班的生活著,幾乎不曾踏出皇太孫宮半步,與外麵的人和事也似乎都隔絕了,其實是她封閉了自己的心,除了偶爾聽金英說起錦衣衛的事情,她好奇問兩句,其餘的事情她似乎什麽都不感興趣。
皇太孫宮中的宮人並不太多,這些人是經過觀察,用心挑選的。宮人對她都很好,就是陸月有些冷淡,在她來之前隻有陸月一個女子,其他都是宦官、侍衛,這讓她想要與她親近也不行,不過她與宮人也和氣,隻有對皇太孫,她不易察覺的疏遠著。
甚至於在文輝殿,她總是早早的來,侍弄花草、研墨添香,不想讓朱瞻基找出一絲不妥,又借故故意為難她。
其實她明白,他並不是真的有意為難她,隻是想與她多說些話,就像個孩子似得,為了引起她的注意,故意去搗亂,可她明白自己的身份,隻是個侍女,他承諾愛一輩子的那個人是別人。
她也悵然而無奈:好好守著自己的本分,不要給自己希望,免得最後…
早上,皇上有事免了早朝,胡菀柔想著皇太孫殿下或者會早些去文輝殿,便早早過去收拾,給四季梅、長春花、平安竹澆了水,去到案牘前收拾,上麵的一個卷軸引起了她的注意。
卷軸裝裱的雖然精致,卻不似宮廷禦裱的那般細膩,像是…她被關在宮正司的時候,差點被汪豔爾燒掉的那一幅。
她遲疑的打開,果然是那一幅,當時情況混亂,她後來被逼迫喝了川烏毒失去意識,醒來後,皇太孫隻告訴了她玉鐲的事,沒人跟她說起過這幅畫,她以為被毀掉了,想不到…
打開畫卷,之前被燒去的那一角修補好了,隻是落款處的“楚俊”還有那首《鳳求凰》都已經被損毀了,取而代之的是皇太孫的印章,還有他手書的一闋《青玉案》:
“雪柳盈盈淩波路。微山翠、曉濕處。豆蔻年華共誰度?輕攏慢撚,驚鴻曲舞。落花成絲雨。
輕雲出袖天角處。芳痕新筆舊時句。若問情深深深許?萱草忘憂,合歡綴露。情鎖春深處。”
在這首詞後麵跟著落款是“丙申年八月初六夜題”,胡菀柔知道,這應該是他自己填的一闋詞,寫的是那年的事,那年的自己,正是豆蔻年華,曾經為他用合歡、萱草熏衣煨香,合歡花開的時節,在微山別館、朱門碧戶,她在他的琴音間起舞,不諳世事、單純快樂的像個孩子。
可而今,早已物不是人已非…
原本的《鳳求凰》也換做了《青玉案》,是啊,他是鳳,可自己並不是凰,怎麽可以寫那樣的詩給自己呢?當初隻是臨時起意的吧?
“若問情深深幾許?”她哪裏是他用情的那個人?春深處,鎖住的隻有她一個人吧,連他的身份都沒有鎖住過,何來憔悴愁緒。
擦一下不自覺流出來的清淚,胡菀柔伸手去卷那一卷畫軸,側身處,突然有個聲音響起:“我以為你會喜歡。”
吸吸鼻翼,胡菀柔控製住自己的情緒,轉過身,盡可能的低首,不想被他看到自己臉上沒來得及擦拭幹淨的淚痕,她回答說:“殿下費心了。”
並沒有喜歡不喜歡,那總是自己的一份記憶和念想。
朱瞻基似乎也明白她的心思,上前一步解釋說:“《鳳求凰》雖然成就了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姻緣,可到頭來,司馬相如還是愧對了卓文君,所以我才沒再想要用。”
他這樣說,讓她恍惚想起她第一次看到這幅畫作的時候,心中也劃過這樣的擔憂。
“這一闋《青玉案》,是我自己填的,喜歡麽?”
這般用心的心意誰能不喜歡?可她無法說出自己的喜歡,是因為太多的煩擾,讓她本就想要疏遠,也因為她忌諱自己的身份,這樣情真意切的詩詞,本該是兩情相悅的戀人之間的小情趣,可與她該是無緣的,即是無緣,她怎麽敢說“喜歡”?
“殿下才華橫溢,填的詞當然也是好的。”
她的回答一直在“打太極”,朱瞻基知道,可又沒法逼她。
“沒什麽想要對我說的?”
“多謝殿下費心修補畫卷…”
想要說的?自己能說什麽呢?胡菀柔不知道這樣的談話要如何繼續,把手中的畫卷放到案牘上,轉身想要離開:“我去給殿下泡茶。”
“我想聽的不是這個!”
見她要走,朱瞻基終於還是忍不住了,伸手從背後抱住了她,直白的問她:“明明是哭了,明明心裏有話,不想對我說麽?”
被他這樣抱著,聽著他的話,胡菀柔明顯身體一震,鼻頭又開始泛酸,可她卻還是要憋著。
“就當是用這幅畫重新認識一下,忘記我曾經對你的欺瞞,重新找回那個率真快樂、無憂無慮的菀柔好麽?”
朱瞻基察覺到她的情緒,依然在她耳邊喃喃說著討好而溫暖的話語,這讓胡菀柔眼中的淚再也忍不住了,重新認識?可以麽?是忘記那年的煙花三月、曲舞相和?還是忘記入宮後的如履薄冰、抗拒疏遠?
朱瞻基看著她的眼淚滾落出來,跌落到她的衣衫和自己的手上,有種灼心的溫度。苦心這樣做,本也是希望她哭一場,痛痛快快的哭一場,而不是辛苦的強顏歡笑、苦苦隱藏。
胡菀柔偽裝不下去,隻能伸手擦拭臉上的淚,朱瞻基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掌攤開在在自己的掌心,小心的拂過她掌心的紋絡。
“那天,我看到你為了搶這幅畫不被燒掉,手上全是燒起來的血泡,我就知道,它對你很重要,否則你也不會入宮了,還把它帶在身邊。”
這一點,胡菀柔無法反駁,看到畫卷被燃燒的那一刻,她就是那般奮不顧身的去做了,那才是自己真正的內心吧?無所顧忌,那般不顧一切。
“她的仇我一定會幫你報,但是你要答應我,你要先好起來,不許再躲著我,我是說你的心,不許再躲著我!”
人,他把她留在了身邊,心,卻是被她隱藏起來了,他越是靠近,她越抵觸,他不想這樣了。
胡菀柔歎口氣,解釋說:“我隻是不想讓孫姑娘誤會。”
“她不會。”
朱瞻基把她的身體攬過來,讓她麵對著他,抬手擦幹她的淚痕說:“我承諾盡我所能給玫璿爭取正妃之位,除了正妃的位置,如果你願意,我會等你,也會都給你。”
原來是這樣,原來,殿下承諾給孫姑娘了正妃之位,也是,自大明開國伊始,兩代皇帝與原配皇後都是琴瑟和諧、舉案齊眉的伉儷,包括現在的太子與太子妃,殿下自然也會選擇自己最愛的女子來做正妃。
不是不想留在你身邊,隻是不能留在你身邊,並非因為想要什麽正妃的位子,所以才這般抗拒,殿下你難道不明白…?
看著胡菀柔眼中的掙紮,朱瞻基明白,這正妃之位於她其實並沒多大吸引,自己剛才的說辭是有些牽強的,也清楚她心底的糾結,隻能歎口氣說:“感情的事,我不再逼你,一切隨你的意願,我隻是希望,你不要這樣辛苦,你這個樣子,我也覺得壓抑。”
注:文中《青玉案·雪柳盈盈淩波路》是筆者自己寫的哦,因為很喜歡宋代詞人賀鑄的那首《青玉案·淩波不過橫塘路》,所以詞韻是仿了這首詞,宣宗若寫自然文筆、意境都要勝過三分,小女不才,寫的意境未必很好,權當為了作品所用,不要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