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神秘的請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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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聶深始終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什麽。
    從他記事開始,母親就帶著他東躲西藏,以至於很長一段時間,他以為人生就是這個樣子:沒有安全感,顛沛流離。
    母親經常衝他發脾氣,但他並不怨恨,母親是因為害怕保護不了他,才變得越來越瘋癲驚恐,尤其是在夜裏。
    從十三歲以後,就是聶深在保護母親了。母親教會他一件事:迅速融入環境,要像一滴水融在海裏。
    但這個比喻不好,聶深非常害怕水,那源自童年的心理陰影。
    母親從來沒告訴他,究竟在躲避誰,似乎一說出來,就會被噩夢吞噬。
    聶深通過觀察揣摩,結合母親偶爾透露的隻言片語,大致猜出,母親曾經去過一個地方,出來後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那麽父親呢?聶深猜測,父親從事著某個神秘而危險的工作。
    一個月前,母親因病去世,臨終時已經失去了意念,留下的遺言破碎而詭異:時間到了……魚皮娃娃的院子。
    什麽時間到了?母親究竟遭遇過什麽?父親又是誰?家園究竟在哪裏?
    這些難解之謎,使得聶深在悲傷中感到更加空虛,仿佛心上破了一個洞。二十六年來彼此寄托的人,就這樣將他獨自留在人世。母親去世後,聶深過了一段行屍走肉般的日子。
    自己存在於這個冰冷世界的理由是什麽?
    聶深很想找到郵差——那個從來沒有見過的人。聶深相信,隻有郵差能破解自己的身世,因為那是母親生前唯一信任的人。
    關於“郵差”的稱呼,聶深偶爾聽見母親打電話時說過一次。那時他還小,覺得挺好玩,就在家裏念叨了幾遍,母親嚴厲製止了他。從那以後,那個人就從生活中消失了,但聶深知道,神秘人一直在暗中幫助他們。每次搬家,都是郵差先找好落腳點,有時一年中會挪動五到七次。
    母親病重期間,聶深試著用母親的手機聯絡了郵差。但直到母親去世,對方才回複短信,相約在陳記海鮮大排檔見麵,可惜昨天晚上又斷了……
    “哎——哎,魂兒沒了?”伴隨著清脆的呼喚聲,一隻飯盒放在聶深麵前。
    盒中兩道菜,一是金黃卷曲的炒鵝腸,嫩生生的豆芽襯底,充滿誘人的色澤。一是香煎馬哈魚,肉質細嫩,味道鮮美。平時聶深最愛這兩道菜,尤其是炒鵝腸,用筷子夾一小卷放入口中,腸皮彈牙,勁道十足,越嚼越有味兒。
    “還發愣?吃唄,都是我做的!”說話的少女有一張紅撲撲的嬌俏臉龐,她自己正忙著啃一塊鹵鵝肝。
    “阿銀呀,謝謝,我不餓。”聶深禮貌地點了一下頭,把剛脫下來的工裝疊起來。
    銀子彌有些鬱悶,把飯盒往旁邊推了一下,身後兩個工友起哄,要搶菜吃,阿銀沒搭理他們,順勢坐到桌子上。她穿著一雙竹編拖鞋,腳趾上塗著鮮潤的蔻丹,像一排漂亮的石榴籽,泛著瑩瑩光澤。她的雙腳一晃一晃,把拖鞋晃掉了,一邊注視著聶深的側臉。聶深還是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態。
    “哎,我聽舅舅說,你要辭職了?”銀子彌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問。
    “嗯。”聶深掃視修車店。周圍鬧哄哄的,夾雜著人聲和電機的嗡嗡聲。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也沒道理扔了工作啊。”阿銀陪著小心說,“我舅舅是有點討人嫌,可他對你還不錯,沒扣過薪水吧。”
    聶深在這間亞豪修車店上班四個多月,這也是他從去年以來換的第三份工作,但如今覺得這一切都沒有了意義。
    “阿深哥,你是不是遇到麻煩事了?”銀子彌湊近了,神秘兮兮地問。
    聶深搖搖頭,苦笑一下:“謝謝你的關心,我……”他忽然看到銀子彌眼眶裏有淚光,卻不知該說什麽。他來修車店上班不久,便遇到了店老板的外甥女,這位阿銀小姐對他流露出明顯的好感,但他很清楚,以自己的生活狀態,很難與別人發展長期的感情,既然無法給出承諾,就不要玩弄感情,這是聶深的原則。
    這時,店門外傳來一陣吵鬧聲。
    一個大腹便便的奧迪車主正在怒斥修理小工。小工渾身哆嗦著。車主一巴掌扇到小工的腦袋上,小工摔倒後又爬起來,哭著鞠躬。
    奧迪車主嘶叫:“瞎了你的狗眼了,你以為這是你老爸的骨灰盒啊,那麽使勁擦!”
    聶深大步走過去。阿銀顧不得穿鞋,光著腳丫跑了出來。
    聶深擋在車主和小工中間。車主的肚子高挺著,肥腰上勒著一條愛馬仕皮帶。
    聶深說:“我同事上班不到一個月……”
    “別廢話,早死仔,給老子賠錢!”車主指著駕駛室,口沫橫飛。
    聶深瞥了一眼,原來是小工幫客人擦洗中控麵板時,把音量調節旋鈕碰掉了。
    聶深說:“這個我們會處理,可你不該罵人。”
    “我連你一起罵,死父仔,你媽個臭老幾!”車主發出無恥的吼聲。
    “你這人臭嘴爛麵……”銀子彌指著車主。
    車主猛往前衝。“你再指一下試試!”
    說著一巴掌扇向銀子彌,阿銀抱頭尖叫。聶深抬手擋住車主的巴掌。場麵大亂。
    “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別動手……”聶深一手推搡車主,另一手做了個動作。
    車主肚子上的皮帶突然斷開,肥大的褲子唰地一聲滑落,露出白淨性感的大胖腿,和一條變態的小短褲。
    嘩——圍觀者一陣哄笑。
    車主向下一看,臉龐頓時變成了紫紅色,如同剛出鍋的醬豬頭。他一撅屁股提起褲子,一隻手抓住褲腰,扭身鑽進了車裏,透過車窗扔出一句狠話:“晚上砸了店,幹死你!”那凶惡的眼神表明,絕對不是吹牛。
    修車店的老板回來後,聽了事情經過,嚇壞了。銀子彌請求舅舅不要責怪聶深,舅舅一改往常的態度,衝著阿銀大發雷霆。修車店的員工這才明白,他們招惹了九淵市的一個厲害角色,老板根本不敢報警。
    聶深安慰老板,一人做事一人當。
    晚上,聶深守在修車店。這裏距離“一路一街一廣場”的明珠廣場不遠,銀子彌怕聶深待在店裏危險,非要拉著他去廣場買衣服,卻被舅舅罵走了。聶深獨自站在窗前眺望廣場上的燈光,平靜地等待著暴風雨的降臨。
    然而直到天亮,整條街上都十分平靜。
    第二天,仍是風平浪靜。
    此後一個星期都沒人來砸店。
    但越是這樣,老板越是驚恐。聶深找人打聽了一下,得到一個連他自己都難以相信的消息:那位奧迪車主變成了癡呆。
    據說是腦子進了肥油,一夜之間徹底傻了。傻子當然顧不得尋仇。這場無妄之災,就此消解。
    修車店的老板仍不安心,纏著聶深不放行,要求他再堅守一個月,萬一對方尋仇,也好給人家一個“冤有頭”。
    銀子彌似乎很高興,希望舅舅頭上那把懸頂之劍永遠別落下來,聶深就不好意思辭職了。
    但沒過幾天,老板突然主動辭退了聶深。
    更讓人不解的是,銀子彌竟然毫不辯駁,整個人發生了一百八十度轉彎,對聶深的態度變得異常冷淡,就像一個受夠了情傷的女孩,感覺累極了,再也不想愛了。
    聶深離開那天,阿銀甚至沒有送行。
    聶深對於周遭的氣氛雖然有些疑惑,卻也樂得清靜,他早已習慣了隨時離開一個地方。
    按照原計劃,辭職以後,聶深打算專心尋找郵差。他堅信郵差還在九淵市。
    這座城市聶深自從一來就覺得有種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此城有個別名:鮀城。有趣的是,“鮀”是個古字,沒有簡體字,一直這麽寫下來。鮀城從形成到定名,很長時間都隻是一片荒僻的海灘。北宋之後,設立都府於三條江的出海口,北部是一片濱海衝積區域,到了宋朝中期才形成聚居地。直到元朝末年一群人躲避戰亂,逃到此處,才有了像樣的漁村,漸漸擴展,在明朝初年起名鮀城。
    但有曆史傳聞,早在難民聚攏以前,就有人將沙脊積聚成片。有的說是遠古先民,但是偶爾發現的遺跡,卻不像普通人留下的;最古怪的,是他們塑造沙脊的能力——那些人分明是在徒手造一座城。
    到了明朝中後期,沙脊向海域延伸,形成穩固的地勢,有了建築規模。整個過程中,朝廷似乎與建城者心照不宣,沒有征調一名苦役,隻管在建成的區域上設立縣署、建造炮台。到了清朝中期,城市便在海濱衝擊成的平原上巍峨聳立起來,周邊四十個大小島嶼環繞,三條江的下遊從城區流過。城市名稱也從“鮀城”,改為“九淵市”。
    據說這個名稱是一位神秘客起的。傳聞清朝中期的一個夏日黃昏,有一位客人乘坐一艘古怪的金屬小船,來到四域海流交匯處停下。這條小船形似螺旋,可以沉行海底而水不浸。螺旋舟停靠的海麵上,附近有一道大漩渦,以往經過的商船經常沉沒,還有海盜、倭寇猖獗。此時卻風平浪靜。
    客人戴著鬥笠,露出一縷彩色頭發。
    放眼漩渦之下,有金色光柱透出海麵,深不可測。
    客人站在光中,遙望北方,說了一句話:洛河與黃河會聚之處,乃是中原之根;四域海流會聚之處,乃是四海之根。
    他轉而望向身後的鮀城,眼眸間充滿異樣光彩,那座城就是他建造的,是他看著那裏從荒僻的海域,到沙脊積聚成片,再到都府建立、城市發展……
    客人盤膝坐在船首,彈奏一曲古樂歌《九淵》。
    九淵市,就此定名。
    從那以後,神秘客再也沒有現身。
    然而有個茶商賭咒發誓說,他在兩千公裏以外的北京,見到了神秘客。那時茶商陪一位蒙古王爺飲工夫茶,得知王爺家中一個奴仆,因背叛主人,即將遭到淩遲。行刑那天,王爺邀茶商去瞧熱鬧,茶商婉拒。王爺告訴他,朝廷即將廢除淩遲,這是最後一個受刑的犯人。茶商便去了。當場見劊子手割了犯人二十七刀,正準備繼續行刑,犯人卻被盜匪劫走,現場一片愁雲慘霧。茶商回家後做了半個月的噩夢,夢中,他分明看到那個彩色頭發的犯人,就是傳聞中在海上彈奏古樂歌的神秘客。
    但茶商的話太離譜,根本沒人信。不久,茶商暴斃家中,此事不了了之。
    這些傳聞典故,平時都是銀子彌講給聶深的,聶深覺得挺有意思。銀子彌有時候沒話找話,就想跟他聊天,聶深有些無奈,架不住銀子彌的纏術,還有一次愣把他拉進水族館,那可真是一次糟糕的體驗。
    那天說好是陪銀子彌散心,到了水族館門口聶深就後悔了。可他平時做事從來不反悔,言出必行,何況是這麽一件小事,於是咬牙進去。
    迎麵巨大的水箱裏遊動的海龜還沒什麽,轉過彎看到一隻美麗的海豚,聶深感覺自己的頭發絲都豎了起來,仿佛有一陣冷風貼著頭皮盤旋,把整個人提起,雙腳似乎踩在棉花上。
    “啊,你臉色這麽差!”銀子彌驚呼。
    透過周圍的歡聲笑語,聶深覺得自己聽到了海豚的哭泣。
    在封閉的水箱裏,海豚逃無可逃,馴養員還在指揮它表演。聶深看到海豚用鰭拍打水麵,引起觀眾的歡笑,卻不知,那是海豚在生氣,做出的示威反應。
    ——我怎麽能感受到海豚的痛苦?
    聶深不敢相信。
    以往他對魚類並沒有這樣的感覺,曾經租住在水產市場附近,附近的工人每天衣服上都沾著魚的血汙,聶深並沒有感到不安。也許因為海豚是來自海洋的哺乳動物,帶給他的觸動便格外強烈。
    海豚被迫和家人分開,關押在囚籠中,失去自由的同時,還要天天表演節目取悅人類。
    聶深沉浸在海豚的屈辱中。
    銀子彌急忙拉著聶深離開水族館。聶深往外走時,看到海豚在水箱裏追著他,直至撞到箱壁。
    那一陣“嗵嗵”的撞擊聲,折磨了聶深一個多星期,閉上眼睛就聽到。
    說到聽覺,這也是聶深感到糾結的地方。
    他能在雨季來臨前,聽到一些奇怪的顫鳴聲,似乎無數雨滴在萬米高空摩擦,還沒有落下時,先向人間傳出了音訊。那些聲音常常攪得聶深無法入睡。
    這種種的異樣,都與自己的身世有關吧。聶深更堅定了找到郵差的決心。
    他從修車店一辭職,就開始整理母親的遺物。房子裏的家具和電器賣給了二手家具店,所得款項連同自己的薪水,都用於結清房租和還債了,眼前剩下的是一堆破碎的日常單據。
    大約十年前,母親把全部的照片都燒了。當時聶深以為,那又是母親的一次驚恐症發作。但現在看來,母親那樣做或許是有道理的。
    聶深把所有的購物單、收據等物都翻出來,依次排列。必須從這些信息中找到郵差的線索。
    有幾張撕掉的紙,揉成團,扔在盒子裏。聶深把紙打開,上麵塗滿了亂七八糟的筆劃,辨不出文字,隻在兩片碎紙的邊角,隱約看出都有個“糸”旁。
    聶深把可能帶有線索的紙片貼在牆上,從中心向外擴展的線條糾纏在一起,仔細盯著每條線的落點,腦子裏閃回母親過往的言行舉止。他有很強的時空的辨識能力,從很小的時候就這樣。
    此刻,紛亂的記憶從腦子濾過時,他盡量保持客觀冷靜,僅僅隻處理數據。可是關於母親的回憶讓他痛苦,洶湧而出的記憶衝擊著大腦,令他頭痛欲裂。
    ——孩子,你不該來到這個世上……
    母親哭喊著,愛恨交織,卻是那麽虛弱。
    ——孩子,你會害死所有人……所有人!
    聶深突然驚醒了。窗外馬路上的車輛飛馳而過,屋裏不斷劃過燈光。
    他起身走到牆壁前,集中注意力盯著那些紙片。有六張紙片貼在不同的位置,卻指向了同一個地址,且時間都在三個月以內。
    聶深從屋裏出去。天邊的雷聲越來越響。
    兩個小時後,聶深闖進了郵差的家。但房間已經空了,隻有屋子中間放了一張桌子,上麵有個信封。
    聶深從信封裏拿出一份請柬,上麵的受邀人竟是他的名字。
    卡片上印著一句話:保護自己的天賦,就像在兵荒馬亂的歲月中,保護珍寶。
    地址:離坎路13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