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元子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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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乎英娥的意料,第二天小皇帝竟是絲毫沒有在晨食上刁難她。兩人默默相對跪坐,默默用餐。房間裏充斥著一種奇怪的詭異氣氛,在一旁服侍的宮人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得罪了喜怒無常的皇帝陛下。兩人的象牙箸同時夾到了一塊肉片,驚訝之餘兩人的筷子又驀的同時放開,肉片啪的一聲掉在了案幾上。英娥眼角一跳,像是為了掩飾什麽趕緊伸手去拿截餅,沒想到元詡也正好來拿這塊截餅----兩人麵色發窘地對視了幾秒,忽然就同時笑出了聲。
    見皇帝心情尚好,英娥輕輕咬了咬筷子,試探地問道,“陛下,昨晚的事----”
    元詡微掀眼皮,很快打斷了她的話,“朕出生到現在,還從沒這麽痛快地打上一架。不是有句話叫不打不相識嗎?爾朱菩提,昨晚的事朕不會再追究了。”
    英娥對小皇帝的轉變感到有些驚訝,但既然對方都不予追究了,那自己當然要抓住這個化幹戈為玉帛的好機會。不管怎麽說,這家夥始終是一國之主。
    英娥的嘴裏像是不要錢般迸出了一連串阿諛之詞,“陛下果然是寬弘大量,心胸廣闊,真乃當世明君。菩提多謝陛下!”
    元詡彎了彎嘴角,揚起一抹得意之色。
    英娥心下曬笑,果然還是個小孩子。此時的她,似乎完全忘記了自己也在小孩子之列。
    待兩人用完晨食,宮人將未用完的膳食撤了下去,又送上了加了蜂蜜的酪漿。宮裏的酪漿和北秀容相比,少了幾分膻味,更合英娥的口味。
    元詡漫不經心地喝了幾口,忽然開口問道,“菩提,你在北秀容養過動物嗎?”
    英娥點了點頭,“有啊,我養過好多呢,有馬駒,獵犬,還有兔子!”
    元詡沉默了一瞬,“你養的這些動物都還活著嗎?”
    她想了想,“四歲生辰時,阿爹送了我一匹棗紅色的馬駒。我喜歡它喜歡的緊,天天和它一起玩。可是過了兩年,它就病死了。”
    元詡似是猶豫了一下,低聲道,“那,你哭了嗎?”
    英娥點頭,“當然啊,我哭了好幾天呢。”
    元詡冷嗤一聲,“你一個男孩子,居然因為一匹馬駒的死而哭,真是沒用。”
    英娥張了張嘴,忽然想起了之前彥達說過的話,不禁暗暗腹誹,好像這位堂堂皇帝陛下還曾為了一隻小犬偷偷哭鼻子吧……而且,哭了還不敢承認,更想殺人滅口呢。
    “陛下,為什麽不能哭呢?難過就要表達出來,我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對。雖然我因為馬駒的死哭了好幾天,但哭完我就不再那麽難過了。難過時就要哭,開心時就要笑,不管是難過還是開心,我隻聽從我內心的想法,不用隱瞞也不用遮掩,對了,我娘說這叫唯心而已。”
    元詡似是愣了一會兒,口中低低重複了一遍,“唯心而已。”他驀的抬起頭,幽幽道,
    “我也養過一隻小犬,可惜病死了。在那五年裏,隻有它始終陪伴著我。”
    英娥覺得這小皇帝也怪可憐的,頓時起了同情心,早把兩人之前的恩怨拋到了腦後。
    “陛下,你這裏有刻刀和木頭嗎?”
    元詡雖不知其意,但還是命人拿來了這些東西。
    英娥接過東西手起刀落,熟練飛快地在木頭上刻起了什麽。
    看她刻東西的樣子還挺有板有眼,元詡不禁有些驚訝,“你怎麽還會這個?”
    英娥得意一笑,“是我一位阿叔教的,他雕得馬駒就像活得一樣。”
    元詡沒再說什麽,凝目看著她的動作。隨著木屑紛飛,那塊木頭漸漸成形。
    “好了!”英娥輕輕吹了吹木屑,將那雕好的東西遞給了元詡,“陛下,這隻小犬永遠也不會病死,可以一直陪著你。”她手裏的那隻木頭小犬模樣實在有些粗糙簡陋,小犬的耳朵還一大一小,看起來頗為滑稽。
    元詡一眨不眨盯著那隻小木犬,忽然覺得喉頭好似有一團濕濕的棉花堵了上來,熱辣辣的,堵得他的眼睛直發酸發紅,隻得用力攥緊雙拳,才把這種奇怪的感覺壓了下去。
    他別過了頭,“朕……從沒見過這麽醜的小犬。”
    英娥一挑眉,“不要就算了,我拿回去。”
    元詡趕緊一把將它搶了過來,“這木頭可是朕宮裏的。”
    英娥眨了眨眼,嘻嘻一笑,“喜歡就要說嘛,唯心而已。陛下忘記這句話了?”
    元詡冷哼一聲,反駁的話卻少了幾分底氣,“朕哪會喜歡這麽粗鄙的東西。”他頓了頓,“菩提,你給朕講講草原上的事吧。”
    英娥頓時來了精神,“陛下,以後你來北秀容玩吧,我帶你看好多有趣的東西。我們草原可好玩呢,還有各種熱鬧的節日,全草原的人都一起慶祝。”
    元詡聽得一臉神往,脫口道,“朕以後真的可以來玩嗎?”
    英娥拚命點頭,“當然可以啊!對了,草原上打獵可有意思了,我爹他……”
    清晨的陽光穿透重重宮闕,灑落在侃侃而談的女孩身上,將她的臉頰映襯地如明珠般美好,男孩一眨不眨地看著她,不知不覺嘴角露出了一絲連他自己也沒察覺到的笑容。
    太後壽辰到來的這一天,陽光明媚天氣晴好。淺金色的陽光透過綿延伸展的霞雲照在各色琉璃瓦上,閃耀著炫目耀眼的光芒。禦花園裏繁花似錦,草木蔥蘢。皇宮裏鼓樂齊鳴,裝飾華美。宴請群臣的明光殿裏,即使白晝也是燈火輝煌,各色佳肴美酒香味四溢。
    參加壽宴的不僅有朝廷重臣,貴族宗室,還有不少從西北邊疆風塵仆仆而來的少數民族部落首領。在筵席上,英娥終於見到了自己的母親北鄉公主,並得以和母親坐在一席,同一席的還有堂哥爾朱兆。爾朱兆不忘低聲追問她有沒有受委屈,得知一切無恙才放下心來。
    胡太後的壽宴由專門的祝官主持,先由皇帝元詡向太後祝壽,因皇帝還沒有成婚,所以接下來是先帝的妃嬪祝壽,接著就是公卿宗室和少數民族首領。當聽到清河王的名號時,英娥不免多留意了幾分。那果然是個姿容出眾的俊雅貴公子,明珠生暈,美玉瑩光,宗室貴族中竟是無一人能及。清河王不但親自寫了褒揚太後功德的祝詞,還親自唱了祝壽歌。
    想到那晚自己所聽到的,英娥的眼神中又多了幾分好奇。她下意識地偷偷看了一眼元詡,隻見元詡正注視著清河王,那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冰冷,甚至還隱約帶著憎惡厭恨。就在這時,隻聽宮人高唱道,“彭城王元勰偕三子前來為太後賀壽。”
    話音剛落,隻見一穿著朱色織錦大袖衣的中年男子走上殿來,跟隨在他身後是三位著錦服的少年。當英娥看清最後一位少年的容貌時,頓時瞪大了眼睛----那不是彥達嗎?
    他身著織錦淺藍色大袖衫,麵容有著鮮卑人特有的白皙,如白玉般瑩潤潔雅,深藍色雙眼折射出璀璨的星光月影,天地間的光華仿佛都集中在他身上,就像是從鮮卑壁畫裏走出來的人物。
    假以時日,恐怕就連清河王都要退避他的光芒。
    仿佛是感覺道了英娥的注視,彥達極快抬頭看了她一眼,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英娥忍不住小聲問道,“阿娘,您知道那個穿藍衣的是誰嗎?”
    公主笑了笑,“那是彭城王的第三子元子攸,字彥達,自幼進宮做了陛下的伴讀,和陛下的關係十分親密,宜臣宜友。”
    英娥微愣,想起之前皇帝對待彥達的態度好像是格外隨意。這兩人從小在宮裏一起長大,難怪呢。
    宴會在歌舞表演中熱鬧地進行,除了宮庭音樂舞蹈,少數民族部落也帶來了各有風情的表演,其中以龜茲的樂舞為最。太後今日心情大好,索性也當庭高歌,眾臣子紛紛高聲和歌,將宴會的氣氛推上了一個高潮。
    壽宴結束之後,元玥就向胡太後提出辭行。出乎她的意料,太後雖好似麵有不舍,但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
    離開洛陽的那一天,英娥心情極為雀躍。倒是爾朱兆,因發現了她肩上的咬傷而心疼不已。
    英娥倒並不以為然,身手敏捷地跳上了馬車,笑道,“阿兆哥哥,快點上來吧。”
    爾朱兆正要上車,忽聽不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不多時,隻見一輛馬車已行至車前。趕車的宮人跳下馬來,向元玥拱手行禮,“公主,這些是陛下特意為你們在路上準備的一些吃食,都是禦膳房連夜做出來的,還冒著熱氣呢。”
    說罷宮人就將馬車裏的吃食都搬了出來。一打開漆盒,果然都是熱氣騰騰的食物,有截餅,髓餅,胡餅和羊肉粥。
    英娥一愣,這不都是和小皇帝一起用早餐時吃得最多的那幾樣食物呢。
    一瞬間,英娥的心裏仿佛也如熱粥般暖了起來。那個變扭的家夥,原來也有一顆柔軟的心呢。
    此時,皇帝寢殿。
    元詡手裏正把玩著那隻木頭小犬,嘴角微翹,看起來心情似乎不錯。
    元子攸看向他的目光帶了幾分笑意,“怎麽,陛下對這隻小犬愛不釋手?”
    元詡挑了挑眉,“這麽醜的東西。那家夥的手藝可真差。”
    元子攸一笑,“聽說陛下派人給他送去了吃食?能讓陛下這樣牽掛的人,微臣還以為這個世上隻有臣自己一個。”
    元詡先是失笑,隨即沉默了一瞬,“這個宮裏,會親手給朕做禮物的,除了你也隻有他一人。”
    元子攸的神色變得更加柔和,將右手輕輕擱在了元詡的肩上。
    “彥達,你說以後朕還會再見到他嗎?” 元詡幽幽問道。
    元子攸的目光投向窗外,今天的天空藍得幾近透明,連一絲雲的影子也看不到。
    “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