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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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氣中仿佛凝了層若有若無的霧氣,清淺月色浮動,映得司馬子如的容顏皎皎如玉。
    “遵業,你怎麽在這裏?”高歡脫口問道。
    司馬子如的臉上慢慢露出一抹慣有的笑容,緩步走了過來。
    高歡和他的目光在半空中極快交匯了一瞬,對方的眼神明明平靜無波,卻偏偏讓他有種被這眼神刺透內心窺探到某些秘密的錯覺。
    司馬子如輕拂去飄落在身上的草葉,慢條斯理道,“過幾天賀六渾兄就要去青州平亂,兄弟們想和你再喝上幾杯,特地讓我來找你。”
    高歡也早已平複了內心深處那點細微的悸動,神色朗朗地笑了笑。
    “好!是該和大家好好醉一場!遵業,我不在的日子,昭君和兩個孩子就請兄弟們多看顧了。”
    英娥立刻應道,“師父你放心吧!我一定會經常去陪師娘說話,幫著照顧阿惠和阿進!”
    “是幫著去吃嫂子做得吃食吧。”司馬子如神色淡然地嘲笑了她一句。
    英娥側過頭氣咻咻地瞪了他一眼,又朝高歡眨眨眼,“說不定師娘的肚子裏已經有了一個小公子,等師父回來又能當爹了!”
    高歡哈哈笑了起來,“那我倒希望能有一個像英娥那樣的小娘子!”他彎下腰,順手將熟睡的高洋抱了起來,輕輕拍了幾下,“遵業,我先把阿進送回去,一會兒就過去。”
    司馬子如含笑頜首,目光落在英娥臉上時挑了挑眉,一臉嫌棄,“剛才說什麽?像英娥那樣——?”
    英娥頓時豎起眉毛,“喂,你那是什麽表情?”
    司馬子如再不發一言,隻是搖了搖頭,轉身離開。英娥像是被踩倒了尾巴的兔子般竄起來,朝著司馬子如追了過去,嘴裏還不服氣地念著,“你那到底是什麽表情?你倒是說話呀!像我一樣有什麽不好嗎!啊?司馬子如,你回答我!!”
    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高歡收回了目光,溫和地看了看懷中的小高洋,旋即轉身朝著自己的營帳方向走去。
    花開依舊,四季更迭。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等他凱旋的時候,必定是草原上最美好的辰光吧。他很想,再看一次那在笛聲下翩然飛揚的靈動之舞。
    他忘了告訴她,
    那是他此生見過的最美的舞。
    那是月夜下開出的最絢麗的花。
    高歡離開北秀容之後,英娥倒是經常和司馬子如結伴前去探望婁昭君。婁昭君出生富貴之家,最是擅長做各種吃食。這一天婁昭君正在做蜜薑,那股香味順著風兒飄出很遠,惹得剛踏進門的英娥直咽口水。
    蜜薑做起來其實並不複雜,將生薑刮皮去薑,煮沸去沫,再與蜜同煮,沸騰再去沫,裝碟即可食用。但婁昭君做出來的就是特別美味一些,就連不喜食甜食的司馬子如都用了不少。
    英娥陪著婁昭君聊了會家常,婁昭君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連忙起身從壁櫃裏取出一支玉笛,遞給了英娥。
    “英娥,這是郎君臨走前囑咐我給你的,你看我差點給忘記了。”
    英娥一愣,“這不是師父的笛子嗎?可是現在給我也沒用,我還根本不會吹啊。”
    正說著,一旁的小高洋跌跌撞撞走了過來,吐字不清地在那裏喃喃自語,眼看著小嘴一癟就要哭了起來。
    司馬子如忽然低低說聲失禮,利落地拿起那支玉笛放在唇邊嫻熟地吹奏起來。與高歡悠遠綿長的笛聲不同,他的笛聲明淨純粹如天空墜下的透明雨滴,落入湖麵蕩起一層層漣漪,帶著揮之不去的淡淡惆悵…。
    一曲終了,婁昭君微微頜首稱讚,就連小高洋也難得的安靜下來。英娥更是難掩心中的訝異,忍不住追問起來。
    “遵業,你怎麽也會吹笛子?你什麽時候說過你會吹笛!”
    司馬子如淺笑如風,“我什麽時候說過我不會吹?”見英娥被噎得無語,他放下了笛子,眼神微微閃動,“怎麽,想學嗎?”
    英娥似乎有些糾結,猶豫了一會還是搖了搖頭,“可是我想和師父學…。”
    但司馬子如接下來隻說了一句話就讓她下定了決心。
    “難道你不想等他回來時給他一個驚喜?”
    “我學!我立刻就學!”
    從婁昭君家出來後,司馬子如就將英娥帶到了他平時經常釣魚的河邊,找了樹下一處幹燥的地方坐下,倒是頗為認真教了起來。
    “遵業,剛才你吹得是什麽曲子,好聽得很。我就要學那支曲子。”英娥笑眯眯地挨近他,略帶些討巧的彎起眼睛,“師父回來之前,你可一定要教會我!”
    司馬子如放下笛子,“那是樂府裏的曲子,幼年時曾在府中聽過,原先是琴曲,我就將其改成了笛曲。當時記得還有伶人唱詞,唱得是…。”
    “唱得是什麽呢?”英娥好奇地問道。
    司馬子如沉默了一瞬,就在英娥以為他不會開口的時候,卻聽到了他的聲音響起。
    洛陽城東路,桃李生路旁。
    花花自相對,葉葉自相當。
    春風東北起,花葉正低昂。
    不知誰家子,提籠行采桑…。
    洛陽城東的小路上,桃樹李樹生在路旁相對開花,美麗極了。春風從東北方而來,花葉也隨風飛舞飄揚。不知遠處來了誰家的女子,提著竹籠在采桑…。
    在司馬子如低柔的嗓音中,英娥的思緒仿佛也飛到了千裏之外的洛陽城。許多深藏在腦海裏的記憶一一隨著笛聲浮現出來。
    她的心中不禁生起一絲悵然,那個脾氣變扭的小皇帝,還有那個藍眼睛的美麗少年…。不知他們怎麽樣了…。平日從父親及他人的隻字片語中,她也能隱約感覺到小皇帝的日子並不好過。思及至此,英娥下意識地撫上了自己的肩膀。雖然已經過去了很長時間,但小皇帝留在她肩上的齒痕卻還是清晰可見。
    英娥收回了思緒,望向了司馬子如。不知為何,她覺得今天的遵業有些和平時不一樣。他的表情溫和柔軟,仿佛陷入了某種遙遠的回憶之中。在他的眼底,她甚至還看到了轉瞬即逝的傷感和悵然。
    司馬子如唱到一半忽然不再繼續下去,順手將笛子遞給了她,“剛才我已經說了很多了,英娥,現在你來試試。”
    英娥試著將笛子放在唇下吹奏,不料卻發出了有些刺耳的聲音。她不服氣地還要再試,結果用力過猛,吹出一聲尖銳的破音,刹驚飛了樹上的幾隻烏鴉。
    司馬子如掩住眼中笑意。
    草色新新,山色連綿,清風徐徐。此時此刻,或許就是一年中最美的辰光吧。
    此時的都城洛陽。
    姿容秀美的年輕男子匆匆走進了西昭殿,掀開內室帷幔,隻見漢白玉石鋪就的地麵上已然有一堆瓷器碎片。身著金織盤龍紋飾常服的少年背對著他站在窗前,仿佛一尊冰冷的石雕,有細細的鮮血從他緊握的指縫裏蜿蜒流出。
    “陛下!”男子臉色微變,疾步上前,“您怎麽弄傷自己了!來人?——”
    “彥達!你告訴朕,母後是否同意放過穀士恢?” 元詡焦躁地打斷了他的話。
    元子攸腳步一頓,神情黯然,“就在剛才,穀士恢已經被處斬了。”
    元詡呆立片刻,忽然失控地大笑起來,“彥達,你看到了!堂堂一個通直散常騎侍,就因為朕想將他提拔為禁軍統領,母後說殺就殺!凡是和我親近的,她都不放過!”
    他神色頹廢地彎下身子,雙手抱住了頭,聲音哽咽,“彥達,我好後悔,我不該不聽你的,我不該對自己的母親還有妄想!什麽母子情分,在她眼裏還不及那兩個佞臣!這輩子我隻會活在她的陰影下!”
    元子攸輕歎一口氣,彎腰扶住了他。
    “陛下,振作一點。並不是完全沒有辦法的!” 元子攸拿起案上的帕子摁住了皇帝受傷的手,“當今天下群雄四起,北有爾朱榮,東有葛榮,西麵更是亂成一鍋粥。這幾人中要數北秀容的酋長爾朱榮麵上和朝廷最為交好,或許我們可以借助他的力量除去太後的勢力。”
    元詡精神一振,“那我立刻發密詔給爾朱榮。”
    元子攸急忙阻止,“陛下,現在萬萬不可!此事要謹慎行之,一不小心反而引狼入室。”
    “那朕,我們該如何做?”
    元子攸沉吟一瞬,“聽說那爾朱榮有一女,疼愛非常。”
    元詡似乎有些明白過來,“你是說…”
    元子攸點點頭,“如果先將爾朱榮的女兒納入陛下的後宮,那麽之後再利用他也可明正言順。比起專權獨斷的太後,想必爾朱榮更願意扶持女兒的夫君。”
    元詡似乎想起了什麽,抬起頭望向一直放在榻上的小木犬。由於時常摩挲,小木犬的表麵變得光滑無比。
    如果是那個人的姐姐…或許,或許也可以相處…。
    “但是…太後未必會同意。“元詡的語氣鬆動了幾分,顯然對這個建議不反對。
    元子攸深藍色的眼中閃過笑意,“或許我們可以讓人考慮吹吹枕頭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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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無門慧開禪師。
    蜜薑——出自齊民要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