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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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娥緊咬著唇策馬狂奔,辨不清東西南北,仿佛有什麽東西從她的胸口就要迸發出來,要將她熟知的所有一切擊個粉碎,瞬間崩塌為一片無人問津的廢墟。她感到自己像是站在了冰雪懸崖的邊緣,一種刺骨的冰冷從她的周身蔓延開去。
    周圍的一切仿佛在不停倒退,好希望就這樣不顧一切地離開這裏,離得遠遠的……
    那在記憶逐漸模糊的都城洛陽,那不得誌的小皇帝,那專權善勢一手遮天的胡太後,那詭譎多變充滿陰謀的宮廷……這一切的一切都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突然之間,一隻小獸從林中疾速竄出,驚得她座下的馬一個趔趄,前足高高揚起,整個馬背傾斜往後倒,若不是她騎術高超及時勒住了馬,非被它摔下來不可。
    英娥定了定神,正要揮鞭策馬繼續前行,卻好似聽到了什麽聲音。她凝神傾聽,傳入耳中的是由遠及近傳來的馬蹄聲,同時還隱約伴隨著爾朱兆時斷時續的喊聲。
    英娥朝四周環視一圈,發現不遠處有較為隱秘的藏身之處,便安撫地拍拍馬的腦袋,牽著它走了過去,隱入了愈來愈濃的暮色之中。
    不多時,爾朱兆果然急匆匆地如一陣旋風般飆馬而過,並未發現任何異常,更未在這裏做任何停留。
    英娥才剛鬆了一口氣,卻又聽到另一陣馬蹄聲接踵而至。她心裏一緊,急忙拉著馬往裏退了退,將自己和馬匹隱藏得更深一些,希望對方也能如爾朱兆般馬不停蹄地離開這裏。
    可讓英娥失望的是,那馬蹄聲竟然就在此地停了下來。她忐忑不安地探出半個腦袋,借著月色正好看到司馬子如翻身下了馬,他修長的身子在月光下恍如風中秀竹,周身湧動著一層銀白色的光暈。不知為何,那背影看起來似乎有幾分淡淡的傷感。
    英娥不由在心裏哀歎一聲,有這個家夥在,她一定藏不住了……難道真要逼她用武力製服他?不管了,實在不行也隻能對這個小白臉出手了!
    司馬子如轉過身,一步一步朝著英娥躲藏的地方走了過來……英娥艱難地咽了口口水,正打算跳出去先下手為強,卻看見他輕輕將一個青色的包袱放在了地上。接著他抬起頭,朝著她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英娥下意識地縮了下身子。
    司馬子如駐足一頓,很快就轉過身再次上了馬,竟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英娥有些不相信他就這麽輕易離開了,一動不動繼續待了一陣子才從躲避的陰影裏走出,彎腰撿起了那個青色的包袱打了開來。
    包袱裏放著幾件小巧的金銀飾品,一些零散的五銖錢和幾塊充饑的糕點,另外還有一套男子胡服甚至還有她來不及帶上的玉笛。英娥打開胡服,卻見掉下了一封信件。她拆開一看,映入眼簾的是再熟悉不過的屬於司馬子如的字跡——晉州蒼岩山。我有故友居於此,可暫避。
    隻是寫得時候可能時間過於緊迫,因此字跡顯得有些潦草。
    英娥的腦海中閃過些許畫麵,忽然回憶起來剛才就看到這個包袱掛在他的馬頸上。
    這麽說來,這個包袱是他一收到消息就為她準備好的。這麽說來,他一開始打算讓她離開……這麽說來……
    她的眼前仿佛瞬間蒙上了一層霧氣,胸口像是被什麽堵住,鈍鈍的難受。
    林間起了風,月亮也不知何時隱入了越來越厚重的雲層之中。她抬頭望天,有稀稀拉拉的雨點落在了她的臉上,滴入她的眼中,隱隱有輕輕的刺痛。
    她沒有流淚,隻是雨水流進了眼中而已。
    隻是這樣而已。
    而在爾朱榮的住處,北鄉公主元玥好不容易醒了過來,還沒從女兒即將入宮的噩耗中平複,又立刻被告知女兒私下逃走的消息。元玥愣了愣後倒是大笑起來,“好!走得好!這下我看那老婦還怎麽讓英娥進宮!”
    爾朱榮見她無恙,心也放下大半,接過侍女手裏的水,親手喂給她喝。
    誇完之後元玥還是很快冷靜下來,立刻又詢問自己的夫君。
    “天寶,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既然英娥不在這裏,索性我們就讓她走吧!”
    爾朱榮目光深邃地看著她,“阿玥,我必須找她回來。”見到元玥麵色變得慘白,他按捺住了心中的不忍,“我答應了兄弟們接下這道旨,就不能出爾反爾。”
    元玥沉默了幾秒,神色哀然地垂下眼瞼,“我知道,天寶你心懷大誌,成大業者很多時候也是身不由己。”
    她說著話的同時,眼淚不停從她的眼眶裏滾落下來。
    爾朱榮長歎一聲,緊緊擁住了她,“阿玥,如今正逢亂世,北秀容外流離失所者多如牛毛,若是英娥一人流落在外豈不是更……
    元玥將頭深埋在他的胸前,突然失態地大哭了起來,“你不用再想法子安慰我,我知道,我知道……該有的大義道理我都知道我都明白……可那是我的女兒啊……那是活生生剜了我的心肝啊……”
    爾朱榮心痛不已,麵上卻什麽也沒有表露,隻是竭盡全力地抱緊了痛哭流涕的妻子。
    這一刻,隻有他們明白彼此的痛。
    聽到從房中傳來的哭聲,在不遠處佇立了很久的慕容紹宗和段榮互相對視了一眼,段榮微歎一口氣,低聲道,“若是賀六渾在就好了……”
    慕容紹宗望了一眼映在窗格上相擁的人影,沉著地開了口,“傳令下去,無論如何也要把英娥找回來。”
    此時的青州,剛剛打了一場決定性勝仗的將士們正在夜色中把酒言歡。一想到或許很快就可以回到家鄉,眾人更是興致高昂,紛紛向這次的領兵將領高歡和元天穆邀酒。
    高歡略有些微醺間,看到有士兵匆匆而至,在元天穆耳邊低語了幾句,後者的臉色立刻微微一變。
    高歡捏緊了酒盞,不知為何,他心裏忽然有種奇特的預感,就好像是要失去什麽重要的東西了……
    元天穆看了看他,壓低聲音道,“從洛陽宮裏傳來的消息,太後之前下了旨冊封英娥為嬪,旨意如今應該已經到了北秀容。”
    高歡的手指輕輕抖了一下,麵上表情不變,心裏卻被某種異樣的情緒瞬間淹沒。那是胸口某個地方空了一塊的悵然若失,那是珍視的東西被硬生生奪走的心疼……這些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悶悶地堵在胸口,想要宣泄卻怎麽也找不到方向。
    趁著些許醉意,兵士們在一旁已經大聲地唱起了各種調子,更有人脫去了外衣,索性在場中跳起了舞。
    “都督!不如你也來唱一個吧!”有士兵壯起膽子向高歡邀歌。
    高歡的唇邊擠出一抹笑容,以箸擊築,用鮮卑語唱了起來,“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在他蒼涼高亢的歌聲中,眾人眼前仿佛看到了一望無際的草原,藍天白雲下成群的牛羊,在氈帳前等待孩子歸來的母親的笑容……
    在場兵士們多半是出生於草原長於草原的鮮卑人,聽到這支敕勒川無不熱淚盈眶,紛紛低聲和之……
    高歡唱畢,將盞中酒一飲而盡,那嗆口的酒水裹著一抹苦澀,在腹內狠狠灼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