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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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連幾天過去,往日雷厲風行處事果斷的胡太後卻是遲遲沒有動靜。鄭儼一時摸不透太後的心思,難免也有些焦慮起來。他尋思許久,趁著夜色去尋了同樣深受太後寵愛的中書舍人徐紇,將密詔一事詳細告訴了他。徐紇出身寒門,因樣貌秀麗才思敏捷入了太後的眼,爬到如今的地位實屬不易。一聽此事關乎自己身家性命,他當下重視萬分,留了鄭儼在府中,兩人密談了半夜還真想出一計。
    從中書舍人府上出來已是深夜,鄭儼抬頭看看雲堆如積的漆黑夜幕,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凝重。他的心腹隨從小心翼翼道,“大人,若太後還是猶豫不決……”
    他冷冷一挑眉,“虎毒尚且不食子。讓一個女人殺死自己的親生孩子,談何容易?太後就算再心狠,有所猶豫也是人之常情。”
    隨從一愣,惴惴道,“那大人和中書舍人剛才所定的計策是否有用?”
    鄭儼側頭朝他一笑,“當然。虎毒雖不食子,可一旦這幼虎沾染了其他動物的氣息,讓母虎感到了侵犯和危險,她可是會毫不留情地吃掉幼虎呢。”
    隨從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鄭儼收了笑,回過頭束手而立,久久未動。
    風乍起,吹得低低的雲層不停翻湧,濃重中透著一股詭譎。
    此時在北秀容,爾朱榮也接到了這份密詔,一眾人等自然都是欣喜不已,恨不能立刻就出發前往洛陽。
    “恭喜將軍!有了這份詔書,將軍終於可名正言順撥亂反正,肅清帝側!”高歡笑道。
    元天穆也是欣慰地拍拍爾朱榮的肩,“天寶,總算是等到了這一天。”
    爾朱榮肅了肅神色,“胡氏聽政以來,寵信佞臣,淫亂宮闈,苛稅加重,窮奢極靡,民不聊生,如今我們是奉旨勤王,鏟除奸邪,還陛下親政天下!”
    司馬子如站在牆上的牛皮地圖前,指著上麵幾個地點道,“將軍,我們先到上黨郡,然後從那裏渡過黃河,直達至洛陽城下。”
    爾朱榮仔細看了看,笑著點頭,“果然這條路線是最為合適的。”
    正說著,賀拔嶽和侯景抱了碩大的酒壇子進來,替大家一一斟滿了酒,肆意喝了起來。這裏除了出身世家的司馬子如和擁有皇族血統的元天穆,其餘人大多都是不太講究禮儀的草原漢子,喝多了酒就更加口無遮掩。
    慕容紹宗看了一眼正在淺酌酒水的司馬子如,目光微動,忍不住開口道,“看來當初將英娥嫁過去是走對了一步棋。”
    司馬子如還沒什麽反應,爾朱兆已經不客氣地橫眉相對,“你說什麽!誰是棋子!”
    爾朱榮的神色略微一黯。
    元天穆連忙來打圓場,“當初英娥也是自願為將軍分憂,將軍有這樣至純至孝的女兒,實在是可喜可賀。”
    爾朱兆素來敬重元天穆,遂退到了一旁,猛灌了幾口酒。
    侯景在一旁大笑道,“此番若是將胡氏一族打壓下去,小皇帝必定會更加倚重將軍,到時英娥坐上皇後這個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司馬子如冷冷瞥了他一眼,“萬景兄慎言。”
    爾朱兆突然跳了起來,大聲道,“要我說,索性叔父自己坐了這個位置!到時英娥想和離就和離!嫁誰就嫁誰!”
    他的話音剛落,剛才還熱鬧萬分的氣氛頓時冷了下來。
    爾朱榮二話不說,將手裏的酒碗重重砸了過去,“胡說什麽!”
    爾朱兆的腦門被狠砸了一下,立時流下血來,也頓時清醒了許多,當下倒是痛快地跪了下來,“侄子胡言亂語,這就去領罰!”
    說完,他立刻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爾朱榮神色微凝,環視了周圍,朗聲道,“如今陛下信任我,視我為親人為倚靠,才傳密詔於我,於公於私,我都不能坐視不理。”他頓了頓,“傳我令下去,賀六渾從今天起就是前軍都督,召集士兵,先前行上黨郡!”說著他又高舉起一個新的酒碗,“此去洛陽,願與眾兄弟共成大業!”
    眾人也是群情激昂,又喝了一陣子酒後才慢慢散去。司馬子如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他不經意回頭間,卻看到爾朱榮搖搖晃晃站起身差點摔了一跤。他下意識地回轉,及時扶住了爾朱榮,隻聞得濃重酒氣撲麵而來。
    “是遵業啊……”他睜著那雙和英娥一模一樣的琉璃眼,看得司馬子如心神微晃。
    “將軍,你要喝點醒酒的湯嗎?”
    爾朱榮搖搖頭,沉默了一會麵露悵然之色,“遵業,我實在是欠了英娥太多。”
    司馬子如神色更加柔和,“正因為進了宮,英娥成長的很快,也變得很優秀。但是我知道,一個真正在意她的人,不在意她有多樂的生活。”
    爾朱榮抬頭看向司馬子如,眼中有微微濕意,“遵業你說得對。我隻希望接下來的日子她快快樂樂就好。若是陛下真心對待英娥,我也不介意他一直坐在這個位子上。到時如果英娥生下繼承人,血肉至親,我這做阿爹的必定是要給她們母子博一個前程的。”
    司馬子如笑著點點頭,胸口卻泛起一陣酸楚,他深吸了一口氣,卻始終無法緩和那種揪心的感覺。
    洛陽城裏這幾天天氣轉暖,積雪融化,沿著房簷滴落下來,猶如下著淅淅瀝瀝的雨水。
    在微暖的陽光下,元詡側身將頭枕在英娥的腿上,閉著雙目,密長的睫毛微顫,儼然一副活生生的美人春睡圖。英娥則拿著一把精致的銀鑷子,小心翼翼地在他頭頂找著什麽。忽然,她的眼睛一亮,迅速用小鑷子一夾,頓時夾起了一根細長的白發。
    “陛下,原來你真的有白發,你可隻有十九呀!”英娥驚訝道。
    元詡在背對著她露出促狹的笑容,口吻卻是哀淒萬分,“人未老,頭先白,看來朕的壽限也不遠了。”接著他的雙肩就輕微抖動起來,似是在強忍著什麽。
    英娥連忙斥道,“呸呸呸童言無忌!不過是有根白頭發,哭什麽——”她說著將他的身子扳了過來,卻見他笑得正燦爛。
    “好啊,你故意騙我!”英娥伸手拉扯了一下他的頭發。
    元詡趕緊坐起身,握住了她的手,“朕故意這樣,還不是想讓英娥心疼心疼?你也看到了,朕的白發可不是假的,就心疼朕一下好不好嗎?”
    英娥第一次見到少年撒嬌無賴的模樣,一時倒也有些呆住,傻傻地脫口問了聲,“怎麽心疼?”
    看到對方笑著慢慢靠近,到了幾乎能感覺到彼此氣息的近距離,她霍然睜大眼,看到對方眼瞳裏那個小小的自己。
    忽然,她明白他想要什麽樣的心疼了。
    她本該閉上眼睛等待即將到來的溫存,可不知為什麽,她卻是下意識地往後一躲,手中的銀鑷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元詡一愣,眼中掠過了一抹失落。
    兩人沉默了片刻,還是元詡先打破了寂靜,“北秀容那裏應該也收到朕的密詔了。再過不久,你就能見到你阿爹了。”
    英娥的手頓了一下,“陛下,你打算怎樣安頓太後?”
    元詡歎了一口氣,“自然是將她軟禁在顯陽殿裏,難道還要殺了她不成?她是朕的生母,就算犯了大錯朕也不能對她怎麽樣。隻希望這一次她能安分守己。”
    英娥見他情緒有些低落,趕緊轉了話題,“陛下,那等你真正自己主政時,你最想做什麽呢?”
    一聽這個話題,元詡果然眼睛一亮,興致勃勃地講了半天,末了,他還不忘加了一句,“對了英娥,朕還要帶你回北秀容省親! ”
    看著眉飛色舞有了幾分少年人模樣的元詡,英娥也愉快起來,“好!草原上可好玩了,有很多有趣的節日,我們也可以去打獵,然後圍著篝火吃烤肉……”
    元詡聽著聽著忽然神情變得古怪起來,這些為何聽起來好像都似曾相識……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小黃門的聲音,“陛下,淑儀,剛才聽宮人說,太後身子似乎有些不太好。”
    元詡和英娥對視了一眼,同時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懷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