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勸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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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娥被人從湖中拉出來的那一瞬,就像是一株濕漉漉的水仙破水而出。一個嘶啞憔悴的聲音宛若夢囈般不斷在耳邊輕喚著她的名字,讓她不得不費力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再熟悉不過的焦灼麵孔,那雙比曜石還要黑的眼睛裏布滿血絲,隱隱有水光……
她動了動嘴唇,發出了輕若蚊蟲的聲音,“我還……沒死呢。”
他似乎怔了怔,接著又挑了挑好看的眉,淡淡道,“我知道。禍害遺千年嘛。”
她皺著眉瞪大了眼睛,似是在想該怎麽反駁過去。兩人的目光在默默對視了幾秒後,忽然同時朝彼此露出了似曾相識的笑容。
那是能將所有陰霾一掃而輕的笑容。
他的麵容一下子變得如此柔和,仿佛連月光也能融化。
他的呼吸輕緩似吹綠江南岸的春風,他發上的水珠不斷落在她的臉頰上,他的眼神灼熱欣喜緊緊地將她環繞,就像擁抱著他最珍貴的所有。
“英娥,以後,有我陪著你。”
她努力忍住酸澀睜大眼睛,可眼角的淚,還是一下子就流了下來。
他心疼的微歎了口氣,伸出手替她拭去滾滾落下的淚珠。
高歡吩咐士兵將元子攸也救上來後,轉過身正好看到了這一幕。他知道有司馬子如在,英娥一定會沒事。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酸澀,煩躁,焦慮,還有一絲極為複雜的嫉妒,將他的整顆心占得滿滿當當的。
不知何時起,對她的情愫如野間草般悄然生長,拔不掉毀不去,不知不覺隨著時光的流淌早已根深蒂固鬱結成蔭。
他深吸了一口氣,將這些情緒全都深埋在平靜的麵容之下,隻有茶色眼眸中那一抹微光,才稍微透露出他內心的不平靜。調整完情緒後,他快步走到了兩人的身邊,麵帶關切提醒道,“如今天氣寒冷,你們倆先將濕衣服去換了。”
英娥見到他眼睛頓時一亮,“師父!”
高歡麵色柔和地點了點頭。
司馬子如似乎也是才回過神來,麵露內疚之色,連忙扶起了英娥,“那我先帶英娥去宮裏找衣服,這裏就交給兄長你了。”
等一下。高歡說著解下了自己的大氅,輕輕披在了英娥的身上,“快去吧。”
英娥走了幾步,回頭又望了一眼躺在那裏昏迷不醒的元子攸,欲言又止。高歡看出她的心思,低聲道,“他沒事,要不是你,我們還活捉不了他。”
英娥扭過頭不再看那人,胡亂點了一下頭,正要離開,忽聽一陣女子的慘叫驚呼響起,接著一陣淩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紛至遝來。
還不等英娥反應過來,就見幾個衣不蔽體的宮女驚慌失措地朝這個方向逃來,隨即十幾個身高馬大的契胡兵大笑著追了過來,最先的幾人將落後的女子撲倒在地,竟是不管不顧地撕扯起她們的衣衫。
英娥在驚愕過後勃然大怒,也顧不得自己濕衣在身,從一旁的馬背側抽出鞭子,大步走了過去,朝著那些正在施暴的契胡兵就狠狠抽了過去!
契胡兵吃痛跳起,正要抽刀反抗,忽然看到站在英娥身側的高歡和司馬子如,再定睛一看英娥的麵孔,頓時大驚失色,連忙從宮女身上連滾帶爬摔了下來。
“這到底是什麽回事?誰允許你們可以任意欺辱這些宮女們?”司馬子如冷聲問道。
契胡兵們麵麵相覷,還是為首那個梗著脖子大聲道,“是爾朱將軍允許我們這麽幹的!”
英娥一愣,更是惱怒,高高舉起鞭子,“胡說八道!阿兆哥哥怎會下這麽下作的命令!”
“是真的!爾朱將軍說了,凡宮中女子除皇後外,別說是宮女了,就算是前朝太妃公主皆可隨意欺辱!”
司馬子如和高歡對視了一眼,倒是對契胡兵的話深信不疑。爾朱兆的心早被複仇蒙蔽,對這害死他叔父的皇宮更是深惡痛絕,自然不會放過宮裏的那些人。
司馬子如輕蹙了蹙眉,爾朱兆在宮中大開殺戒也罷了,自古成王敗寇也是在所難免,但連女人也不放過未免失於下成,將來也必會成為群臣抨擊的詬病。這是自爾朱榮過世後第一次,他對爾朱氏的未來產生了懷疑。
英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胡說!我要當麵問清楚他!”
說著她毫不遲疑地大步向前走去,司馬子如迅速拉住她,語氣急促,“不管怎麽樣,先去換了衣裳!”
英娥固執地甩開了他的手,“遵業,你別攔我!沒時間了!我衣服不換最多生場病,可若是再晚一些阻止,這些無辜女子的性命都保不住!”
司馬子如定定凝視了她幾秒,眼中仿佛有什麽光一閃而過,緊接著握住了她的手腕,“我們一起去。”
他的手修長而優雅,溫暖中透著毫不掩飾的關懷,將他的心意絲毫沒有保留地傳遞給她。
英娥心中一暖,又看了眼那些瑟瑟發抖的女子,大聲道,“誰要是再敢動她們一下,一律斬之!”
為首那契胡兵頗不服氣,“可這是爾朱將軍的命令!憑什麽——”
他的話忽然戛然而止,僵硬地低下頭,看著鮮血從自己胸口湧了出來……他艱難地抬起頭,一柄還滴著血的劍映入他的眼簾,再往上,就是高歡冷然的麵容……
“違抗皇後命令者,死。”
他的聲音依然平靜,卻讓聽者不寒而栗,縱然是那些野蠻膽大的契胡人,也被高歡的淩厲手段所懾,不得不收斂幾分。
英娥目露讚賞之色,朝著高歡做了個手勢,不愧是師父!
兩人剛出了華林園,就恰巧遇上了殺紅了眼的爾朱兆等人。漫漫黃沙下,昔日的羯胡少年渾身蒸騰著颯颯殺氣,似要將這裏一切都毀滅殆盡!那雙赤紅的雙眼,唯有在見到英娥的一瞬間褪去了瘋狂和殺意,多了幾分柔軟憐惜。
“英娥!你沒事太好了!快到阿兆哥哥這裏來!”爾朱兆彎下腰欲拉她上馬,忽然發現她全身濕透,臉色頓時一沉,“怎麽全身都濕透了?”
“先別說這些。”英娥將手一指,“阿兆哥哥,他們隨意可以欺辱宮中女子真是你下的命令嗎?”
爾朱兆的麵頰輕輕抽搐了一下,倒是立刻承認了,“叔父和菩提慘死在這裏,這宮裏的人都該死!我還要她們受盡屈辱的死去!”
“啪!”他的麵上驀然一痛,英娥手裏的馬鞭已然抽了上去。
“阿兆哥哥,你忘了嗎?當初我們在草原上打獵,連懷了孕的母鹿你都不忍心殺,現在怎麽變得這麽殘忍!你要給我阿爹報仇,我感謝你!殺人也好,搶掠也好,我都不來攔你!可你拿侮辱婦人給我爹報仇,我怕我爹臊得活過來揍你!禍不及婦孺,阿兆哥哥,別讓我瞧不起你!”
爾朱兆的眼淚嘩的流了下來,垂下頭,哽咽道,“他們害死了叔父,他們都該死,全都該死!”
英娥歎了口氣,走上前輕扯了扯他的衣角,懇求道,“收回命令,好嗎?”
爾朱兆低低應了一聲,又用衣袖胡亂抹了一把眼淚,“我聽英娥的就是。”
英娥這才鬆了口氣,回頭望了一眼司馬子如,對方正含笑看著她。就在這時,不遠處一陣騷亂聲起,夾雜著嬰孩的哇哇哭聲和女子幾近奔潰的哭求聲。
英娥心裏咯噔一聲,立刻就想到了帶著小太子離開的阿素。果然,隻見幾位契胡兵抱著嬰孩快步走了過來,而被其他士兵攔住正在大哭的女子正是阿素。
“將軍,這宮女帶著小太子正準備從永巷離開,恰巧被我們抓個正著。不過她身上有契胡酋長的信物,我們也不知該如何處置,還請將軍定奪!”
“阿兆哥哥,這是我的孩子!”英娥咬牙衝過去想接過嬰孩,不料那契胡兵卻眼疾手快地先遞給了爾朱兆。
阿素見到英娥,用力掙脫士兵撲倒在地,“皇後,是奴婢無用!是奴婢無用!沒能帶小太子離開!奴婢罪該萬死!”
英娥衝著她搖了搖頭,又望向爾朱兆,努力擠出一絲笑容,“阿兆哥哥,他還很小,很小,他什麽也不知道,他是我十月懷胎好不容易才生下來的……把他還給我,好嗎?”
爾朱兆聽到英娥的話,心裏微微一動,低頭注視著手中的嬰孩,嬰孩懵懂著睜開雙眼,那是元氏家族特有的藍色眼眸,如藍琉璃般透明澄澈,看上去倒是更像他的父親元子攸。
爾朱兆的眼神一暗,沉沉幽深如潭,中有旋流,深不見底。
“英娥,這個孩子——留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