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 急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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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據守關中的賀拔嶽收到了天子的密信和心前血,急召心腹宇文泰前來商議。之前高歡就任大丞相後也曾下過一道詔令,任命賀拔嶽為翼州刺史,並讓他立刻前來洛陽。賀拔嶽接到任命後,一時懼於高歡之威,打算前往洛陽之際幸好被宇文泰一語點醒——一旦去了洛陽,就是將關中拱手相讓。此言如醍醐灌頂,這才令賀拔嶽如夢初醒,趕緊找了個理由推拒了高歡。
如今天子主動示好,賀拔嶽自然還是最為重視宇文泰的看法。
即使是賀拔嶽妻妾也無法靠近的書房內,桌案上的黑釉瓷熏爐飄著蘇合香的香味,窗外繁茂枝葉的暈淡綠蔭透過雕花窗欞,鬱鬱流入室內。
坐於上首的賀拔嶽抬起頭,望向推門而入的宇文泰。昔日以冷酷示人的男子如今更多了幾分沉穩內斂,曾經銳利的棱角也被小心隱藏,柔和的唇線讓人有種親和的錯覺,唯有那雙幽暗沉靜的灰眸,隱約間含蓄著無形的威壓,深不見底。
賀拔嶽歎了一口氣,“阿泰,現今天子與高王相爭,我們夾在中間,稍有不慎就是滅族之禍,你看到底是哪一方的勝算大些?”
宇文泰坐在了他的下首,嫻熟地打開熏爐,換去了即將燃盡的蘇合香。
“阿兄,我們自當乘時而動,不可急著做出選擇。”
“可是天子割了心前血給我,還要和我結為兄弟,其誠心可鑒。”賀拔嶽猶豫道,“而且你也知道,我素來和高歡不合……”
宇文泰看了他一眼,麵色平靜道,“阿兄可曾聽過三國時薑維屯田避禍的典故?我們也可效仿一二。”說著他從懷裏拿出一卷輿圖,徐徐展開,“阿兄不如以牧馬養兵為借口,北上高平,既可以統領關隴河西各州,又遠離洛陽,就連那些遊牧的戎狄人也可收服軍中,到時阿兄實力大增,自可同高歡一爭天下!”
賀拔嶽聽得熱血沸騰,“不錯!若能收攏隴西各州,到時鹿死誰手,誰又能知!”
宇文泰點點頭,“阿兄要盡快出發,至於我,則要稍晚一步和阿兄在高平會和。”
“為何?”賀拔嶽吃驚地問道。
宇文泰嘴角泛起一抹涼涼的笑意,“我要親自去一趟洛陽,感謝陛下的賜婚旨意。”
賀拔嶽這才想起皇上將自己的嫡妹元妙容賜婚給了宇文泰,再想到以前這位公主對宇文泰的糾纏,不禁麵露擔憂之色。
“阿兄放心,此番我前去,正好一探陛下誠意,再探高歡之虛實。另我宇文家兒郎因戰亂四散流離,不少被賣入富戶世家,我也想趁此機會搜尋他們的下落,若是可塑之才,將來亦可選入中軍帳內。至於這賜婚,”宇文泰眼中閃過譏諷之色,“不過一正室之位罷了。若是她安分一些,我自然會給她該有的尊榮。”
賀拔嶽笑了笑,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對了,你那位姚氏姬妾就快生了吧?聽說是男胎懷像,準備起個什麽名字?”
眾人皆知宇文泰素來不好女色,身邊連個姬妾都沒有。還是自己實在看不過眼,硬將那位姚氏女子送給他,這才讓宇文泰在二十七高齡時終於有了自己的庶長子。
宇文泰搖了搖頭,“尚未想好。要不然阿兄幫忙起一個吧。”
賀拔嶽想了想道,“毓,長也,稚也。這既然是你的長子,就叫宇文毓吧。另鬱毓也有盛多之意,阿兄希望將來你子嗣昌盛,多多益善。”
宇文泰唇邊有笑意一閃而過,“多謝阿兄賜名。”他頓了頓,“這次我隻身進京,阿護就拜托阿兄照顧了。”
賀拔嶽點頭,“這是自然。”他忍不住又道,“我看比起你自己的子嗣,你對阿護這才叫一個上心。”
宇文泰斂目微笑,“阿護自然是好的。”
千裏之外的洛陽,城中銅駝大街接連大市的銅駝陌,正是一天中遊人最多的時分。此處南臨洛水,綠竹猗猗,紅桃夭夭,鶯鳴燕柳,景色分外怡人。許多商販們就在街邊售賣著來自各地的物品,更顯得這裏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好不容易才出來閑逛的英娥興致勃勃地看著貨架上的商品,不時好奇地拿起來端詳,還煞有其事地和攤販們交流。而跟在她身後的司馬子如雙手已經拎了不少裝好的貨品,耐心十足地等著英娥點頭示意,然後嫻熟無比地拿出錢袋付好銖幣。
路人不時側目,年輕的女郎們紛紛露出豔羨之色。
“遵業,快看,這是什麽?”英娥目光一瞥,正好看到了飾物中夾雜的一支銀簪,簪子造型簡潔,隻在末端鑲了幾粒黑紅相間的如珍珠般的飾品,顯得格外別致。
司馬子如看了眼,不由一笑,“這是相思子,多生於南方,我以前見過做成手串的,做成簪子倒也特別。不過這相思子有毒,最好還是別戴了。”
“我又不吃下去,偶爾戴幾次應該沒關係吧。”英娥拿著簪子愛不釋手,舍不得放下。
商販也急忙解釋道,“這位郎君,這些相思子我們用冰塊反複冷凍再融化,其中的毒性幾乎已經沒有了。您的夫人可以放心佩戴!”
聽到夫人兩字,英娥的臉一下子暈染上了淡薄的紅暈,心裏就像是一枚蘸了蜜的小針輕輕紮著,酸酸的,刺刺的,卻又有點微微的甘甜。
司馬子如似是無奈地歎了口氣,“既然夫人喜歡,那為夫也隻好買了。”他特意咬緊了夫人二字,眼中流轉著濃得化不開的溫緩柔情。在看到英娥嗔了他一個白眼後,他差點沒繃住笑出來。
接過了簪子,他殷切地替她小心插在發髻之上,接著微微低頭,用隻有她聽得見的聲音輕聲道,“南有相思木,含情複同心。隻願你我同心,此生不負。”
英娥抬起頭,目光正好撞進他的眼底。那泓深黑的眼波裏光華流轉,仿佛已經蔓延了無數前世今生,那裏有不可抗拒的召喚,沉默的期待,以及宿命的歸處。
“此生不負。”她小聲又堅定地回了一句。
他臉上的笑容愈加明顯。
不遠處的幾位年輕女郎忍不住竊竊私語,這女郎真是好福氣啊,郎君如此好顏色,還這麽縱著她,
女郎們的身後不知何時已出現了一位身穿常服戴著帷帽的年輕女子,無人識得這就是頗受聖寵的明月公主。
她靜靜站在人群後,將這裏的一切收入了眼中,原本就白皙的麵容瞬間又多了一層透明霜雪。
“公主,我們也該回宮了。”她身邊的貼身宮女小聲提醒道。
元明月側過了臉,冷冽的發絲滑過麵頰時,她驀然感到了一絲涼意。
“走吧。”她轉過了身,徑直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再沒扭頭看上一眼。
而那廂邊的英娥完全沒留意到明月的存在,伸手從貨架上又挑出了一枚男子的青玉發簪,莞爾一笑,“不是有句話叫禮尚往來嗎?這個我送你。”
司馬子如低笑,“我們這算是交換了定情信物嗎?”
英娥正要說話,忽見丞相府的侍衛神色驚惶地尋了過來,目光落在她身上是顯然亮了亮,接著幾乎是衝到了她麵前,下一秒她仿佛聽到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和嗡嗡的轟鳴,清晰地傳到了她的耳中,“殿下,尚書大人,不好了!大丞相在宮中覲見皇上時忽然就暈倒了,發了高熱昏迷不醒! ”
“啪嗒!”她手裏的青玉發簪倏的落在了石板地上,摔成了兩截。
“丞相目前人在何處?”司馬子如斂色問道。
“丞相突發疾病昏迷,太醫說了不能隨意移動,以免加重病情,如今還在宮中。”
“遵業,我們現在就進宮。”英娥回過神來,即刻徑直往前走去。
司馬子如趕緊也跟了上去,在離去前他回頭望了一眼被摔成兩截的青玉簪子,不知為何,心裏突然湧起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