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碧雲青天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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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林逋緩緩睜開眼睛,一時間隻覺頭昏眼花,渾然不知身在何處,呆了好半晌才想起昨日突如其來的一劍,雖說和鍾春髻相交不深,但這劍委實令他有些傷心。他以真心待人,卻得到如此回報,那位貌美如花的紫衣少女竟然出手如此狠辣,世人說知人知麵不知心,真真是人心難測。再過片刻,他驟然看到一把紅豔豔的羽扇在自己麵前飄來蕩去,一張圓潤紅暈的少年人的臉正在自己眼前,隻聽他道,“恭喜早起,你還沒死,不必懷疑。”林逋張開了嘴隻是喘氣,半句話說不出來,黃衣紅扇人一拂衣袖,“耶——你不必說話,我也不愛聽你說話,你安靜我清淨,你我各得所需,豈不是很好?”
林逋滿腹疑惑的躺著看他,這人究竟是誰?昨天到底是發生了些什麽事?他年紀雖輕,見識卻廣,心知遇上奇人,處境危險,便不再說話。目光轉動,隻見身處之地是一個茅屋,身下也非被褥,而是樹葉石塊鋪成的草窩,身旁一位黑衣人盤膝而坐,麵罩黑帽,看不見麵目,另一位黑衣女子卻在攪拌漿土,似乎要燒製什麽巨大的器皿。而那位黃衣紅扇人高坐一旁,看得繞有興味,“哈哈,燒一口一人高的陶缸,采百斤茶葉,隻為煉一顆藥丸,真是浪費人力金錢的壯舉,不看可惜了。”
玉團兒賣力的攪拌泥漿,要燒製諾大的陶缸,必須有磚窯,沒有磚窯這陶罐不知要怎麽燒製?林逋心裏詫異,那黑帽蒙麵人手中握著一截竹管,注意力卻在竹管上,右手拿著一柄銀色小刀,正在竹管上輕刻,似乎要挖出幾個洞來。林逋心念一動:他在做笛子?
“抱元守一,全心專注,感覺動作熟練之後手腕、肩部、腰力的變化,等泥水快幹、黏土能塑造成形之時,再來叫我。”柳眼不看玉團兒攪拌泥漿,卻冷冷的道。方平齋笑道,“哈哈,如果你隻是要可塑之泥,剛才放水的時候放少一些不就完了?難道人家不是天仙絕色,你就絲毫不憐香惜玉麽?可歎可歎,男人真是可憐的生物。”林逋心道可憐的明明是這位姑娘,卻聽方平齋自己接下去大笑道,“哈哈,這位躺著的一定很奇怪為什麽男人真是可憐的生物?因為世上男人太多,而天仙絕色太少,哎呀僧多粥少很可憐哦。”玉團兒卻道,“我知道他在教我練功夫,攪拌泥漿並不難,不要緊的。”她在樹林中挖掘了一個大坑,拔去上麵的雜草,直挖到露出地下的黏土,然後灌入清水,以一截兒臂粗細的樹枝攪拌泥漿。柳眼要她將清泉水灌滿大坑,卻又要她攪拌得泥水能塑造成形,分明是刁難,她也不生氣。
這位蒙麵女子心底純善,看起來不是壞人,如果她不是惡人,為什麽要和兩個看起來就不像好人的人同路?林逋神智昏昏,正在思索,突聽一聲清脆,幾聲笛音掠空而起,頓時他心神一震,一顆心狂奔不已,竟不受自己控製,“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他即刻昏死過去。方平齋哎呀一聲跳了起來,臉色微變,“你——哈哈,好妙的笛音!好奇妙的人!好奇異奧妙的音殺!黑兄你——留的好一手絕技,讓小弟我大大的吃驚了。”
柳眼手中竹笛略略離唇,淡淡看了方平齋一眼,“好說。”方平齋手按心口,“這一聲震動我的心口,黑兄既然你已斷腳毀容,留這一手絕技稱霸武林也沒有什麽意思,不如傳給了我,我替你稱霸天下,殺人盈野,彌消你心頭之恨如何?”他含笑而言,玉團兒驀然轉頭,抗議之言尚未開口,卻聽柳眼冷冷的道,“哈!如果我心情好,說不定就會傳你。”方平齋笑容滿麵,紅扇揮舞,“哎呀呀,言下之意,就是從此時此刻開始,我就要費盡心思討好你擁戴你尊重你保護你愛慕你將你當成天上的月亮水裏的仙子手心的珍珠熱鍋裏的鴨子,隻怕一不小心你會長了翅膀飛了?”
柳眼眼睛微閉,“隨便你。”方平齋搖頭歎道,“好冷漠的人,真不知道要拿什麽東西才能撼動你那顆冷漠、殘忍、目空一切卻又莫名其妙的石頭心了,真是難題難題。”他一邊說難題,一邊站了起來,走到林逋身邊探了一眼,“好端端一名江淮名士,風流瀟灑的黃賢先生,就要死在你冷漠殘忍、目空一切卻又莫名其妙的笛聲下,你難道沒有一點惋惜之心?說你這人鐵石心腸,真是冷漠殘忍、目空一切……”他還待說下去,柳眼舉笛在唇,略略一吹,一聲輕嘯讓方平齋即刻住嘴。玉團兒不耐煩的道,“你這人真是羅嗦死了,快把這位先生救活過來,他都快要死了,你還在旁邊探頭探腦,你自己才是鐵石心腸。”方平齋唉的一聲,手按心口,搖頭晃腦,“愛上一樣東西,就是要為它付出所有,方平齋啊方平齋,對老大你最有溫柔與耐心,所以——還是乖乖聽話吧。”言下一揚指點中林逋幾處穴道,一掌抵住他後心為他推宮過血,再喂了他一粒藥丸。
“我餓啦。”玉團兒攪拌泥漿,過了片刻突然道,“方平齋你去打獵。”方平齋救了林逋第二次之後,老老實實依靠在茅屋裏閉目養神,不再多話,此刻啊了一聲,笑如春風,“自然,老大要吃飯,我這個打下手的即刻去辦,放心,我這個人除了不通音律之外,煎炒煮炸樣樣皆通,是世上罕見的妙鏟奇才。”玉團兒道,“煎炒煮炸?可是晚上我們要燒烤啊,用不上鍋鏟。”方平齋咳嗽一聲,“耶——燒烤是超乎煎炒煮炸的上層廚藝,對煎炒煮炸我是‘皆通’,對燒烤我是‘精通’,晚上你們就會吃到絕世罕見的美味,美味到知道自己從前吃過的都是垃圾、是次品、甚至是廢品。”玉團兒道,“你很羅嗦啦!快去吧。”方平齋歎了口氣,紅扇一拍額頭,起身離開,自言自語,“我的風流妙趣還是第一次如此不受歡迎,真是令人欣慰的新經驗、平心靜氣,我要欣慰、欣慰。”
未過多時,方平齋提著兩隻野雞悠悠返回,卻聽柳眼橫笛而吹,吹的不知是什麽曲子,夜風吹來,他遮臉的黑帽獵獵而飄,看不見神色,隻聽滿腔淒厲,如鬼如魅、如泣如訴,一聲聲追憶、一聲聲悲涼、一聲聲空斷腸。玉團兒仍在攪拌泥漿,側耳聽著,似是歎了口氣。林逋心中卻生出淡泊之意,隻覺人生一世而已,活得如此辛苦又何必?懷有如此強烈的感情,執著著放不開的東西,痛苦悲傷的難道不是自己?百年之後誰又記得這些?人都會死,天地仍是這片天地,短短人生的恩怨情愁那是何等狹隘渺小,何苦執著?“一池春水綠於苔,水上花枝竹間開。芳草得時依舊長,文禽無事等閑來。”他輕輕吟了兩句詩,閉目養神,不再說話。
“哦……哈哈。”方平齋提著野雞進門,“我聽到——”玉團兒不耐煩的揮揮手,打斷他的話,“我不要聽,你說起來沒完沒了,去殺雞,我來生火。”方平齋以手掩口,“啊……”雖然不是第一個人說他羅嗦,卻是第一個人、並且是一個女人還是一個很醜的女人開口打斷他的話,真是沒麵子沒人品沒天理沒天良沒可奈何啊!他搖了搖頭,愛上別人押箱底的東西,總是命苦、命比黃連拌苦瓜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