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龍戰於野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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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誰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眼睫微垂再抬,“不錯,不過雖然是糊塗,但很多事也不是一句糊塗便能抵償得過……”傅主梅拉了塊椅子自己坐下,托腮看著前方,“其實我也弄不懂阿眼和阿儷怎麽會弄成今天這樣,也許……也許都是我的錯。”阿誰微微笑了,跟著他目望著前方,“怎麽會呢?人在江湖,總是身不由己,這句話雖然俗,卻總是不會錯的,誰的人生、誰的選擇、誰的將來,雖然不能都怪在自己身上,但也無法都怪在別人頭上。”傅主梅搖了搖頭,卻沒再說什麽,呆呆的看著阿誰懷裏的鳳鳳,“這是誰的孩子?阿眼的?阿儷的?”
    阿誰溫言道,“這是郝文侯的孩子。”傅主梅啊了一聲,滿臉尷尬,“我總是不會說話,對不起,我以為……我以為他們很容易和女孩子……啊……”他越說越錯,人往後一縮,那椅子本就簡陋,驀地一搖連人帶椅仰後摔倒,碰的一聲後腦重重撞在地上。
    “唔……”鳳鳳本已睡了,突然被這聲大響驚醒,睜眼看見傅主梅狼狽不堪的爬起來,突然眉開眼笑,手指傅主梅,“嗚嗚……嗚嗚……”阿誰本不想笑,終是微微一笑,笑意卻很苦澀,這讓她說什麽好呢?“他們都是英俊瀟灑的美男子,都手握一方重權,自然深得女子傾慕,也不能說是他們輕薄。”傅主梅後腦在地上撞了一個諾大的包,頭發是越發亂了,爬起來仍是坐在那椅子裏,“不不,他們對女孩子都不好,有過很多情人,不是阿儷和阿眼的孩子最好了。”阿誰心中微微一動,“不是他們的孩子最好了?”
    “阿儷和阿眼,都不會是個好父親。”傅主梅大而清澈的眼睛看著她,“也不會是個好夫君。”阿誰頷首,心情忽地輕鬆了,“小傅。”傅主梅臉頰邊有一絲亂發垂下,聞言抬起頭來,那發絲就在臉頰邊搖晃,煞是童稚,“嗯?”她有些好笑的看著他,“你會是個好父親麽?”
    “會。”傅主梅斬釘截鐵的道,隨即搖了搖頭,“可是沒人喜歡我。”阿誰微微一歎,“你那隻烏龜呢?為什麽會養一隻烏龜啊?”傅主梅奇怪的看著她,“你知道我養了烏龜?”她點了點頭,他雙手攤開,比劃了有一張桌子的寬度,“因為我沒見過那麽大的烏龜啊,你不知道我在山裏看到它的時候多吃驚,又用了多久才把它趕到外麵來,帶到洛陽來養。”她吃驚的看著他,“你把烏龜從哪裏的山裏趕出來?”傅主梅道,“就是洛陽郊區的那座山嘛,忘了叫什麽名字,但是烏龜從山裏走到城裏隻用了八天,爬得很快呢!現在它在我床底下睡覺,一般不叫不會起來。”
    她忍不住笑起來,這人真的很奇怪,要說他傻呢,他並不傻,卻也萬萬不能說聰明,就算是唐儷辭的兄弟,是個會武功的江湖人,他也沒有一點江湖氣,甚至半點談不上出色。為什麽唐儷辭會恨這樣一個人呢?和他談笑沒有半點壓力,這人忽地想到東、忽地想到西,腦子裏沒啥邏輯,也沒有成就什麽驚人的事業,或許大部分人不會欣賞這樣的男子,但她卻是真心喜歡。“剛才真的很謝謝你,救了我的孩子。”她給傅主梅倒了杯茶,“不過不是說晚上過來,怎麽大白天的就過來了?酒樓那邊沒事了麽?”
    “有有,”傅主梅接過茶杯一口喝幹,把杯子遞給她要再要一杯,“我還有很多菜要切,很多魚還沒殺好,不過我看見你走了有人跟蹤你有些不放心,所以來看下。”他突然想起酒樓裏還有事沒做,忙忙的站起來,茶也不喝了,“我走了我走了,不然師傅又要罵我了。”
    “去吧去吧,”阿誰為他拍了拍衣裳上的蔥末,“唐公子的事我真不知道,不過如果你真的擔心他,還是去看看他吧。”她柔聲道,“銀角子酒樓畢竟不會是你久留之地,不要為不相幹的事耽誤了你心裏真正在意的事。”傅主梅似乎是怔了一下,揉了揉頭,靦腆的一笑,匆匆的走了。
    為什麽小傅會是唐儷辭的兄弟呢?她輕輕拍著鳳鳳,心中不免有一絲遺憾,如果小傅隻是小傅,不會武功也不認識唐儷辭,豈不是很好?
    天色漸漸黃昏,夕陽的餘暉映在洛陽城區的高牆之上,顯得幹淨而安詳。
    傅主梅匆匆的往銀角子酒樓趕去,繞過兩個街角,路上有不少人向他打招呼,都知道他是銀角子酒樓的小傅,他卻漫不經心的“啊”了幾聲,目不斜視的趕路。街上的人都在笑,早已習慣了小傅便是如此沒頭沒腦,也並不生氣。
    回到酒樓,尚未踏進廚房,掌櫃的在門外一把把他揪住,“哎喲!我每個月二兩銀子雇你,你給我死到哪裏去了?你是想讓我白花銀子還要搭人在廚房裏替你幹活是嗎?你又不是我買了人可以供起來看消氣的大姑娘,我的祖宗你就給我安點心幹活去吧,下次再讓我看見你出門去廝混,我把你那隻烏龜紅燒來吃了!”傅主梅臉顯惶恐之色,連連點頭,卻也不說他去幹什麽了,掌櫃的一見他那驚慌失措的臉,心裏頓時有些滿足,“今天客人點了‘山海紫霞雲繪鼎爐’。”小傅又點了點頭,這“山海紫霞雲繪鼎爐”是銀角子著名的一道湯鍋,巨大的湯鍋和複雜的湯料,酒樓上下除了小傅誰也端不起來。“我去端湯。”
    眼見小傅如此乖巧聽話,掌櫃的拍拍他的肩,背著手慢悠悠的走了。
    銀角子酒樓的客堂一向熱鬧,今日卻是分外寂靜,十來張十人座的桌子全然空著,隻有二樓西北角的“文香居”房內有寥寥幾個人影。傅主梅端著那數十斤重的湯鍋慢慢走上二樓,那湯鍋裏架著炭火,還有數十種各色湯料,他端得很小心,一步一步走進文香居。
    房裏一張紫檀六方桌,六隻桌腳雕作鹿頭之形,鹿唇接地,形狀極是少見,六張紫檀座椅一一擺開,隻坐了三人,桌上已上了不少菜肴,卻並沒有怎麽吃過。正對門口的座位上坐著一位三縷長須的道人,道人的左邊一位紫衣大漢正在喝酒,右邊一人麵戴白瓷麵具,卻是不露真麵目。傅主梅入目看到這些人物,似乎是呆了一呆,手裏的湯鍋微微一晃,屋裏紫衣大漢仰頭喝酒,連眼角都沒向他這邊瞟過一眼,卻右手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衫一抖一接,將傅主梅手中的湯鍋牢牢扶住,他“啊”了一聲,連忙把湯鍋端到桌上放好,匆匆的退了出去。
    紫衣大漢瞧了一眼那湯鍋,笑道,“好沉的家夥!少說也得六十斤!剛才的小子好臂力,端著這家夥走上二樓,樓梯都不晃一下。”三須道人頷首,心思卻不在這湯鍋上,而是望著那瓷麵人,“閣下邀請我等到此有事相談,卻不知究竟何事?”原來這三須道人道號“虛無”,紫衣大漢姓馬,提起“虛無道人”和“三槍回馬”馬盛雄,京城之中是大名鼎鼎,這兩人正是丞相府新聘的護衛,在武林中聲明不弱,武功高強。昨夜三更,有人夜入丞相府,在趙普床頭留下信箋,約兩位護法今日銀角子酒樓見麵。夜行人如此高明,如果想要趙普性命,那是舉手之勞,故而虛無道人和馬盛雄明知不敵,依然準時赴約,滿心疑竇。
    “談一件小事。”瓷麵人端著酒杯,卻不喝,“聽說趙丞相最近見了董狐筆一麵,談了些什麽,兩位是董狐筆的引薦人,應該不會不知道吧?”虛無道人一怔,“董狐筆?”董狐筆的確在前些日子見過趙普一麵,但此事極為隱秘,這瓷麵人怎會知道?瓷麵人背靠座椅,即使看不見神態,也知他並不把虛無道人和馬盛雄放在眼裏,“談了什麽?”馬盛雄的酒杯“啪”的一聲重重砸在桌上,“閣下夜枕留貼,固然高明,但也不必如此盛氣淩人,丞相和客人談些什麽,我等怎會知道?即便是知道,也不能告訴你。”言下之意,如瓷麵人這等來曆不明的怪客,丞相府中事自然是不能泄露。
    “是麽?”瓷麵人語氣很平淡,“你不怕今夜趙普的床頭……哈哈……”他自斟一杯酒,一口喝完,並不說下去。馬盛雄變色,這人如此武功,若是要殺趙普,丞相府還真無人抵擋得住,“你——你究竟是誰?究竟對丞相有何居心?”瓷麵人冷冷的道,“我隻對趙普見了董狐筆,究竟談了些什麽有興趣。”馬盛雄和虛無道人相視一眼,虛無道人輕咳一聲,“丞相和董前輩究竟談了什麽,其實我等真的不知,隻知道董前輩給了丞相一封信。”瓷麵人道,“信?信裏寫的什麽?”虛無道人搖頭,“這個……限於我等身份,確實不知。”
    “丞相將信放在何處?”瓷麵人問,馬盛雄怒道,“我和道長又不是奸細,怎知丞相把信放在何處?你——”瓷麵人“碰”的一聲一掌拍在桌上,但見紫檀六方桌應聲裂為六塊,那六塊大小均一平整,卻並不倒塌,依然穩穩托住桌上菜肴,馬盛雄本要破口大罵,見狀那一肚子的不忿又縮了回去,張大了嘴巴,不知該說些什麽好。“信在何處?”瓷麵人平淡的問,虛無道人長籲一口氣,“不知道。”瓷麵人陰森森的道,“是要做不識抬舉的一條忠狗,還是當真不知?”馬盛雄再也忍耐不住,拍案而起,隻聽劈啪一陣亂響,那桌上琳琅滿目的佳肴倒了一地,紫檀六方桌應手崩塌,“不論你是何方高人,欺人太甚!莫說丞相之事外人本就不該問,就憑你這瞧不起人的態度,姓馬的就算不是對手,也絕忍不下這口氣!”瓷麵人坐著不動,冷冷的問,“你想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