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雲深不知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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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過半刻,有個人影從大門走入,拱手一禮,“少爺,丞相府聽聞少爺回府,請少爺前往有事相談。”唐儷辭放下茶碗,“我知道丞相想談的是什麽事,你去回話,丞相府不保我國丈府上下平安,我不會和他談。”那紅衣廝仆表情尷尬,“來的是丞相府的馬護院。”唐儷辭身子後移,慵懶的倚在椅背上,指尖輕敲白瓷,“馬護院也好,牛護院也罷,這樣吧……你告訴他到今年臘月十八,如果我滿府上下包括妘妃都平安無事,我就和他談他很想知道的那件事。如果趙丞相不願意,那便算了,反正那人和我也沒多大關係,是死是活我也不關心。”紅衣廝仆唯唯諾諾,退了下去,心裏顯然很是詫異。
唐儷辭望著紅衣廝仆的背影,緩緩站了起來,往唐為謙的房間走去。
從窗外望去,可以清晰的看見唐為謙的背影,他對著桌台在擺弄什麽。唐儷辭站到床前,並不掩飾身形,抬目望去,隻見唐為謙手裏拿的是一瓶藥丸,正顫顫巍巍的要放進嘴裏。他微微歎了口氣,推門而入,把唐為謙扶住,倒了杯清水給他送藥。
“你……你來幹什麽?”唐為謙服下藥丸,喘了幾口氣,“我叫你死了以後再來見我!反正在你眼裏本來就沒我這個義父!你來幹什麽?出去出去!”唐儷辭並不解釋,等候唐為謙怒罵之後,柔聲問道,“聽說妘妃病了?”唐為謙一怔,“你從哪聽說的?”唐儷辭微微一頓,輕輕歎了口氣,“那就是真的了?”唐為謙沉默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捂住胸口狠狠的道,“病得不輕,我去見了一次,什麽也不說,隻問你什麽時候回來。”唐儷辭不再說話,突的並起雙指,點中唐為謙胸口兩處穴道。唐為謙驀然受製,張口結舌,驚愕的看著這個他從水井裏撈起來的義子,“你——”
唐儷辭並不理睬唐為謙的驚愕,輕輕解開他的衣襟,隻見在胸口正中生了個雞蛋大小的瘤子,生相甚是可怕。他不通醫術,手掌按在唐為謙胸口,一股真氣傳入,順血脈流動,隻覺這瘤子裏氣血流動,並非單純的肉瘤,似乎和體內較大的血脈相通。“嗒”的一聲輕響,他出手截脈之術點住唐為謙胸口處與那肉瘤相通的血脈,掌下真力加勁,一股炙熱無比的真氣逼入那肉瘤之中。唐為謙一聲大叫,刹那隻覺是一把烈火燒在了胸口,“你這妖狐!給我施了什麽妖法……”但見皮肉刹那灼焦,肉瘤幹癟焦黑,渾然就是被火焰烙死了,然而卻沒有流出半點血跡。唐為謙張口結舌,體內灼熱的真氣仍在流動,唐儷辭閉目凝神,真元所凝的內力推動唐為謙氣血循環運行,片刻之後,他便覺得渾身暖洋洋的,仿佛精力充沛,四肢百骸到處都舒服得很,剛才胸口的劇痛似乎都是久遠之前的事了,“你給我施了什麽妖法?”唐儷辭舉起左手按在唇上,“噓——閉上眼睛,好好睡一下。”
不必等他說,唐為謙也覺得神誌困頓了,勉強睜了睜眼睛,未過多時便沉沉睡去。唐儷辭掌下真力仍然源源不絕的渡入,唐為謙胸前所生的瘤子究竟是什麽他並不清楚,但以烈陽真力將其焚毀比之塗抹、服用藥物要直接得多。然而這瘤子連接血脈,截脈之術不能永遠封住流血,要止住傷口往外噴血,隻能在唐為謙氣血流轉的時候渡入真氣封住傷口,一直到血脈自凝傷口結疤,在整個過程之中不能停止真氣渡入,否則傷口鮮血噴出,人立刻就死。
下午的時光漸漸過去,一整夜唐為謙都睡得很沉,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日頭已經很高,暖暖的曬著他的被角。唐儷辭還坐在身前,隻是自己已被放到了床榻上,胸口尚有點痛,但傷口已上了藥包紮了起來,前日來看病說自己大限將至的大夫也在一旁,滿臉驚喜的看著他。唐為謙老臉一沉,“你來幹什麽?”那大夫連連鞠身,“老爺,您這胸口的禍根是徹底的去了,性命已經無礙,多虧了國舅爺醫術如神、妙手回春,這是在下萬萬不及的。”唐為謙惱怒的抬了下身子,唐儷辭將他按住,溫言道,“李大夫,義父已經無礙,李大夫就先退下吧。”那大夫如蒙大赦,立刻匆匆退了出去。
“你也出去出去,我要休息!”唐為謙轉過頭去,背對著唐儷辭。
“是。”唐儷辭麵對唐為謙一貫安眉順眼,從不反駁,起身往門外去,走到門前微微一頓,“義父胸口傷勢未愈,切勿莽動。”
唐為謙隻作未聞。
“還有,今日我會見妘妃一麵。”唐儷辭柔聲道,右手拂後,負袖走了出去。
唐為謙轉過頭來,老眉深深皺起,似乎本想說些什麽,卻終是沒有說出來。
阿誰抱著鳳鳳在街上走著,國丈府離此尚遠,她走出去百餘步,輕輕歎了口氣,對著國丈府的方向行了一禮,折返回杏陽書坊。
一個時辰之後。
一輛馬車緩緩自東街而來,華麗的雕花和修飾,懸掛著碧水般的簾幕,馬車搖晃,那簾幕如水動漣漪顫動,華美無限。馬車慢慢停在杏陽書坊門前,一人撩簾而下,白衣如雪,嶄新的雲鞋,腰間輕垂羊脂白玉,容顏在衣著的映襯之下更是秀麗絕倫。來人一步一徐,衣袂拂然,正是唐儷辭。
阿誰抱著鳳鳳站在門前,眼見唐儷辭緩步而來,她鞠身行禮,本該說些什麽,卻是默然。唐儷辭麵含微笑,他似乎看來和之前一樣,並沒有什麽不同,“許久不見了,阿誰姑娘別來無恙?”
“勞煩公子操心,我過得很好。”她微笑回答。唐儷辭走上前來,輕輕撫了撫鳳鳳的頭,她伸手將鳳鳳遞給他,他順勢抱了起來。鳳鳳眉開眼笑,揪著唐儷辭的銀發,突的張開嘴巴“啊啊”的叫了兩聲,兩手撲進唐儷辭懷裏,一口咬住他的衣襟,含含糊糊的道,“妞……妞妞……”唐儷辭一怔,阿誰也是一怔,突然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剛剛在學說話,我教他叫娘,他怎麽也學不會,剛才……剛才他可能是想喊一聲娘……”唐儷辭將鳳鳳舉了起來,遞回阿誰懷裏,“我隻是路過,許久不見,來看看姑娘過得如何。”阿誰抱回鳳鳳,“唐公子要去何處?”
“我要入宮,稍微繞了點路。”他微微一笑,拍了拍鳳鳳的頭,“姑娘渴求平淡,我就不再打擾,告辭了。”他說得平淡而客套,仿佛在好雲山那夜的決裂從未發生過,語言和眼神仍是那樣溫柔而關切,風度依然翩翩。
“唐公子請便。”她並不留人,看著唐儷辭登上馬車離去,汴京和這裏是兩個方向,他是特地前來看望她她自然明白。但特地來看她又如何呢?他所要的她不願給,她所求的和他全然不同。
他為什麽突然從好雲山回來了?是特地要入宮的嗎?如果是特地回來,那就是為了見宮中的誰一麵……她望著唐儷辭離去的方向,神思稍稍有些飄渺。懷裏的鳳鳳咿唔了幾聲,她低下頭來,隻見鳳鳳揪著她的衣服,小小聲的扒在她懷裏嗚咽,偷偷的哭,眼淚糊了一臉。她吃了一驚,連忙擦掉他的眼淚,柔聲問道,“怎麽了?肚子餓了?”鳳鳳拉著她的衣袖,小小的手指指著唐儷辭離去的方向,放聲大哭,“妞妞……妞妞……哇哇啊啊啊……妞妞……”她心下惻然,抱緊了鳳鳳,他想念唐儷辭,可是唐儷辭……終究不可能永遠是鳳鳳的“妞妞”啊……
唐儷辭登車離去,駿馬奔馳,往汴京而去。其實杏陽書坊距離國丈府或者距離汴京都遠,但唐儷辭自然不在乎這些,車行數個時辰之後,天色已昏,他入西華門上垂拱殿給太宗請安,求見妘妃。
太宗聽聞唐儷辭求見妘妃,心下驚疑詫異兼而有之,唐儷辭那“狐妖”的傳聞甚囂塵上,他也有所耳聞,對這位幹國舅他本就忌憚,平日更是能不見則不見,此時他突然求見妘妃,不知有何居心?沉吟半晌,太宗緩緩答道,“妘妃近日染病,不便見客,國舅還是請回吧,過些日子等妘妃好些,自然相邀。”唐儷辭微微一笑,“臣便是聽聞妘妃染病,病勢甚沉,特地前來一看究竟。臣素有玄奇之術,或許太醫不能治之病,臣便能治。”太宗心裏本就忌憚,聞言更是駭然,心忖這……這東西看來不能當麵得罪,萬一他當真是妖狐精怪,日後另請高明悄悄除去即是,此時斷不能惹惱了他,先答應為是,若是他當真救了妘妃,也是一幢好事。“既然國舅另有治病之法,朕當為妘妃求之。王繼恩,通報慈元殿說國舅求見。”大太監王繼恩領命而去,唐儷辭目注太宗,仍是秀雅微笑,“皇上近來為民緝捕盜賊、犒賞亡軍家眷、開糧賑災,又為兩京囚人減刑一等,甚得民心,臣一路聽聞,深為吾皇喜之。”太宗近來的確頗為此事自詡,不禁微露笑容,“百姓果真是如此說?”唐儷辭自袖中取出一物,緩緩放在桌上。太宗目注那物,“這是?”唐儷辭道,“這是今年秋天田地裏收的蘿卜。”太宗麵露喜色,“這可是……”唐儷辭淺笑,“皇上所料不差,這就是七月飛來石落下之處,被落石激起的江水淹沒的那數百裏農田所新出的蘿卜。”七月有飛來石落於階州福津,龍帝峽江水逆流,毀壞田地數百裏,而唐儷辭正是帶回了一把新生的蘿卜。太宗龍心大悅,七月飛來石一事,他本暗自以為是天罰,但看這蘿卜生長如此迅速,也許飛來石一事不是天罰,而是瑞兆。正在兩人相視而笑的時候,王繼恩恭敬回報,妘妃在慈元殿垂簾等候國舅。唐儷辭向太宗告辭而去,步伐端正,儀態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