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一杯之約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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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向焦玉鎮的道路有七八條之多,如今每一條路上都有人行色匆匆,趕往麗人居。寒風瑟瑟,剛下過雪的小路潮濕陰冷,又被馬匹踏出許多泥坑,讓人行走起來越發困難。有一人拄著一根竹杖,顫顫巍巍的沿著泥濘不堪的小路走著,以他那踉蹌不穩的步伐,要到焦玉鎮隻怕還要走一整天。
    在那人身後還跟著一位白色衣裳,衣裳上修滿了文字的銀發書生,書生麵如冠玉,唇若塗丹,相貌風流瀟灑,便是不知年齡幾何。拄著竹杖那人搖搖晃晃的往前走,銀發書生一步一歎的跟在後麵,“我說你——你就不能稍微改裝一下,就準備頂著這張‘美若天仙’的麵容去見人?我看你隻要一踏入焦玉鎮內,一百個人裏麵有一百二十個知道你是柳眼,你就準備被人亂刀砍死,或者是梟首鞭屍吧。”
    “閉嘴!”柳眼的麵容依然可怖,有些地方已生出皮肉,有些地方依然一片猩紅,姣好的膚色映著鮮紅的疤痕,讓人看過一眼就不想再看。銀發書生從袖中抖出一張人皮麵具,“來來來,你把這個戴上,就算你個性高傲,高得讓我佩服,你也要可憐一下為你當保鏢的我,我一生活得逍遙,還不想一把年紀死在亂刀之下,我還想壽終正寢呢。”
    “你很吵。”柳眼不耐的道,“你就不能有片刻安靜嗎?”銀發書生拍了拍胸口,“我本來很逍遙,隻是打算找小水去吃魚頭煲,誰知道撞到大頭鬼。要是知道小唐在那裏,我死也不去,現在……唉……”他連連搖頭。柳眼哼了一聲,“你不是從他那裏拿了一張一萬兩黃金的銀票?有什麽好哭的?”這銀發書生自是江湖名宿雪線子,聞言越發叫苦連天,“本來是小唐欠我六千兩黃金,現在他給我一萬兩的銀票,要我倒找給他四千兩金子,我等雲遊江湖兩袖清風,哪裏有四千兩金子倒找給他?現在弄得我欠他四千兩黃金,要不是我欠他錢,萬萬不會做你的保鏢,這種冤大頭危險又麻煩之事,我一向是不沾的。”他一邊嘮嘮叨叨的說著,一邊把手中的人皮麵具突地罩在柳眼臉上,一瞬間柳眼便成了一位老態龍鍾滿臉黑斑的糟老頭。雪線子滿意的拍拍手,“這樣安全得多,保管連你媽都認不出來——”他一句話沒說完,泥濘小路的枯草叢中突然鑽出十幾條土狗,對著柳眼狂吠不已。雪線子一怔,柳眼也是皺眉,這是怎麽回事?
    “果然不出所料,繞是你千變萬化,也逃不過狗鼻子聞這麽一聞。”荒草叢中刹那鑽出十幾位黑色勁裝,背繡牡丹的男子,其中一人容貌清秀,神色冷漠,柳眼和雪線子並不認得,這位眼含恨意的黑衣少年乃是草無芳。風流店好雲山一戰敗後,他便不知所蹤,實際上由明轉暗,歸入鬼牡丹旗下妖魂死士。
    “狗?”雪線子張口結舌,“怎麽會想到狗呢……有多少狗?全部都在這條路上?”草無芳淡淡的道,“所有通向麗人居的八條道路,共有五百四十四條狗,氣味來自書眉房你那間藥房,而即將吊在麗人居屋頂上的……是林逋林公子,天羅地網,總有一條路會抓得到你。”他手臂平舉,黑色衣袖風中輕輕的飄動,“跟我走吧。”
    柳眼眼裏並沒有地上那些狗,他淡淡的瞟了草無芳一眼,“花無言死的時候,你是不是恨我沒有救他?”草無芳神色很冷,“你本可以救他,但你彈琴為他送終。”柳眼笑了笑,“我不救廢物。”草無芳臉動怒容,“他不是廢物!他為你盡心盡力,甚至送了性命,在他為你拚命的時候,你卻在一旁彈琴,你彈著琴看他死,你為他的死吟詩,你把他當作一出戲……像你這樣的人,該下地獄!”柳眼又是笑了笑,在他那張古怪的臉上,笑容顯得說不出的怪異,“他如果活下去,會越活越錯,讓自己越來越痛苦,你是他好友,但你卻不明白。”草無芳冷笑一聲,“像你現在這種模樣,才是活生生的廢物!”他一負手,“生擒!”
    十來位黑衣人將柳眼和雪線子團團圍住,草無芳長劍出鞘,一劍往柳眼肩上刺去。柳眼住著竹杖退了一步,雪線子歎了口氣,“且慢!”他踏上一步,“小兄弟,如果你隻有這十幾個幫手,我勸你還是快點帶著狗走吧。”
    草無芳長劍平舉,柳眼眼線微揚,雪線子的衣袖驟然飄動,一位紅衣婦人自樹後姍姍露出半張臉兒,雪膚烏發,風韻猶存,對著雪線子嫣然一笑,“雪郎,你我可是三十年不見了,還是這麽風流可人啊。”雪線子又歎了口氣,“眉太短、臉太長、鼻不夠挺,牙齒不齊,就算過了三十年,你也依然如故。”那樹後的紅衣婦人格格嬌笑,“雪郎所見的美人兒何止千萬,我自是不敢自居美人。”她盈盈走了出來,神色甚是親切,仿佛隻是見了多年不見的摯友。
    柳眼心中微微一跳,這人是“千形化影”紅蟬娘子,數十年前著名的用毒高手,縱然雪線子名震江湖也未必能在她手上占到便宜。正在他一震之際,又有一人自不遠處緩步而來,盲了一目,渾身傷疤,在頸上有個黑黝黝的洞口,正隨著他的呼吸一起一伏,看來觸目驚心。柳眼的心慢慢的提了起來,是餘泣鳳……
    雪線子哈哈一笑,“我已三十年未逢敵手。”紅蟬娘子盈盈的笑,“哎呀,我可沒想要做雪郎的敵手,隻要能讓我在你臉上親一口,真真死也甘心。”餘泣鳳緩步走到紅蟬娘子身旁,鏽跡斑斑的鐵劍一擰,沙啞古怪的聲音緩緩的道,“能和雪線子一戰,也不辱沒了劍王之名。”
    草無芳率眾退後一步,對著雪線子身後的柳眼虎視眈眈。雪線子全身白衣輕飄,直麵兩大敵手,“我說——欠人錢的滋味果然不好受,可憐我一把年紀還要為黃金拚命……真是可悲又無奈啊!”柳眼低聲道,“你走吧。”雪線子笑了一聲,“哎呀,我就算要逃,也要帶上價值四千兩黃金的你,要對我有信心。”柳眼道,“好。”
    烏雲翻卷,風漸起,荒草小徑延伸萬裏,便是海角天涯。
    餘泣鳳殘劍緩緩抬起,“請賜教。”雪線子頷首,他的目光停留在餘泣鳳的殘劍上,這隻劍縱然已殘,那“西風斬荒火”依然不可輕視。紅蟬娘子嬌柔的笑,“哎呀,不把人家放在眼裏呢!雪郎你真是令人傷心啊。”言下衣袖一飄,一蓬紅霧向雪線子徐徐飄來,不消說必定是一蓬毒霧。
    雪線子站住不動,那蓬紅色毒霧飄上他的衣裳,霎時腐蝕衣裳,在那雪白的衣襟上穿了幾個小洞,然而少許飄上他臉頰的毒霧就如失效一般,掠過無痕。紅蟬娘子一怔,雪線子元功精湛,不畏劇毒,雖然她這毒霧有消肌蝕血之效,卻隻化去了衣服。當下她手腕一翻,一柄彎刀在手,那刀刃呈現瑩瑩的藍光,也不知喂了多少種劇毒,一招“臨風望月”往雪線子頸上削去。
    雪線子的視線仍舊牢牢停留在餘泣鳳的劍上,紅蟬娘子彎刀襲到,突的眼前一花,雪線子身不動眼不移,竟是突然倒退三尺,避開了她那把彎刀。而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連柳眼也沒瞧出來,宛若真是憑空消失又憑空出現一般。
    “雪郎真是神鬼莫測,不過移形換位這種功夫聽說練得再好也不過丈許範圍內的變化,人就是人,不可能真的每次都會消失的。”紅蟬娘子柔聲嬌笑,紅紗一抖,筆直的對著雪線子的頭罩了下去。
    那紅紗拂到半空,四角揚起,竟抖開四尺方圓,宛若一張大網對著雪線子和柳眼罩下。雪線子衣袖微動,但聽“嘶”的一聲響,紅紗中心刹那破了一個大洞,四分五裂的紅紗灑落一地,紅蟬娘子身子如蛇般一曲三扭,穿過飄散的紅紗,一刀直撲雪線子心口,“雪郎好俊的功夫!”她貌若四旬,實際卻已是六七十歲的老嫗,但身手依然矯健,一刀擊出,數十年功力蘊含其上,絕非等閑。雪線子目光不離餘泣鳳的殘劍,身形一轉,再度帶著柳眼退出四尺之遙,就在他移形換位的瞬間,餘泣鳳劍嘯鳴起,風雲變動,一劍疾刺雪線子胸口。紅蟬娘子一個轉身,藍色彎刀疾砍雪線子的後背,刹那間劍風激蕩起漫天塵土,一捧怪異的藍光衝破塵煙,“咿呀”塵煙中傳來一聲怪嘯,雪線子負手在後,白袖驟然揚起。
    柳眼一直站在雪線子身後,餘泣鳳這一劍和紅蟬娘子這一刀合力,他的心刹那懸到了頂點,即使他武功未曾全廢,這兩人全力一擊他自問也接不下來。但見雪線子白袖揚起,餘泣鳳那一劍穿袖而過,直刺胸口,雪線子手掌在劍上一抹,逆劍而上在餘泣鳳手上輕輕一拍。餘泣鳳數十年功力,外有猩鬼九心丸助威,握劍之穩堪稱天下無雙,這一掌未能撼動殘劍來路,但見劍刃就要透胸而入,卻在觸及雪線子胸膛的瞬間節節斷裂,碎成一地鐵屑。餘泣鳳一怔,一掌拍出,他功力深湛,手上的鐵劍卻抵不住雪線子輕輕一抹。雪線子對他一笑,揮手迎上,隻聽“碰”的一聲雙掌接實,雙方平分秋色,誰也沒晃動一下。便在劍斷同時,身後紅蟬娘子的藍色彎刀發出一聲怪嘯,已斬到雪線子背後衣襟,柳眼突地伸出竹杖,在她刀上輕輕一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