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公主之尊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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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秀師太聞言一怔,自成縕袍手中接過那信封,拆開封條,裏頭卻是厚厚一疊信紙,同樣是濃墨草書,內容竟是寫了十數張信紙。她凝目細看,開始尚是滿臉迷惑,眾人隻見她越看越怒,雙眉慢慢豎起,看完之後,她“啪”的一聲將信箋摔在青門劍掌門劉鶴身上,怒道,“傳閱!”劉鶴吃了一驚,拾起一看,身邊有更多人擠過去細看,越看越驚,有些人看一陣,抬起頭看一眼唐儷辭,都是悚然瞧見一條毒蛇般的眼神。
    “你——你好——”文秀師太怒目瞪視唐儷辭,“原來你正是風流店藏匿在中原劍會最大的奸細——好個擁敵自重!好個料事如神的唐公子!你將柳眼推出去作為門麵,自己隱藏幕後,在時機成熟之時假裝擊敗柳眼,成功進入中原劍會,然後通過方平齋保持與柳眼暗中的聯絡,要他研製猩鬼九心丸的解藥!麗人居之會,你救了這許多人,完全就是你與鬼牡丹串通的一局棋,好讓你在中原劍會的地位更加牢固!你殺了池雲、殺了邵延屏,都是因為他們發現了你的秘密,你甚至還要殺害桃姑娘——若非她機警跳下懸崖,一樣要為你所害!前些日子你又行凶殺人,害了幾位武林名宿,讓劍會的戰力大打折扣。你借口要剿滅風流店,將眾人引去飄零眉苑,隻怕是早已讓風流店在那裏布下陷阱,等著我等送上門去!等風流店將我等一幹人全部殲滅,你唐公子手握猩鬼九心丸的解藥,縱觀江湖再無敵手,這世上有誰能與你抗衡?誰敢與你抗衡?你非但能得武林,還能得天下!這就是唐儷辭你處心積慮的陰謀!”
    柳眼從被方平齋生擒,帶上好雲山就知他必然要對唐儷辭不利,卻不知他竟然能犧牲清虛子,設下如此毒局!文秀師太這番話說出口來,他瞠目結舌,氣得幾乎一口氣轉不過來,卻不知要如何為唐儷辭辯白,以他身份,越說隻會越錯。唐儷辭並不生氣,目光微微一掠,“那是普珠方丈的親筆信麽?”
    “不錯。”文秀師太凜然道,“正是少林普珠的親筆信函,我認得他的字。”普珠身任方丈之後曾寫信寄往峨眉,他的筆跡文秀師太記得。
    “看來寫這封信的時候,他的心情很亂。”唐儷辭柔聲道,“如此重要的信函,他竟能寫得如此潦草淩亂。”文秀師太冷笑,“你想說那是偽信麽?很可惜,上麵蓋有少林方丈的印信,絕不可能有假!唐公子,對於此信,你可有什麽話要說?”
    “信不假,至於其中的內容,大部也並沒有什麽錯,隻是……”唐儷辭柔聲道,“有些事現在說出,徒亂人意。”孟輕雷終於忍不住,不顧成縕袍的阻擾,低聲道,“唐公子,孟某相信你絕非如信中所說,你若有什麽苦衷,何不當眾說出?”此言一出,相信唐儷辭的幾人紛紛點頭。
    唐儷辭環視一周,目光堅定不移的寥寥無幾,眾人大都滿懷疑惑,他柔聲道,“其實並沒有什麽好說的。”孟輕雷愕然,眾人聽他親口承認,又是一陣大嘩。玉箜篌道,“惡貫滿盈之人親口認罪,聽來匪夷所思,以你脾性,豈會如此容易屈服?”他往清虛子的屍身一指,“你手持長劍是什麽用意?不會是想殺了在場眾人滅口,然後回山上繼續當你的唐公子吧?方才你在我和文秀師太麵前擊殺清虛子,根本不在乎被人發現,本就是想盡快殺了他,如果無人發現最好,如果有人發現,你便連發現之人一起殺了,是不是?”
    唐儷辭微微一笑,“不錯。”
    “但可惜來的是我和文秀師太,三招兩式之內你殺不了兩人。”玉箜篌麵罩寒霜,“而且聞訊而來的人出乎意料的多,你隻好罷手。所以——其實我們都是僥幸自你劍下逃脫的亡魂,如今你身份敗露,卻依然不走,甚至拔劍在手,我隻能猜測你唯一的目的——”他往前踏了一步,直指唐儷辭的鼻尖,“就是將我等全部殺了,殺人滅口,以保全你唐公子之名!”
    玉箜篌說出這句話來,樹林中眾人的議論之聲突然止了,人人目不轉睛的看著唐儷辭,看著他手中的長劍。
    那是一種很冷的視線,他們是弱者,但他們用一種天敵般的目光瞪視著唐儷辭,那是萬分的嫌惡與排斥,完全不把眼前這人歸入同類之中。
    柳眼悚然抬頭看著唐儷辭。
    他隻能看到唐儷辭的背,和唐儷辭的劍,那柄劍在唐儷辭右側,寒芒閃爍,晶瑩銳利。
    他看不到唐儷辭的臉。
    但連他都覺得這樣的目光讓人無法忍受,那種來自同類的憎恨、那種千針萬刺的冷意,就像冬季最寒的風,能從人的每一個毛孔中滲入……然後殺人。
    在這樣的目光下仿佛人已不再是人。
    在這樣的目光下,他知道唐儷辭全身都是破綻,那個永遠高高在上的人無法抵禦這樣的目光,他不知道唐儷辭是怎麽承受的……他看不到。
    他隻是看到劍鋒。
    冰冷的劍鋒在風中一動不動,就如凍結了一樣。
    “唐公子,你對我的猜測,難道全無意見?”玉箜篌目光收縮,唐儷辭太過順從了,他輕微的有些起疑,不知如此順利的發展究竟是唐儷辭大受刺激而神誌失常所致,或是根本是唐儷辭計中計的陰謀?但看周圍人的反應又不像是串通好了的。
    唐儷辭並不回答。
    玉箜篌往前緩緩邁了一步,而後又退了一小步,“有一個方法……能檢驗唐公子是否風流店的奸細,他是否有苦衷……”
    “什麽方法?”張禾墨看著唐儷辭,看著他手中的長劍,心中一陣一陣發寒,不知究竟是要信他,還是要信普珠的那封信。
    玉箜篌手指柳眼,紅唇一動,“讓他殺了柳眼,他若能殺了柳眼,或許他就不是風流店的奸細;他若不殺柳眼,一定就是風流店的奸細!”他一字一字的道,“柳眼作惡多端,死有餘辜,我相信凡是俠義道中人,無一人不想殺之而後快。”
    文秀師太冷冷的看著唐儷辭,方才唐儷辭就是在她麵前將柳眼擄走,“唐公子,殺了柳眼。”
    張禾墨點了點頭,大聲道,“隻要你殺了柳眼,我就相信你絕非風流店的奸細!”這兩人一開口,眾人紛紛點頭,隻消唐儷辭殺了柳眼,他的種種可疑之處就可以商量,隻消唐儷辭提出合理的理由,甚至連殺死清虛子之事眾人都可諒解,畢竟唐儷辭威望仍是頗高。
    “我殺不了。”唐儷辭那柔和的聲音道,他答得太快以至於仿佛根本不曾思考,“他是我的朋友。”
    此言一出,眾人的眼色又變,從方才的冷漠變得鄙夷——我殺不了,因為柳眼是他的朋友。
    那池雲呢?
    為何他就能麵不改色的殺了池雲,難道池雲在他心中,竟然連“朋友”都不是,比不過一個作惡多端的淫賊?
    那邵延屏呢?
    邵延屏對他推心置腹,毫不懷疑,他如何就能殺得了邵延屏,而推得幹幹淨淨,一直裝作不知情的樣子?
    他不肯殺柳眼,必定是柳眼身上還有什麽值得他利用之處!眾人不約而同做如此想,目光也就均帶了鄙夷之色。
    柳眼低聲道,“你殺了我吧!”
    “我說過,隻要你改,我不會讓任何人沾你一根手指。”唐儷辭柔聲道,“而你真的改了,不是嗎?”柳眼苦笑,“我本就罪有應得,死不足惜。”唐儷辭緩緩的道,“噓——我說你足惜、你就是足惜……隻有我說你不足惜,你才不足惜。”他一字一字輕輕的道,“放心,我保你不會受傷,也不會死,閉上眼睛吧。”
    柳眼的表情相當扭曲,若非穴道受製,他寧願一頭撞死,他不是怕受傷怕死,而是眼前混亂的局麵,傾頹的大局,唐儷辭完全的劣勢全都是他造成的。此時此刻,他居然還要連累唐儷辭為他動手拚命——他一個廢人,毫無作用的廢物,哪裏需要他出劍救人呢?
    為什麽不殺了我?柳眼緊緊咬著牙,表情扭曲至極,這就是蒼天的懲罰嗎?罰我生不如死,罰我隻能不斷背上罪孽,一重又一重,一層又一層,卻不能去死!卻不能去死!
    “嘿!風流店的惡賊!納命來!”文秀師太已忍耐不住,唰的一聲長劍出鞘,直往唐儷辭胸前刺去,“今日要你二人一起償命!”唐儷辭微微一笑,出劍招架,但見劍光閃爍,兩人瞬間拆了二十餘招,竟然似乎勢均力敵,不分勝負。
    唐儷辭的功力自然遠在文秀師太之上,看他劍路,似乎無意取勝,而在拖延。眾人麵麵相覷,均覺訝異——這個人身份敗露,居然不思考如何逃走,還要在這裏拖延時間,是為了什麽?玉箜篌卻悚然一驚——他竟然——
    與此同時,成縕袍也赫然明白唐儷辭的用意,頓時全身一震!
    他在拖延時間,他的確不想走,不是因為他愚蠢或者是無法逃走,而是因為今日距離紅姑娘返回之期還有兩日。
    他不能現在離開,現在離開,局勢就落入文秀師太一幹人手中,而文秀師太性子耿直,完全任由玉箜篌操縱,自己還渾然不覺。他必須等到紅姑娘回來,震住局麵,而尚有兩日,玉箜篌已經提前發難,他要如何守住這兩日之期?
    成縕袍倒抽了一口涼氣——這個人持劍在手,拖延為戰——他根本是打算——就在這裏鬥上兩天兩夜,一直戰到紅姑娘回來為止!
    這世上有人是如此拖延時間的麽?為了大局!為了大局!他在這裏受千夫所指,受信者憎惡,他決意橫劍激戰兩日兩夜,等候一個轉機的到來!
    誰說——唐儷辭滿腹心機,陰險毒辣?
    成縕袍滿口苦澀——這人胸中的熱血,他竟是遲到今日方才看出!這世上再無第二個人會做這種蠢事,偏偏聰明絕頂的他竟然選擇用這麽愚蠢笨拙的方法,將局麵拖延到紅姑娘回來的一刻!
    千人的車輪戰,你一劍之身,撐得住麽?
    五十二兩日兩夜
    文秀師太卻是絲毫不明白唐儷辭的意圖,見他見招拆招,隻當他存心戲弄,出劍越發淩厲。一旁的峨眉弟子見師父無法取勝,當下一打眼色,吆喝一聲,數支長劍齊出,各自刺向唐儷辭胸前肋下。唐儷辭劍法慵懶,並無殺氣,微微一笑,劍尖點出,已封住兩人穴道。
    樹林中眾人見峨嵋派無功,卻都是冷眼相看,心中暗暗嘲笑。過了片刻,張禾墨看不下去,一聲高喝,對著唐儷辭一掌拍出,加入戰團。
    玉箜篌臉現微笑,揮了揮手,一組劍陣加入。這劍陣卻是唐儷辭親手指點,本來要作為出戰風流店的先鋒,也經過了玉箜篌的指點,此時卻先施展在唐儷辭身上。
    唐儷辭劍鋒流轉,以一敵眾,卻是揮灑自如,溫雅不群。柳眼在他身後看著,眼神甚是絕望,無論他武功多強,絕無可能戰勝好雲山上千人之眾。
    他死在這裏不要緊,阿儷他……
    他是絕不可能甘心死在這裏的!
    他還什麽都沒有得到,那些他夢想中的東西,一個真心實意為他去死的女人,一個真心實意為他去死的母親,朋友的支持和擁戴,父親的認同……
    他還什麽都沒有得到啊!
    柳眼絕望的看著眼前的刀光劍影,你們錯了,他根本不要什麽江湖天下,他根本就不要!你們在指責別人罪無可恕的時候,為什麽就不問一問他自己,他當真要什麽武林和天下嗎?他稀罕嗎?他為什麽要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