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鋒第十二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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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從生下來那一刻,從小到大,從大到老,一生的軌跡就注定要與任何別的人截然不同,哪怕是雙胞胎也同樣如此,更別提聶千鋒與聶爭是一對相差四歲的兄弟。
他們一個天才,一個平庸;一個從生下來就受盡重視與寵愛,一個貓嫌狗不理;一個從小在自己的家裏、在父親與整個一大家人的關懷和期待中長大,一個在遠離所有的親人、遠離一切娛樂活動的深山少林中長大;一個背負著一定要成才的責任與決心,一個背負著不死掉的話就一定要打敗哥哥、成為最厲害的人的念想,即便人格轉變了這決心都始終沒有任何改變。
他們並沒有互相憎恨,他們不但互相思念,甚至於還互相羨慕。
聶千鋒在那個從小就讓他喘不過氣的聶家,在自己都找不出一點時間和空間來好好思考自己到底喜不喜歡武術的環境裏,最難過的時候,哪怕明知被送走的弟弟可憐,卻也未嚐沒有羨慕過弟弟可以遠離這個家,遠離被人逼迫的一切,可以自己掌控自己的人生,可以去做一些自己選擇的喜歡的事情。
聶爭或者說聶照,他從能夠獨立思考開始就景仰並且羨慕自己的哥哥,當然嫉妒也必定曾有過,在他被聶秋林輕易就丟棄在少林之後,這種種的情緒又被一一放大到極致,畢竟他從那時候開始就隻能靠想象了,想象在那個沒有自己的家裏,哥哥是多麽受盡寵愛,是多麽令人期待,是一次次的捧出多麽好的成績令所有人為他驕傲,那一定是個特別好、令所有人都羨慕的家庭,而那個家庭裏卻沒有他。
當然了,長大的聶千鋒某一天得知自己的弟弟死去一半的時候,終於醒悟到其實那個少年一直被禁錮在聶家這兩個字裏沒有離開過,他也從沒有機會去選擇所謂喜歡的生活;而聶爭在聶照離開以後,也明白到聶家究竟是個多麽令人窒息的存在,是害死了他“好朋友”的存在,而聶千鋒待在那樣的環境裏,除了一張空殼,還有什麽值得人羨慕呢?
他們懂得互相體諒了,但他們已不再是兄弟了,並且他們之間也注定是要有著很正式的一戰,也注定要在這一戰中分出勝負,因為在這當中有一個人已經永遠的消失了,而這卻是他留下的唯一執念。
聶爭被這執念禁錮了十年了,而聶千鋒又何嚐不是呢?
這些年,哪怕他從不知他那位自我放逐了人生前十二年的弟弟已變得多優秀,哪怕兩人之間的聯係不過寥寥數回,生疏又客氣,但或許在他的內心深處,他一直是知道這孩子遲早會來找他的,不然過去的一切又有什麽意義?
當他終於找來的時候,他第一反應是鬆一口氣,而後就是擔心,擔心這個孩子與他之間的差距過大,擔心他再一次因此而受到傷害。
當他們第一次交手過後,他的擔心油然轉變成驚喜以及驚嚇,驚喜於他的弟弟竟然已變得這樣厲害,驚嚇於當他自己也開始了自我放逐,將他刻意沉底的鬥誌與戰意一股腦全部拉回來的,居然會是他這個從小就被所有人都認定不適合學武的弟弟。
一直以來,聶爭每一天、每一點的進步,當中都裹挾著絕對要贏過聶千鋒、絕對不能輸給聶千鋒這樣的念頭。而聶千鋒呢?難道他就能因為愧對自己的弟弟,所以輕易對他認輸嗎?他不能。如果他那樣做,聶家是不是成為笑料他根本不在意,但是他弟弟吃過的所有苦都要因此而變得毫無意義了。
為了他弟弟,他也必須要成為最強大的人,成為讓他弟弟無法打敗的人。況且,他自己從小到大,學過一千種將人打敗的方法,就是沒學過認輸。
聶爭真的很厲害。
從他們在十八層樓重逢開始,聶千鋒每天都會發出這樣的感慨。
他就這樣看著很厲害的聶爭,一步一步的,將醫院當成家的,特別特別努力的,在幾個月後的今天,終於站在自己的麵前。
對於他而言,一切都已足夠了。
作為哥哥,在今天以前,在過去幾個月裏他都隻一心一意將自己當成鋒刃,當成聶爭的朋友與知己,而當他是這個身份的時候,第一次被聶爭叫成“鋒刃大哥”的時候,他在那個時候就覺得,自己已得到比想象中最好的結果還要更好的了;而作為武者,一個他完全知道有多麽可怕的對手披荊斬棘的來到他麵前,向他發起挑戰,這大約是他在世武奪冠這三年以來,最想得到的了。
他並不是但求一敗。
他隻是一直在找自己與武術之間更深刻的聯係,在找自己的真心。
現在他都已找到了。
也不知是不是真是家學淵源在作祟呢,他明明從小到大都想著要好好叛逆一次,都想著要有機會找自己喜歡的東西,聶爭明明從生下來就被武術兩個字傷得很深,明明他自己有過機會不再與這些沾邊,可到頭來,卻是他們令對方明白到,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他們熱愛武術的心都是無比真誠的,這根本沒有別的任何的興趣愛好能夠代替。
聶爭真的給了他很多,盡管他自己對此懵懂不知。
從現在開始,他可以做回聶千鋒了,而他的心裏不會再有遲疑和厭倦。
這真的很好。
站在聶爭麵前,聶千鋒朝他伸出手,微微一笑:“聶千鋒,幸會。”
聶爭看著他。
誰會想到呢。他就像好幾個月前他自己所說的那樣,真的站到這個位置來了,要與世界上最厲害的人爭鋒。不,也不是——
聶爭轉而看向齊嶽:“謝謝你。”
齊嶽挑眉。
“你大約是世上第一個相信我會站到這裏來的人。”聶爭認真道,“我現在知道幾個月前有著這樣的一個人,很替那時候的我感到高興,所以謝謝您。”
齊嶽有些詫異又有些愉快地笑開,聶千鋒不明所以,卻見聶爭終於也向他伸出手:“聶爭,幸會。”
兩人看似和平友愛、實則戰意高漲地握了握手。
“前兩天聶秋林問過我一個問題。”手還沒拿開,聶千鋒忽然笑道,“他問我知不知道你如果真的能打敗我的話,想要做什麽。”
聶爭有些詫異,手上不自覺就使了點勁:“你想知道?我可以現在就告訴你。”
“不必了。”聶千鋒微微一笑,“注定不可能實現的事,我問來做什麽呢。”
齊嶽在旁邊就眼睜睜看著,這兩人握個手握了足足半分鍾,而等到終於放開的時候,兩隻手都已腫成兩個大豬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