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楊柳依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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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神醫眨著眼,笑的真心誠意,“厲害,厲害,在下心服口服。”
    於是這頓飯就歸了張神醫,小景雖然心裏悶悶不樂,替自家公子打抱不平,但是菜一端上來,香味往鼻子裏一鑽,就把什麽都拋到了腦後。
    阿玲貼心的替王嬸夾了菜,“王嬸,辛苦你每天給我們做飯了。”王嬸笑的慈眉善目,欣慰地點頭,“好好好,謝謝阿玲姑娘了。”
    一聲姑娘觸到了阿玲心裏的疙瘩,她皺皺眉,有些氣憤的咬牙,“該死的黑白無常。”
    王嬸見她變了臉色,有些忐忑道:“是不是我說錯什麽了?”
    孟老板手裏的壺一斜,替王嬸斟滿了杯中酒,“沒事,她突然牙疼。”說著笑著轉頭問阿玲,“是不是呀,阿玲姑娘?”
    姑娘兩個字,咬的格外用力。阿玲從悲憤中醒過來,見自家老板朝自己笑的璀璨,心肝一顫,急忙點頭,“是是是。”
    張神醫低頭吃菜,朝著桌子露出一個粲然的微笑,這個人,明明很好嘛。他在心裏想道。
    一陣風卷殘雲後桌上杯盤狼藉。幾人癱在椅子上酒足飯飽。突然窗邊傳來一聲驚喜的聲音,“孟老板。”抬眼見李文欽順著樓梯上了二樓。
    孟老板起身作揖,“李公子。”
    “孟老板怎麽在這裏,今夜翠微姑娘作宴說是請了孟老板,又說孟老板身子不爽就不來了,沒想到卻在這裏呀。”
    李文欽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伸手拉住孟老板,“走走走,既然碰上了,哪裏有讓你走的道理,翠微姑娘可還等著呢。”
    “李公子,在下確實是不舒服。”
    李文欽明顯不相信,打量了一番,“你看你,這不是好好的嘛。”
    說著拖著孟老板就往樓下走,還不忘囑咐身邊的小二,“這菜送到萬花樓。”
    小二急忙點頭應和,兩人幾步已到了樓梯口,腳下一滯卻是被人絆住了腳步,張神醫拉著孟老板另一邊的袖子,朝李文欽作揖道:“李少爺,他今日確實是生病了。”
    見是醫館的張神醫,李文欽立馬也笑著回禮,他爹對他說過,出去玩鬧惹事,這滄州城卻有兩個人是不能惹的。
    一個是浮夢酒館的孟老板,聽說此人能通陰陽兩道,能見邪祟妖魔,邪的很。另一個就是浮夢酒館隔壁醫館的張神醫,此人是藥王穀的嫡傳弟子,不過是來滄州曆練,妙手仁心,沒有他治不好的病,往後有個頭疼腦熱還得仰仗他。
    “張神醫,你也一起去玩玩?”
    張神醫搖頭道:“謝李少爺好意,今日要掃興了。”指指孟老板,“他牙疼,要命的很,還得回去吃藥。”
    說著生生把孟老板從李文欽手裏搶了過來。
    孟老板被他護在身後,微微翹了嘴角。李文欽也是個有眼色的,急忙道:“無妨無妨,那便下次約了。”
    說著朝孟老板道:“孟老板,再會。”
    見他下樓走了,阿玲兩步竄到孟老板身邊,笑嘻嘻道:“老板,你怎麽也牙疼了?”
    阿玲本想嘲諷他,誰知孟老板幽幽歎氣,望著張神醫道:“別提了,今日是有人的醋壇子打翻了。”
    張神醫被他深情款款的眼神盯的發毛,甩袖就往樓下走,“吃飽了就回。”
    臉頰卻紅撲撲的,像熟透的蘋果。
    當夜幾人又以初三的廟會為賭注,下了一盤棋。
    這盤棋卻是阿玲一個人下的,因為回到酒館的時候,那封無影信躺在孟老板的榻桌上,於是她便找了個由頭說去醫館賭棋,留下他一個人在房裏。
    那封信靜靜的躺在桌上,信封上隻有一個字,孟。
    孟老板卻像不著急似的,斜躺在榻上,拿出吟雪劍擦拭了一遍,到那泛舊的劍穗時尤為小心。
    又拿出酒飲了半餉,像是有些醉了似的,才抖著手將信拆開。
    薄薄一頁紙,寥寥三句話。不知從何處寄來,也不知是何時寫的。最後落著四個字,安好,勿念。
    念字稍微有些暈染,看得出寫信人筆下也曾凝滯猶豫。
    想到這裏,孟老板微微笑了,和往日的笑完全不同的笑容。
    純粹而又簡單,桃花眼的豔色都被這笑容衝淡,隻餘下幹淨的暖意。
    這笑越來越大,最後竟成了哈哈大笑,像是瘋魔一般,笑著跌倒在榻上,笑地喘不上氣又嗆的連連咳嗽。
    隔壁下棋的人聽到夜裏忽然爆發的笑聲,驚訝的麵麵相覷,然後表情越來越詭異,張神醫扔下手裏的棋子站起來就往外走,“我去看看。”
    阿玲急忙幾步擋在他前麵,“棋還沒下完,你往哪裏走。”
    “算我輸了。”張神醫往左一步,想繞過阿玲,阿玲亦是往左一步,擋住他,“那怎麽行,我賭棋山莊從不受嗟來之食,贏要贏的光明正大,快來,繼續下。”
    言語間那笑聲漸漸低了下去,成一串急促的咳嗽聲,張神醫神色擔憂被她拖拽著按到了棋局前。
    咳嗽漸漸消停,孟老板抬手一摸,眼角竟被嗆出了淚花,他仰麵躺在榻上,那頁信被他牢牢捏在手裏。
    眼角的淚,緩緩滑進鬢發中。
    依依來的時候孟老板還呆呆的躺在榻上,她以為他睡著了,輕手輕腳的落在地上。
    “依依。”孟老板底底出聲喚她。
    依依被驚了一跳,“你醒著呀。”
    “你們分別的時候,你覺得他會回來嗎?”沒頭沒腦的,孟老板拋出一個問題。
    依依坐在榻的另一邊,輕柔的聲音卻無比堅定,“會,他肯定會回來的。”
    “如果,他......”頓了頓,像是斟酌了一下,“如果他死了呢?”
    “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會等他回來。”依依柔聲道。
    “傻姑娘,若是他死了,早就投胎去了,你去哪裏尋他?”
    半餉無聲,孟老板似乎覺的自己的說的有些直,正要開口安慰,依依卻緩緩道:“他,確實是死了。”
    孟老板一愣,安慰的話被吞進了肚子裏。
    依依繼續道:“呼延叛亂,亂軍一路打到了滄州城外,餓殍遍地,死傷無數,他便是那時死在守城之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