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浮夢無影(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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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老板意識模糊,再也支撐不住緩緩睡去,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秒,腦中想起師父臨死前的模樣,他彎起嘴角,笑的一臉欣慰,“如此,便罷了。”
原來是這個意思。
是否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是誰害了他,所以在臨死前逼他們發誓,好好引魂,不要追查凶手?
而在他們點頭的瞬間,師父便原諒了孟無影。
罷了。
原來如此。
浮夢酒館徹底關了大門。
門口的柳樹也垂下了光禿禿的柳枝,沒有一絲生氣。
眾人議論紛紛,猜測孟老板究竟出了何事。
眼尖的人發現醫館越來越多的時間,也開始關著門,有些要徹底關門的趨勢。
張神醫坐在床榻邊,一根根銀針紮下去,手微抖。
孟老板昏昏沉沉,含糊地朝他笑,“別害怕。”
張神醫默不作聲,眼圈卻紅了一圈。
小景在一邊咕嘟嘟地熬著藥,房內彌漫著一股草藥的苦香味。
張神醫替孟老板施了針,孟老板昏睡過去。
張神醫一言不發的坐在他身邊,靜靜守著。
小景熬好了藥,倒在碗裏端過來,悄聲對他道:“公子,這藥不用熬了吧,已經沒什麽用了。”
張神醫鼻頭一酸,從他手裏接過來,“不要胡說,繼續熬。隻要喝了藥,他會好的。”
小景無奈地歎口氣,轉身去倒藥渣。
小景再回來的時候,張神醫正在一根根從孟老板身上拔針,神色凝重,眉頭緊鎖,像是在思考什麽事情。
他很少這幅模樣,小景心裏不免一慌,有些忐忑的湊過去,悄聲喚他,“公子?”
張神醫像是沒有聽見一般,動作緩慢而慎重。
直到所有的針都被他收起,卷好錦緞的針筒,他抬頭望向小景,語氣鄭重,“我要帶他回藥王穀。”
小景大驚,立馬搖頭,“不可。”
張神醫心中已經有了考慮,根本不理會他的言語,自顧自低頭,替孟老板把露在外麵的手收回被底,“不能再耽擱了。”
小景慌忙按住他的手,“公子,你知道穀裏的規矩。”
藥王穀的規矩,他比誰都清楚。
師父答應他一生可以為他救治一次,但僅僅是一次而已。
這個機會大多數弟子會留給自己,行醫之路難免有傷,在性命危急之時,回到穀裏求師尊出手。
這個機會無比珍貴。
所以小景堅決搖頭,“公子,不可如此莽撞,再想想別的辦法。”
張神醫搖搖頭,“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再耽擱下去,我怕師父都救不了他。”
小景望望榻上的孟老板,他麵色慘然,蒼白的膚色接近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
可是他更擔心自家公子,如果日後再有什麽險情,他要怎麽辦。
見他猶豫,張神醫聲音決然道:“你去收拾東西,明日一早,就出發回穀。”
第二天一早,天光放晴,是個適合出門的好日子。
張神醫小心扶著孟老板出了房門。
孟老板嚴嚴實實的裹著厚厚的大氅,一點冷風也灌不進來。蒼白消瘦的麵容,藏在厚厚的狐皮底下,隻露出一雙半闔的眸子。
院子裏站著孟無影,聽見動靜他回頭望來。
孟老板觸到他的眼神,忽而動容,定定看向他。
孟無影同樣回望他,半餉動了動唇角,“你是誰?”
孟老板探究的目光艱難轉向張神醫,“他……”
“他忘了。”
孟無影在傳脈一月後醒來,身上的傷以驚人的速度愈合。
可是張神醫發現他丟失了自己的記憶,忘了所有的事情,甚至連自己是誰都忘的一幹二淨。
孟老板眸底露出釋然的神色,像是欣慰般緩緩道:“忘了,也好。”
孟無影疑惑地皺眉,還欲問什麽,孟老板卻低低對張神醫說了一句,“走吧。”
張神醫扶著他踏出了院門。
從滄州到藥王穀,一路大雪阻道。張神醫不顧寒冷,親自在車前駕車。
孟老板自半路昏睡過去,任一路馬車顛簸,也沒有蘇醒的跡象。
張神醫一路替他診脈,心中越來越著急,恨不得片刻就到藥王穀門口。
大雪紛飛中,終於看見了藥王穀的大門。
張神醫跳下車,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積雪,往門口走去。
輪值守門的弟子遠遠看見他,驚喜地喚了一聲,“大師兄!”
張神醫卻不管他,徑直走到門前,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厚厚的積雪裏,“求師父救人。”
守門的弟子挑目望去,看見他身後停著一駕馬車,窗戶關的嚴嚴實實,應該是有病人在內。
“大師兄,你可得想好了。”那小弟子忍不住出聲提醒。
張神醫神色堅定地點點頭。
小弟子歎氣,“那你等等,我去通傳。”說完,飛也似的進了穀內。
沒一會,師尊踩著一地碎瓊而來。
張神醫還未仔細看他,立馬伏地磕頭,“求師父救他!”
師尊定定站在那裏,眼光掃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張神醫,又看看他身後的馬車。
“念之,你要想好了。”
張神醫立馬點頭,“我想好了。”
“為師隻給你一次機會,若以後你有危情,不管情況如何,為師都不會出手。你也願意?”師尊微微動容,忍不住提醒他。
張神醫堅定點頭,沒有一絲動搖,“我願意!”
師尊緩緩歎口氣,“好,抬進來吧。”
那一年,滄州落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雪,大雪封城,整個滄州像是成了一座孤城。
而城中原本最熱鬧的酒館也大門緊閉,旁邊的醫館裏也空無一人。
城中的酒客不免搖頭歎氣,湊在一起,回味著浮生夢的滋味。
一年後開春,城中路口那株一年沒有抽芽,眾人皆道神樹已死的柳樹竟然奇跡般的又生出了綠葉。
眾人嘖嘖稱奇,紛紛趕去觀看。
走到了路口,驚喜地發現關了一年的浮夢酒館竟重新開張了,連酒館旁邊的醫館也打開了大門。
酒館後院裏,孟老板倚在二樓的窗戶上指揮院中的人搬酒,不滿地指著院子裏忙碌的人抱怨,“阿霖,你怎麽越來越笨了,是不是莊主當太久,不會當跑堂的了?”
搬酒的人一把放下懷裏的酒壇,抬頭怒目而視,正是賭棋山莊莊主季霖,之間他雙目含怒,衝著樓上指手畫腳的孟某人罵道:“你趕緊給我滾下來自己搬!”
孟老板立馬朝他噓了兩聲,“小聲點,吵醒了念之,小心我打你。”說著,回頭望了一眼在榻上安睡的張神醫。
“你現在不過是個普通人,看不見妖魔,也沒有魂脈,怎麽打我?”季霖絲毫不怕。
孟老板微微一笑,拿出手裏的吟雪劍,“沒了魂力,這身武功打你還是不再話下的。”
季霖見他拿出劍,氣勢頓萎,“老板……”
話還沒說完,隻見孟某人突然神色一變,眉宇間的殺氣一掃而光,換上一副委屈的模樣,回頭道:“念之,阿霖嘲笑我是個普通人。”
季霖後背一涼,隻覺得自己身上穴位隱隱作痛,定睛一看,果然見張神醫揉著惺忪的睡眼,出現在孟老板身後,含糊地點頭,“別怕,我幫你紮他。”
孟某人桃花眼盛滿柔情,深情款款地握住張神醫的手,眨眨眼,“念之,你真好。”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