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遇難者家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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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夢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透了,嗓子很疼,骨頭也疼。
孟一安推門進來,起初神色清冷,迎上她的目光時,轉眼間,眸色便泛著微微暖意。
走到床前,他低頭看她,嘴角浮現好看的笑容:“睡醒了嗎?”
婁夢被蠱惑,竟也跟著露出微笑:“嗯,睡醒了。”
他扶她坐起來,拿枕頭靠在背後,溫聲說:“外麵下雪了。”
她帶著溫度的手指輕顫著落在他眉頭上,皺緊了眉:“這裏怎麽了?”
他捉住她的手,“不小心撞了一下。”
目光又落在他手背上,她瞳孔狠狠一縮:“這裏又怎麽了?”
孟一安長臂一伸,摟她入懷,聲音很輕:“小傷,很快就好。”
婁夢在他懷裏微微發著抖,“都是我弄的對嗎?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
心裏一刺,孟一安眼睛微紅:“沒關係,真的沒關係,你隻是太壓抑了,我理解。”
他埋首去蹭她的頭發,仿佛就這麽寂靜相擁,就已經找到了此生圓滿。
可惜,她沒辦法心安理得,抬起頭,愣愣看著他,恍如隔世。
“我是不是病了?”她問的是心裏的病。如果不是病了,她不可能去傷害孟醫生,絕不可能。
他輕輕理她的發,麵容俊朗,表情寂定:“沒有。每個人都有負麵情緒,有的人藏不住會寫在臉上,像刺蝟一樣,隨時用刺傷別人的方式來發泄。而有的人藏得深,那刺長在心裏,刺傷的是自己。我們都是後者,但我們也是血肉之軀,有承受的極限。”
“如果這也算是一種病的話,那這世上人人都有病。”
婁夢眼睛蒙蒙的:“可是我傷害了你。”
“你不是故意的,那隻是意外。”他親親她的額頭,輕描淡寫。
她驚恐萬分:“如果還有下次呢?如果下次我手裏拿的不是水杯,而是刀呢?”
他看她好幾秒,平靜說:“你不會。我也不會再讓這種事出現。”
她低下頭去,聲音很輕:“你都看到了……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是個不被祝福的孩子,帶著罪孽……”
“不。”他捧住她的臉,目光堅定有力:“這不是你的錯,我們無法選擇出身,但我們可以選擇未來。而且,大多數時候,言語並不代表內心。比如說婁叔叔,如果他不愛你,昨夜就不會後悔內疚到徹夜難眠,就不會天未亮就上山去打野味給你補身子……”
“我不是讓你原諒或是釋懷,而是要讓你放過自己。既然恨讓我們痛苦,那就不要恨了……隨其自然,好嗎?”
她眼睛濕亮,望著他:“我餓了……”
孟一安笑了,拿衣服幫她穿好,抱她去刷牙洗臉。
餐桌上,早餐很豐富,有水煮雞蛋,有麵條,有稀飯,還有山雞燉土豆……都是小時候的味道。
婁明軍看到婁夢出來,擦擦手,起身,表情有些不自然:“也不知道你現在愛吃什麽,就都做了一點。”
婁夢不吭聲,也沒有表情。
孟一安盛了稀飯在她麵前,剝了蛋遞給她。
默了默,婁夢說:“喝點雞湯……你也嚐嚐,和普通的雞味道不一樣。”
孟一安微微笑道:“好,嚐嚐。”
婁明軍緊繃的臉終於緩和了下來,踱步到屋外抽了支煙,再進屋拿了那張保證書和銀行卡出來。
坐在婁夢麵前,他語氣輕柔,似生怕驚擾了她:“過去的事是爸爸不對……爸爸知錯,這就把保證書撕了。”
說著話,他三下兩下撕了那張紙,又將銀行卡推到孟一安麵前:“這錢我還給小孟,我相信他會真心待你。我就你這麽一個女兒,說破天去,我再自私,心裏也是希望你好……你乖乖去襄城治病,以後想回來就回來,不想回來……爸爸也不怪你。”
孟一安沒有接那張卡,冷靜道:“這錢你留著吧,我們離得遠,這錢留著以備不時之需。”
婁明軍擺手:“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用不了那麽多錢。之前是我一時糊塗,你別放在心上。”
孟一安正待說什麽,婁夢將卡放他手裏,輕聲說:“我自己有。”
言下之意,要給也是她自己給。
孟一安不爭了,這是她的尊嚴,她的底線,他再愛她,也不能隨意觸碰。
這時,院子裏像是來了許多人,有人高聲在喊:“請問這是婁夢家嗎?”
婁明軍迎了出去,見不是本村人,警惕道:“你們是誰?”
“我們都是這次事故遇難者的家屬,聽說婁夢回來了,我們來看看她。”
孟一安已經將婁夢抱了出來,放在椅子上,再拿毛毯蓋在她腿上,默默守在一旁。
婁夢望著一院子的陌生人,有些不知所措,“謝謝你們來看我。”
為首的中年婦女將自家的雞蛋放到婁夢麵前,紅著眼看她:“我兒子叫方木瞳,和你一起在大巴車上……隻是他沒能撐過去。我今天來是想問問你,你知道他嗎?最後……他有沒有……有沒有留下什麽話?”
婁夢愣了愣,漆黑暗沉的眸子裏盡顯迷茫。
孟一安蹲下握緊她的手,溫聲道:“慢慢想,實在想不起來不要勉強自己。”
他溫暖的手似有種神奇的力量,軟化著她思維的僵硬,以及內心的恐懼。
她望著他,唇角淡淡上揚,說:“我可以的。”
方木瞳?
方木頭……她記得那個聲音:“我快不行了……今天可能真要死在這裏了。我叫方木瞳,大家都叫我方木頭,家住六合村……”
婁夢鼻子發酸,問中年婦女:“阿姨,你們是六合村的?”
“是,是六合村的。”中年婦女又上前了一步,微微彎腰,紅紅的眼睛裏滿是期待:“你真的認識我兒子,他最後說了什麽嗎?”
婁夢濃密的眼睫被水霧浸染,微微眨動兩下,澀聲說道:“困在大巴車裏的時候,我確實聽到他說話了……他說如果有人活著,請轉告他父母……他讓你們不要太傷心,趁年輕,再生一個……”
中年婦女保持著彎腰的姿勢,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婁夢,目光空洞又悲涼。
好一會兒,她眼珠輕輕轉動,大串的淚珠就那麽悄無聲息地滾落了下來。
沒有撕心裂肺,沒有痛哭流涕,她甚至對著婁夢艱澀了笑了笑,說:“他一直都是個懂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