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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下的一條盤旋大道上一前一後走著兩個身影，前麵的是餘隱，一米之後的是趙今生。
    她快他快，她慢他忙。
    餘隱繃著臉，心裏懊惱的不行，她怎麽就說出來了呢？於是，漫長的行走成了最好的自虐方式。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終於停下腳步，她不能讓時光倒回，那麽隻能趙今生守口如瓶。她轉過身，對已經停下來的趙今生招了招手。
    趙今生抬腳跟了上去。
    他不是沒想過她跟自己一樣，具有一些特異功能，他猜過許多情況，譬如可以洞穿別人的思想，可以侵入別人的大腦，又譬如跟他一樣，死不了，但唯獨沒有猜到她能借夢預測未來。
    難怪她要隱藏著自己，不然，僅僅這一點便會讓這個世界瘋狂。未來代表不可知，未知才有更多的機會與機遇，提前把握住未來，這個誘惑，沒有人能夠抵擋住。
    因此在她說出來的一瞬間，他有些微愣，故而沒有能夠在第一時間攔住鬱悶著跑著下山的餘隱。
    他幾步走上前，與她肩並肩站著。身後是不算高的山，眼前是高樓林立的西京城。
    “我希望你能忘記我說的話。”
    餘隱的表情很是凝重。他不由想起了他們在殯儀館的第一次相遇。
    她穿著件肥大的雨衣。黑沉沉的夜，雨有非常大，而且她瞬間就轉開了臉，他並沒有能看清楚她的臉。然而那一閃而過的眼神，他一直沒有忘記，那個眼神裏包含了太多的東西，就像現在，恐懼、戒備甚至還有些破釜沉舟的決絕。
    他當時就很好奇為何會是那樣的眼神，所以他一直旁觀她，數十個小時她一直專注於她的工作，即便偶然有個眼神的碰撞，也有禮有度。
    如不是自己確定無比，他差一點就要懷疑自己眼睛出了問題。所以這麽長時間的相處，他其實很能感覺到餘隱對自己的抵觸和抗拒，雖然她藏的很好。
    她究竟在抗拒什麽，又在抵觸什麽呢？
    他研讀過心理學，餘隱的抗拒更多是的一種害怕，他猜可能是因為她自身可能的特殊，所以竭力與人保持距離，就像他不輕易地接近人群，孤傲的一個人生活，這大大降低了暴露自己的風險。
    此刻，他也終於明白了她為什麽會那麽怕他。他對著她伸出了手。“你能把手給我嗎？”
    手心朝上，餘隱看到他手掌心一通到底的智慧線。
    “你不是個膽小的人。”他沒有動，依舊靜靜地等著她，沒有一絲的不耐，“這個世界，永遠超出你的想象。”
    餘隱隱隱感覺到他要說什麽，她還記的他問過自己關於心跳的問題，他還問過自己是否是正常人？
    這二十多年，她其實一直被這個問題所困惑，也一直被那個“要藏好”的聲音而疑惑，這一切都是為什麽，又為什麽發生在她身上？
    趙今生說的沒有錯，她膽子很大，但是麵對通過夢預見未來這種不可解釋的事情，她膽怯了，她不敢去昭告世界，一旦這個消息透露出去，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承擔不起這個後果，即便她瘋了般的想知道。而如今趙今生的出現，就像黑暗中忽然出現的一片光。她不想錯過，所以她伸出了手。
    一大一小的兩隻手重疊在一起。
    趙今生向前一步的同時，拉著她的手貼上了他的心髒。
    咚~~咚~~咚~~咚~~，緩慢又緩慢的心跳，就像寺廟裏的暮鍾，一下跟一下之間的悠長。
    他看到她抬起來頭，她沒有害怕而是凝著眉頭問，“為什麽？”這時候有一陣風來了，吹起散開的頭發，遮住她的臉龐。黑色的發絲之間，她黑亮的眼睛眨都未眨。
    他放下她的手，原想去挑開她遮麵的長發，卻見她已快速又粗魯的將頭發抓到腦後，迅速的盤成一個髻。他收回手，“我們走著說？”
    餘隱毫不遲疑的跟上。
    “我自記憶開始，就是這樣的心跳。一分鍾十次，看著不可思議，然而我卻活著，活的比別人更健康，也更長久。”
    “我的記憶開始於我的二十七歲，從那以後，我不曾老去過，一直保持這這副模樣。”
    “二十七歲之前，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麽，或許還有我為什麽是這樣的答案，我一無所知。”
    “我也沒有騙你，我知道我已經活了四百年。”
    隨著他的每一句話，餘隱越來越驚訝，她很想說他是個騙子，然而直覺告訴她，他真的沒有撒謊。
    “我這雙眼睛，可以看清這世界的人，他們過去經曆了怎樣的故事。”
    一句波瀾不驚的話，讓餘隱的嘴巴閉上了。
    沒錯，她知道的，所有人都知道的，他有一雙厲害的眼睛，可以看清別人的死因，但大家都以為是因為他術業有專攻，永遠不會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我跟蹤你，要跟你成為朋友，資助你，甚至搬到寺廟來住，那都是因為，我知道我們是一類人。”
    餘隱刹住腳，“你看出來了？”
    “不，確切的說我看到的是你周身霧氣。”趙今生盡量簡潔的描述問題，“我在正常人身上並沒有看都霧氣，所以看到你的一團白色的霧氣，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是正常人。你是我四百年第一次看到與眾不同的人，我怎麽可能不好奇？”
    餘隱咬唇，“你就不怕我是壞人？”
    “在大家的慣性思維中，白色，通常代表著好的意思。”趙今生避開薑重樓這一節，他也不算欺騙餘隱，雖然他早就見過薑重樓的黑色霧氣，但白色霧氣也的確是第一次見。“我活了四百年，還是稍微有點判斷力的。”
    “ok！”餘隱攤手，順著他的話問下去，“如果有白色，我想應該就是有黑色？你見到過嗎？”
    趙今生點頭，“有，而且我今天看到了另外一種顏色。”
    餘隱腦中飛快的過了一遍今天發生的事情，了然中帶著些許意味深長，趙今生特地說今天，他今天見到唯一特殊的人隻有丁乙。
    她想起自己的夢，夢中其實她並沒有看清丁乙的模樣。那是一場大火，被煙火嗆得快暈過去的她被人帶了出來，她問那個救自己的人叫什麽。
    他留給她一個背影，以及簡單的兩個字，“丁乙”。
    她不知道自己將會跟丁乙有什麽牽扯，或者這個夢根本就不會實現。但結合趙今生的話，她覺得將來一定會有事情發生，涉及他跟她，因為丁乙，很遺憾，也不是個正常人。不是正常人，就意味著風險，餘隱眯著眼睛看趙今生。
    他給她的是一個側臉，挺直的鼻梁，性感的薄唇，光潔的皮膚，啊，是令人羨慕的膠原蛋白色。老天還真是不公平，一個活了四百多年的人，竟然看上去那麽的……鮮嫩。
    她難為情的轉過臉。她這個人有個毛病，一旦認為對方真心為自己好，就會各種覺得對方好。趙今生趕走丁乙，在她的猜測中就是趙今生為了保護自己才有的舉動，故而她怎麽看都覺得他有著她從未發覺的好看，不是孩子氣，是男子氣概，是男人的擔當。
    她尷尬的清了清嗓子，決定還是稍微收斂下自己對趙今生奔放如洪水傾瀉的好感和欣賞，“丁乙是什麽顏色？”
    “灰色。”
    “如果白色代表好，黑色代表不好，那麽灰色是什麽意思呢？”
    “我也想知道。”趙今生忽然停住了腳步，“但是比起追根問底，我覺得還是保持低調會比較好。”
    “為什麽？”
    餘隱脫口而出，問出來之後才發覺自己問了一個傻問題，她要是不知道這些年就白過了。
    “因為未知，我們都不知道未知代表著什麽？”趙今生淡淡地說道，“我猜，你也不能完全預知未來，不然你今天會一直站在門口等他來。”
    餘隱無所謂的聳肩，他都把話說的那麽明確，她自是沒有遮掩的必要，“是，我隻是會預測到一些片段，並不能完全的預測。我其實有做過總結，通常夢到一次的事情，應證的時間會比較長，但這個並不難解釋，平常人也經常會有這種感覺，總覺得在哪裏見過似的，所以這一類，我一般不怎麽放在心上。但如果夢到兩次、三次，我就會非常注意，因為這些夢變成了對我的告警或指示。”
    趙今生沒說話，就那麽看著餘隱，他看的很專注，看的餘隱心生古怪，都想摸一下自己的臉上是否有奇怪的東西。
    久久他才在一聲喟歎中說出了四個輕輕淺淺的字，“你害怕嗎？”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深深戳中了她的心。
    她怎麽可能不怕？她試圖跟老和尚說過，老和尚沒有回到她的問題，然後那個神秘的聲音出現了，她為此害怕的一夜沒有睡著。
    老和尚知道後摸著她的頭告訴她，有些人生來就與人不同，他也如同那個聲音一樣，讓她藏好了。
    後來，後來藏著藏著她就習慣了。
    從剛開始的害怕，到夢實現的驚奇，到後來的司空見慣。她一直遵循這那個聲音，藏的好好的，所以她不怕。“
    “你知道嗎？我夢到我們的初遇。一場大雨，在深夜的殯儀館。”
    “是發生了不好的事情嗎？。”
    “嗯，很糟糕，我夢到我們死了。”
    “那你這個夢隻能是不會實現的夢。”趙今生吐出他最後一個秘密。“我，是不會死的。”
    餘隱聽著這話立即想到了他記錄員的工作，“你應聘記錄員不會是想看別人是怎麽死的吧？”
    “聰明的女孩。”
    餘隱沒想到自己竟然猜到了，不由好奇起來，“自古到今，誰都希望自己長生不老，你竟然想死？”
    “一個人過四百年，你要不要試試？”
    “我不要。”她脫口而出，意識到自己有點雙標，急忙擺手，“那日子，想想都覺得可怕。”說完偷瞄了他一眼，趙今生像是在眺望著遠方，又好像是隨意的看著別處，然而她卻讀出一種寂寞感。
    也是，活了四百年，一個人，沒有朋友，帶著一個驚天的大秘密，換成她，估早就瘋掉的。
    他沒有瘋，冷漠孤寂的他的內心深處，比任何人更渴望親情，友情，她忽然就理解了他要成為他們的家人的偏執。
    王阿姨說的是對的。她不明白趙今生，所以誤解了他，所以她才總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麽，卻又摸不到頭緒。
    她非常誠懇的為過去的自己的種種道歉，“對不起？”
    “為什麽要說對不起？”趙今生不明白她為什麽要說道歉，麵色不虞，“可憐我？”
    餘隱哈了一聲，她敢說可憐他嗎？她敢肯定如果她這麽說，趙今生一定會生氣的，因為趙今生骨子裏還有點小驕傲，作為活了四百年的老祖宗，他可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憐，但她又偏偏說了，“是啊，可憐你，可憐你沒朋友，沒有家人，沒有愛人，孤苦伶仃。”
    餘隱一邊說還一邊翻著白眼，說是可憐，臉上卻都是嫌棄。
    趙今生看著看著，忽然就笑了起來，那笑聲傳遍了這一條坦坦蕩蕩的路。
    餘隱氣急，伸手就上去拍他的胳膊。“喂，笑什麽笑，有那麽好笑嗎？”
    趙今生笑的眼淚都起來了，數百年來，他第一次這麽開懷大笑。“餘隱，謝謝你。我們能成為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