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子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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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清宗的山門,突然之間又變成了門庭若市的景象,倒不是說有很多人前來拜師入門,也不是因為李元錦渡劫成功有人前來慶賀,完全就是上清宗自己的弟子,擁擁簇簇的占據了山門的地方。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這樣的情況了,二十多年前就已經有過這麽一番。那個時候就傳說,上清宗的山門處有大玄機,有緣者得之,便能精修為晉境界,甚至一步登天也有可能。
從那個時候開始,就有無數的門人弟子,放著寬敞的殿宇不坐,俊秀的山峰不待,一個個非要跑到山門前的白玉石階上坐下,在此感經悟道,希冀著能夠得祖師青睞,賜下一場機緣。
上清宗的山門處確實有大玄機,大機緣,從台階上六座白玉門樓裏發現了上清決的人也有好幾位,也對上清決仔細的精研過,但是通通都一無所獲。
上清決作為上清宗奠基的功法,除了中正平和之外其實並沒有什麽特別的,那些人就算翻來覆去的精研,也不過是想從裏麵找出取巧的法門,從來沒有人真的依著此道去堅持修行的。
其實這也怪不得他們,修行一事,首重的就是根骨天賦,與之相比,勤奮所占的比重,實在是微不足道,若是在天資之上還能加上幾分刻苦,也隻是錦上添花之事罷了。
但是上清決的進階“通天道”,卻偏偏是反其道而行之,不論資質如何,隻要能夠一心一意的持之以恒,都能得成一份大道。
隻不過,“其心堅之,其誌振之,其意定之,其行鍥之”這十六個字,說起來容易,真正能夠做到的人,又有幾個呢?
於是乎,上清宗山門前大機緣的傳說,就這麽慢慢的沒落了下來,但是熟不曾想,竟然在二十餘年後,又重新翻起一波浪潮,聲勢比之之前更加瘋狂,令無數門下弟子更加趨之若鶩。
畢竟上一次,才隻是突破了一個玉身境,而這一次是什麽?一個金丹,一個真仙!
若非是礙於掌門威儀,就連成瑜都想去山門前打坐一次試試,看看冥冥之中,是不是真的有那祖師庇佑的機緣玄奇。
當天發生的一切諸事他都看在眼裏,自然也知道小師弟和小師叔的資質之高絕。但是遇到這種從未見過的稀罕景象,便是知道人與人的資質不能一概而論,也難免會想入非非,希冀著是不是真有什麽特殊的法門。
不光如此,之後成尚還真的將當天都在的幾位師兄弟找來了,眾人坐在一起一番商議,最終還是覺得這件事情跟他們的慶賀其實沒有太大的關係。
一群人都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過異想天開了,居然做出和自己身份如此不符的事情,場麵一時就有些沉悶。在眾人喝了掌教真人足足兩大包茶葉,一通的尬聊之後,這才各自散班歸位,回去了自己的山頭。
成尚是最後一個離開掌教真人房間的,走的時候手持一個四尺的長匣子,滿麵都是稱心如意的得色。掌教真人將他送出門口,依依不舍的分別之時,還叮囑他一定要仔細一些。
邊上有人看見了這一幕,關心的詢問掌教真人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掌教真人也隻是微微歎氣,蕭瑟說道:“師弟借走了我一副心愛的古畫,我隻是叮囑他看的時候要小心一些。”
韓新符氣息沉定緩緩回神,睜眼之際,就看見自己盤膝端坐在一處低矮的床榻上,屋子另一頭的窗邊,有兩個人正對麵而坐,中間桌上黑白子星羅棋布,桌邊是一個大銅壺,正冒著嫋嫋白煙。
韓新符趕緊翻身下榻,走到二人跟前躬身拜倒,開口稱呼道:“掌教真人好,師父好。有勞你們照顧,新符惶恐。”
坐在桌邊和李元錦對弈的,正是掌教真人成瑜,成瑜雖然沒有刻意去見韓新符,但是韓新符怎麽可能不知道他。山門之中不論身份高低,一律先尊掌教,韓新符如此稱呼,才是合乎規矩。
成瑜將手中的黑子扔進棋盒,笑著說道:“小師弟不必客氣,山門之中,稱我一聲師兄即可。況且我也是剛剛來此,可談不上什麽照顧,你看看,一盤棋都沒下完呢。”
李元錦也笑著說道:“可不是,掌教來此,連一杯茶都還沒喝到呢。”
韓新符立時會意,伸手取下旁邊爐子上的銅壺,水已經微微翻滾,正是衝茶的時候。他先將銅壺的水倒進邊上的青瓷壺中,而後才手持青瓷壺衝水入茶碗,將茶葉衝開。
這一次,韓新符卻沒有先將茶盞呈給成瑜,而是一手托茶盞,一手撩前襟直接跪下,雙手將茶碗舉過頭頂,口中朗聲道:“師父,請喝茶。”
之前二人雖然已經有了師徒的名分,但是一直沒有真正行拜師禮,韓新符此時才終於算是如願以償,李元錦笑了笑,伸手接過了茶盞,卻隻是端在身前,並沒有著急喝。
韓新符再度開口道:“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說罷納頭便拜,以額觸地,磕了三個響頭。在此之後,李元錦才喝了一口手中的茶水,放下茶盞抬手讓韓新符起來。
這一下,二人的師徒緣分,才算是有名有實。
成瑜在邊上微笑不語,其實這一場拜師儀式,並不能算十分正式,隻是完了這位小師弟一份心願罷了,之後還需要擇良辰選吉日,在祖師像前正式叩頭拜師,才算是入門全禮。
韓新符起身,這才端起另外一杯茶走到成瑜麵前,躬身請道:“掌教師兄,請喝茶。”
前一言掌教真人,此一言掌教師兄,這一會,韓新符才敢真心承認自己上清門人的身份。
成瑜哈哈大笑道:“小師弟倒是拘禮,不過這樣才對,這樣才對。”
韓新符羞赫一笑,轉身就站在了李元錦的身後,身姿端正目不斜視,好似泥塑木胎一般的靜靜站著。
成瑜不由得又誇獎道:“小師弟,你的禮數未免也太全了,我整個上清宗,怕是都找不出第二個和你一樣的人了。看你這樣子,不像是個修道的,反倒像是讀書人。”
李元錦手撚白子,將一顆按在了棋盤上,笑著說道:“掌教還真說對了,這孩子前兩年,還曾中過一國狀元,做過一任翰林修撰。”
成瑜倒是沒什麽大的反應,隨手下了一字,也笑著說道:“原來如此,倒是比小師叔當年還厲害幾分,也難怪你們師徒二人如此有緣。”
韓新符立刻回道:“掌教師兄謬讚了,新符如何能夠與師父相比,當年若非師父開蒙,也不會有今日的韓新符。”
成瑜點頭笑笑,轉過頭又問李元錦道:“小師叔而今的境界,早就可以在門中自開一峰了,不知道小師叔可有上眼的山頭?要是心中有定,不妨告訴我,我這就去著手準備。”
上清宗的門規,金丹鑄劍,元嬰開峰,李元錦幾年之前就可以有自己的山頭了,隻是一直諸事纏裹分不開身,今次回到宗門,成瑜便抓緊提出了此事。
李元錦搖頭道:“倒是沒有什麽頭緒,之前也沒有想過。而且當前還有好幾件事情要做,實在是分不開這個心思。”
李元錦伸手一指後麵的韓新符,笑著說道:“這小子還有姑姑姐姐在上,拜師一事,還需要上門與她們二位知曉一番。而且他也已經結了金丹,鑄劍一事,我也要著重操心幾分。”
李元錦伸手再將一顆白子按在棋盤上,無奈的笑道:“這些事情,我都還沒想好要怎麽做呢。做人師父,倒是出乎意料的累啊。”
李元錦的一番話,引得身後的韓新符一陣陣的尷尬撓頭,成瑜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小師叔,初為人師是這樣的,等到以後徒弟孝敬你的時候,你就會覺得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語解圍,韓新符立時對掌教師兄生出無限好感,成瑜接著說道:“其實你開峰之事,早在幾年前的時候我就在思量了,也已經選定了幾座峰頭,小師叔不妨點選一下,要是不滿意,咱們再去選其他地方。”
李元錦點頭道:“如此,就多謝掌教費心了。”
成瑜抬手一揮,寬大的袍袖拂過麵前的桌麵,棋盤上的棋子立時就開始移動變幻,成為了一座座袖珍的小巧山峰,呈現出了上清宗的山勢景象,供李元錦觀看。
棋盤變沙盤,將上清宗內的景致清晰的展現了出來,每一座山峰都是纖毫畢現,足可見成瑜對門中山水地貌的熟識程度。
成瑜開口道:“黑色的山峰,是山門之中已經有主的山頭,而白色的則是尚且閑置的。我點選的山峰就是這幾座,離著前山不遠,靈氣和景致也都不錯。”
隨著成瑜手指微點,其中幾座白色的山峰閃出點點毫光,從沙盤之上就能看出來,這幾座山峰占地都不小,而且每一座都有流水在側,山水相依,景致宜人。
成瑜伸手指著當中的一座說道:“這一座錦官峰,與小師叔你俗家名諱相關聯,也是一種緣分,其實是十分適合你的。但是若以天地靈氣而論,當屬這座峰頭最好,也是我最喜歡的一座。”
成瑜手指偏向,便有另外一座山峰轉到近前,他接著說道:“這座雙雲峰,一山雙頂穿雲,而且雙峰同高,故此也被稱為雙仞峰,靈氣最盛。很多師弟們當年想要此峰,都被我一力壓下,舍不得給。”
“而若是以山水景致來說的話,就數這座徘徊峰最是喜人。”成瑜再度揮指,又有一座山勢較緩的山峰顯現,“這座徘徊峰,山前有百花遍地,山後有翠竹百裏,景色最好,每每令人左右徘徊,流連忘返。”
成瑜一一介紹,如數家珍,將自己揀選出來的幾座山峰都細致的講解了一遍,而後對李元錦說道:“小師叔,可有你中意的山頭?”
李元錦沉默了少許,突然笑著說道:“掌教,看起來山門之中,有主的山頭比無主的山頭少很多啊,難怪掌教要以黑子擬作前山了。”
李元錦一句話,身後的韓新符立時忍俊不禁,但是卻隻能板起麵孔裝作沒有聽到,看到李元錦轉頭看向自己,趕緊說道:“哎呀,師父,壺裏的水都沒了,弟子這就打水去。”
說罷,就拎著大半壺開水走出了房門。
棋盤之上,黑少白多,卻被掌教成瑜衣袖拂亂化作沙盤,徹底掩蓋了白子的勝局。李元錦開口調侃掌教,韓新符作為弟子,自然不能在邊上看熱鬧了。
成瑜麵色不改,哈哈大笑道:“小師叔收了一個得意弟子,愈發有了小師叔的風度了。如何,究竟看上了哪座山峰了?”
李元錦搖頭道:“這些山峰各有所長,一時間還真是難以決斷,不然掌教就大方一點,全都劃給我算了?”
成瑜笑道:“好啊,天真師叔三世而修,也隻是占了三座山峰,小師叔有如此膽識,張口就要六座,我自然是不敢違逆的。”
李元錦趕緊擺手道:“掌教,縱然是門中富庶,你也不能這麽大手大腳啊,依我看,我就隻選一座就好了。恩,應名而擇,就選這座錦官峰吧。”
一邊說話,一邊伸手去指,卻不小心觸動了邊上的一座山峰,那峰不高不矮,也無流水相佐,顯得十分尋常。但是整座山峰鬱鬱蔥蔥,滿山都是盈盈的淺春嫩綠。
李元錦心中一震,開口問道:“掌教,這座山叫什麽名字?”
成瑜開口道:“這座山,名叫子新峰,靈氣一般景致一般,算不上特別出彩。怎麽,小師叔看上它了?”
李元錦笑道:“甚好,就是它了。”
成瑜不解的問道:“我推薦的那幾座山,任何一座都比這座子新峰強三分,不知小師叔作何想,怎麽就挑中了它?”
李元錦轉頭望向窗外,托辭出去打水的韓新符,此時正拎著大銅壺在屋外四處閑逛,要打水也不知該何處去,要進屋也不合時宜,就隻能站在真景峰上,看著周圍的山頭景致。
成瑜立刻就明白了李元錦的意思,笑著說道:“原來如此,這樣一看,這子新峰倒是最合適不過了。隻是這前那句‘一般’的評價,今後卻再也不能說了。”
李元錦笑道:“既然事情已經說定了,掌教,剛才的殘局未完,要不要接著下下去呢?”
說話間,就要伸手將麵前的沙盤重新變成棋盤,以他的記憶力來說,別說是將剛才的棋盤局勢完全複原,就算是將二人從開局之時的落子全都重新複刻一遍,那也是輕而易舉的。
成瑜笑而不語,伸手端起麵前的茶盞又喝了一口,這才笑著起身道:“算了,剛才的那一局就算是平局吧,既然小師叔選好了山頭,那我就回去準備開峰之事了。”
李元錦起身相送,笑著說道:“如此,那就有勞掌教了。隻是開峰並不急於一時,還是要幾位師兄在場才好行事。況且之前在隱洲上,應無王就曾相邀過,他妻子即將產子,我還得先去一趟。”
成瑜點頭道:“也好,那我就可以慢慢安排此事了,至於小師弟拜師一事,明日就是好日子。”
李元錦點頭,成瑜再度拱手道:“小師叔留步吧,你們師徒肯定還有很多話要說,我就先告退了。”
成瑜駕雲離開,李元錦仰頭目送他離去,身後的韓新符依然提著大銅壺走到跟前,有些委屈的問道:“師父,咱們山上到底從哪裏打水啊?”
真景峰上並無水井,日常用水都是直接以水法凝之,也無怪韓新符左右晃蕩不知如何了。李元錦哈哈大笑道:“來來來,為師今日就傳你一些術法,從今往後,你也算是吾輩中人了。”
上清宗的拜師儀式其實並不繁瑣,畢竟隻是入門弟子,也就無需什麽刻意的安排。韓新符在李元錦的帶領下,於主峰大殿之中敬香禮拜,給祖師神像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又出門誠心的拜了拜壹劍。
成瑜身著正衣在邊上主持儀式,親自執筆為韓新符登名造冊,道號一欄依韓新符之意,取名成新。
至此,韓新符才算是徹底的遂了心願,成了上清宗的在冊弟子,李元錦的開山首徒。
大殿之外,已經有諸多門人靜候,看到幾人走下殿前台階,一起上前恭賀,李元錦則隨在邊上,給韓新符一一介紹上前來的諸位同門。
人聲紛亂,眾色洋溢,就在此時,一道青色光芒從天邊疾馳而來,乃是上清宗特有的傳信劍符,被門中負責掌管傳信一事的弟子接住,呈給了掌教觀看。
成瑜打開劍符,仔細的看了看裏麵的內容,而後將劍符轉交給身邊的李元錦,開口說道:“小師叔,這劍符卻是找你的,你看一看吧。”
李元錦接過劍符一看,麵上泛起絲絲愁容,而後又開口笑道:“掌教,看來我這一次出去,得要多耽誤些時間了,開峰之事,恐怕還得往後再拖一拖。”
“有一位故人現身,我必須得去見一見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