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積善之家有餘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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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漸明,老何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起床穿好衣服疊好被子,推開屋門打算到院子裏打水洗漱。當年爹讓他跟著去學打獵,他死活都不肯,現在想想當獵戶也是不錯,起碼不用每天都起的這麽早了。

    隻不過,要是當了獵戶的話,就得時常三五天的不著家,家裏這一對兒寶貝兒女可就顧不上了。早起就早起吧,能夠每天看到孩子的笑臉,辛苦些也無妨。

    老何的爹,原本是村裏最厲害的一個獵戶,弓箭、下套那都是一把好手,有一年冬天的時候還打到了一隻稀罕的紅狐狸,拿到城裏賣掉之後,那一年全家都在過年時候換上了新衣服。

    隻是到了老何這一輩,覺得打獵實在是太殘忍了,說什麽都不肯去學,他爹也是沒轍,就讓兒子轉行當了樵夫,爺倆出門時候也能走到一道兒,相互之間有個伴兒。

    幾年前,老何他爹何獵戶死了,沒病沒災的,就這麽安安穩穩去了。照理說打了一輩子獵的獵戶,手上的血沾的可不少,很少能夠壽終正寢的,周圍的人都說何獵戶是做了不少好事,才能福孽相抵,平安而去的。

    老何對於這話倒是十分認同,自家爹這些年沒少幫助人了,鄰裏間有個病什麽的,都是他二話不說鑽進山裏采藥出來給治的,一年打下來的那些兔子野雞什麽的,有一大半都是分給了村裏的人。

    老何雖然不學打獵,但是進山的路卻從爹那裏繼承下來了,何獵戶死了之後,村裏再有人有什麽病,就是他進山去采藥給治,也算沒弄丟老爹一輩子打下的“何好人”的名號。

    積善之家必有餘慶,何家一對兒女都生的乖巧,尤其是小兒子竟然還有幾分讀書的料子,老何也就咬咬牙,將孩子送進了城裏的書塾裏,就算日子苦點,也不能虧了孩子。

    每天早上早起,就是為了將孩子送到城裏去上學,自己也剛好將頭一天砍好的柴送進城裏去。小十裏地,說遠不遠說近也真不近,每天早上多半個時辰還是要的。

    老何為人善良老實,砍的柴自然也足份足量,城裏有一家酒館跟他是早就定好的,進去直接撂下就能走,月結一次。轉回來之後天色大亮,吃過早飯之後還得進山去,再砍下明天的柴禾來。

    頭兩年的時候,每天下午還得再去城裏一趟把兒子接回來,畢竟整個村子裏就他一個念書的孩子。後來兒子大一點了路也熟了,就省下了他這趟勞碌,也能多砍點柴下來,餘錢給兒子換些筆墨。

    老何起床的時間,隔壁屋子裏兒子也已經起來了,父子二人輕手輕腳的收拾洗漱一番,昨天夜裏剩下的饅頭抓上兩個,兒子大步走在前頭,老何就挑著柴跟在後麵。

    兒子何小今年十一歲了,半大小子跟先生那裏學來了孝心,就一直要跟老何爭搶著挑這擔柴,老何就讓他試了一次,剛剛上肩孩子就吃不住了,沒走幾步就歪歪扭扭,還是老何又接了過來。

    自那以後,何小就再也沒有提過這事,但是念書卻是越發的勤奮了,以前跟爹走在進城路上,還要這裏摘個花那裏掐棵草,而今走在路上,都是手捧書本,嘴裏嘰裏咕嚕的背著學下的課業。

    老何看到兒子這樣,心氣兒就愈發的高了,也不求兒子以後能夠考中個什麽功名,隻要讀書識字,給人當個賬房先生,也比自己來的出息的多,一輩兒一輩兒的下來,這日子就算是越來越好了。

    還有家裏的閨女何巧兒,再有兩年也要出落成大姑娘了,趁著自己還有勁兒,得趕緊給姑娘置辦出來一些嫁妝,年頭都已經開始有人上門說媒來了,可是一件需要上心的大事兒。

    父子二人自西門進了城,就在城門口分開了,兒子何小要去城南的書塾念書,老何則要去東街口送柴禾。今天剛好是結月錢的日子,收了錢再逛一逛,給姑娘買塊手帕,給兒子換支毛筆。

    店鋪掌櫃收了柴點了數,就把老何的錢給結了,還刻意的多給了十來文,說是最近酒館生意越來越好,得有老何一份功勞,就算是給老何的賞錢。老何千恩萬謝的走出來,滿心滿眼都是歡喜,心中暗道這世界上還是好人多。

    心裏剛剛念叨完這一句,老何當時就撞上了壞人了。他正低頭盤算著給孩子們置辦些什麽東西,沒留神前麵來人,走到跟前才看見,急忙忙一個閃身,就跟這人輕輕的擦著過去了。

    過去是過去了,但是老何低頭走路,對麵來人則高舉著手,手中托著一個鳥籠子,老何這一個閃身,雖然沒撞到人,但是腦袋卻頂了一下這人的手肘。

    那人手中的鳥籠子一下就掉下去了,老何一見趕緊道歉,俯身將鳥籠子從地上撿起來遞還給人家,口中不住的說道:“大爺,真是對不住,小的走路不長眼撞到您了,您多寬恕。”

    老何把鳥籠子遞過去,才看清楚對麵的人,這人是一個二三十歲的公子哥,穿著一身花花綠綠的綢緞,滿麵上堆著都是笑意,伸手就接過了鳥籠子。

    老何一看人家沒說什麽,賠個笑臉就想走,卻被這公子哥身邊的人給扯住了,公子哥這才緩緩開口,笑眯眯的說道:“怎麽,撞了少爺我,驚了我的畫眉,就想當沒事人一樣就這麽走了?”

    酒館的掌櫃的在屋裏看見了,知道這人不好惹,趕緊出來打圓場道:“喲,這不是王公子嗎?怎麽和我們店裏夥計撞一塊兒了?老何你也是的,趕緊給王公子賠個不是,去忙你的去。”

    老何趕緊再度回話道歉,但是那公子卻不依不饒的說道:“什麽就賠個不是就完了,我這鳥兒可給他驚到了,不賠個三五十兩銀子,這事能這麽算了?”

    公子哥獅子大開口,老何一下就給驚得呆住了,唯唯諾諾的說道:“大爺,您這鳥不是沒事嗎?”

    王公子一下就樂了,轉口反問道:“你會瞧鳥?”

    老何老實搖頭道:“不會。”

    王公子笑的更開心了,“那你就知道我這鳥沒事?少廢話,我也不訛你,放下三十兩銀子,你走吧。”

    這王公子擺明了是欺負人,老何哪裏能答應,梗著脖子說道:“沒有,你一隻鳥能值上三十兩銀子?”

    王公子臉上的笑意更重了,正準備開口,身邊有一個狗腿親信湊到了耳邊低低的說了兩句話,王公子立刻開懷大笑,對著老何說道:“沒有銀子也行,公子我還有一個辦法。”

    老何問道:“什麽辦法?”

    王公子漫不經心的笑道:“你沒銀子,那就拿人抵債,你家不是還有個閨女嗎?這兩天就送到我府上當丫鬟,賣身還債。我家大業大,對下人也恩惠,有個三兩年,就能把債還上了。”

    老何漲的滿麵通紅,鼓著眼珠子盯著王公子,王公子看他這樣子,又咧開嘴笑道:“喲,這麽嚇人?那你自己選吧,是給銀子,還是送閨女?”

    頓了一下,王公子傾身向前,笑眯眯的說道:“還是,我去打斷你兒子的腿?”

    老何一聽這話,立刻就掙紮的喊道:“光天化日你就敢訛人,我跟你拚了!”說罷就要往前撲去,立刻就給那王公子邊上的幾個人拽成了一團。

    老何雖然有膀子力氣,但又如何是那幾個惡奴的對手,三兩下就給打倒在街上,王公子走到跟前輕飄飄的說道:“三天時間,把你女兒送到城北王家當鋪來,不然的話,我就親自去找你兒子。”

    轉頭又對酒館掌櫃的說道:“掌櫃的,這事兒你平不了,他也不是你家夥計,就別操這個閑心了。哎,這會也沒有去吃早茶的心思了,回了,別送。”

    說罷,王公子帶人揚長而去,掌櫃的伸手將老何扶起來,滿麵愁容的說道:“老何啊老何,你怎麽招惹上他了?這姓王的家裏是開當鋪的,方圓百裏就屬他家最有錢,看這樣子啊,他準是看上你家閨女,在這下扣兒訛你呢。”

    老何掙紮起身,咬牙切齒的說道:“我這就上衙門告他去!”

    掌櫃的趕緊攔著他,低聲的說道:“你告誰去?!衙門裏縣官都是他拜把子兄弟,你再去又是一頓打。算了,你還是趕緊回去看看怎麽弄吧,實在不行,這兩天就趕緊找個有錢人家把姑娘嫁了,把錢湊給他,落一個安生。”

    掌櫃的說完這話就回去了,隻剩下老何一個人失魂落魄的往家裏走。三十兩銀子,就算是將屋子都賣了也湊不出來啊,若是因為這個就把女兒隨便嫁了,那跟賣女兒又有什麽區別?

    老何滿肚子的官司,一步挪一步的走回了家中,回去的時候都已經是正午時分了,還沒想好要怎麽跟家裏人說,門口處,姑娘何巧兒就已經迎出來了。

    何巧兒滿麵堆笑,興高采烈的說道:“爹,您怎麽現在才回來?家裏來客人了,就是前兩年來過的那位公子,您快進來看看吧。”

    何巧兒將老何拉近屋裏,就看見屋中端坐著兩個男人,年紀稍大的穿一身青,年紀稍小的穿一身藍,見到他進來立刻就起身拱手,口中說著“多有打擾”之類的客氣話。

    一身藍的那位確實認識,叫韓春,早兩年和他姐姐來這裏找一處孤墳,剛好那兩個人還是自己爹何獵戶好心給埋的,老何就帶著兩個人找到了那裏,沒想到今天又來了。

    韓新符起身迎道:“何叔,好久不見了,您一向可好?我這次帶著我師父來祭拜一下兩位叔叔,順便想給他們重新修一下墳,上一次來的太馬虎,把這件事情都給忘了。”

    老何趕緊招呼道:“好事,好事,不知道你這位師父怎麽稱呼?”

    李元錦笑著拱手道:“何大哥,在下元濟,當年承蒙令尊為兩位故友下葬,當真是感激不盡。”

    老何說不來這文縐縐的話,更何況心裏也著實紛亂的緊,應付了兩句就進到了內間屋裏,坐在床上不知道該怎辦。

    李元錦眼神示意韓新符,韓新符自然也看出來了不對,走到門口對老何喊道:“何叔,我們兩人這會就想去墳前祭拜,那裏的路不好找,您能帶我們去嗎?”

    老何長歎一聲,從裏屋走了出來,點頭之後就率先出了門,一言不發的走在前麵,李元錦和韓新符跟著走了出來,身後何巧兒還追出來喊道:“爹,還沒吃飯呢,怎麽又出去啊?”

    韓新符走在後麵回頭笑道:“何姑娘,我們和何叔出去一下,一會兒就回來,你不用擔心。”

    何巧兒紅著臉低低的應了一聲,說了句“早點回來”,就轉身進屋去了。這一切李元錦看在眼裏,不由得嘴角勾起笑意,心底卻也泛起絲絲悵然。

    三個人往前走了沒多久,李元錦就叫住了老何,開口直接問道:“何大哥,你可是遇到什麽難事了?在屋裏不好說,現在能不能給我們兩個人說說?”

    老何給人這麽一問,心裏的委屈一下就上來了,垂頭喪氣的蹲在路邊上,滿麵淒苦的將早上的事情給李元錦和韓新符說了一遍。最後仰天長歎道:“哎,我上哪去找三十兩銀子啊?要是沒有,就得把我姑娘推入火坑,我這心裏都快急死了。”

    李元錦一聽這事,總感覺個跟自己當年的經曆頗為相似,看了看身邊的麵色冷峻的韓新符,轉回頭又對老何說道:“何大哥,這錢我出了,算是報答您爹當年替我朋友埋骨的恩情。您現在回去跟家裏說一聲,我們這就往城裏去了結此事。”

    老何一聽這話,立刻就要給二人跪下,李元錦趕緊攙著他說道:“何大哥,您也不必如此,原本這錢就是拿來感謝您爹的大恩的,現在我開口花出去了,可花的還是你的錢。”

    李元錦話說的好聽,老何又如何能不識好歹,千恩萬謝之後,回去跟家裏招呼了一聲,說有急事要進趟城裏,帶著李元錦和韓新符就往東邊的城裏去了。

    進了城後,老何先是去找到了酒館的掌櫃的,向他打聽王家當鋪到底在什麽地方,掌櫃的一看他身後跟著的兩個人,知道老何是遇到了貴人幫扶了,立刻就給他指明了道路。

    老何帶著兩個人走了,掌櫃的還站在門口看著,自言自語的說道:“這人啊,還真就得是多做好事,積善之家必有餘慶,老何這不就度過難關了嗎。”

    三個人走到了城北,老遠就看見了王家當鋪的大牌匾,老何站在門口就吆喝道:“王公子,王公子在裏麵嗎?我給你送錢來了。”

    不一會,王公子就帶著四五個人從當鋪後麵走了出來,一看老何身邊這架勢,立時笑眯眯的說道:“喲,還有兩位幫襯著的,不知道您二位怎麽稱呼啊?”

    李元錦笑著上前拱手道:“王公子您客氣了,我們兩個當年蒙老何的恩,這一次剛好又遇到他有難處,就想著替他把錢還了,名字什麽的不值一提,王公子您點點錢吧?”

    說話間,就將三十兩銀子掏出來遞過去,王公子看都不看,自然也不伸手去接了,隻是笑著說道:“您看看這事,要是您早來一會,三十兩銀子我就收下了,可是現在不行了,我這鳥兒啊,就在我出來之前給死了,要不要我把死鳥給您拿出來看看?”

    王公子滿麵堆笑,但是嘴裏說的話卻不留餘地,分明就是一心想將何巧兒霸占下來,老何當時就急了,正準備開口,邊上的韓新符就將他扯住了,微微的搖了搖頭,讓他看自己師父來處理此事。

    李元錦笑道:“那依王公子意思,這件事情該怎麽辦?”

    王公子笑眯眯的說道:“這事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難的法法子呢,就是將老何家閨女送來當幾年丫鬟,抵了這筆賬。要是你們不願意,那就選個簡單法子,讓我這鳥兒活過來就行。”

    李元錦笑道:“起死回生我們可不會。”

    王公子立時笑的更開心了,樂嗬嗬的說道:“那三位就回去吧,帶著姑娘一起過來,咱們再聊這件事情。”

    說罷轉身就要進屋,李元錦也不叫住他,隻是轉身看了韓新符一眼。韓新符得師父授意,立刻上前一步開口道:“王公子,我這還有一個辦法,不知道你肯不肯認?”

    王公子轉身笑道:“什麽辦法?”

    韓新符一撩衣服下擺,一個弓步站在王公子麵前,笑著說道:“你之前不是說了,要是這事不行,就要打斷何小的腿嗎?你看看我這條腿怎麽樣,換他一條腿如何?”

    王公子看著眼前的少年,笑著說道:“這倒也是個法子,隻是會不會虧了你呀?”

    韓新符也笑道:“不妨事,王公子盡管招呼就是了。”

    王公子麵上的表情一下就凝重了起來,下巴輕輕一揚,身後立刻就站出來兩個人,手持粗大木棍迎了上去,對著韓新符的膝蓋大腿就砸,老何剛喊了一聲“住手”,兩根棍子已經“哢嚓”折斷了。

    韓新符拍了拍自己大腿,笑著說道:“王公子,怎麽說,還有招呼嗎?”

    王公子眉頭緊皺,直到遇到了硬茬子,片刻之後舒展笑顏,開心的說道:“小兄弟真是有膽識,行了,這件事情就這麽算了。”說罷轉身要走,眉宇之間卻的冷意卻又重了起來。

    韓新符再度開口叫住他,笑著說道:“王公子留步,我還有一件事情想求你。我有兩位叔叔葬在了這裏,想給他們立個碑,方便來年祭拜好找,想請問一下,這城裏有沒有好的石匠鋪子?”

    王公子笑著伸手一指道:“街尾那裏就是,小兄弟可真是孝順人啊,一定要記得每年都要來祭拜祭拜才是。”

    韓新符笑道:“那是自然,明年再來的時候,也一定專程前來拜會您。王公子若是到了京城,也一定要通知一聲,容我好好招呼您一番,小可韓新符,雖然不怎麽出名,但是多打聽一下,還是能夠找到的。”

    王公子隨手施禮,轉身就進了屋中,老何依舊一頭霧水,不知道韓春怎麽就把這事給解決了。低頭去看他的腿,行走之間毫無異樣,好像一點兒事情也沒有。

    李元錦笑道:“何大哥,您就放寬心吧,從今以後,這位王公子絕對不會再打你家姑娘的主意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