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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如果你想要一朵花,那麽我就會給你一朵花】
蘇雪見出生的那天,南城下了那年最大的一場雪。人們說瑞雪兆豐年,她還未來得及看看這個大雪漫天的世界,就因為體質過於虛弱,住進了保溫箱,這一住就是半個月。
遠在海外維和的蘇爸給她取名蘇雪見,寓意見到落雪,就像彼此陪伴在身旁一樣。後來的好多年裏,南城的雪紛紛揚揚,從未間斷。
她被抱回軍區大院的那天,難得遇到雪停,陽光在過往行人的臉頰上,灑上一層淡淡的光暈。兩歲的江之遠被江媽帶著去看隔壁家的小寶寶蘇雪見,小小的身軀被棉被包裹著,江之遠輕輕地去戳她的臉,從來都是安靜的她,這次哭得停不下來。
蘇媽笑著說,欺負了妹妹,以後都是要還的。那時候的他怎麽也不會想到,她一生的眼淚,都與他有關。
還沒等到蘇雪見滿三歲,蘇媽就去了蘇爸的地方,他們都是維和部隊裏的醫生,兒女情長,遠不及那裏等待著的生命重要。蘇媽走之前,特意將蘇雪見拜托給江媽,還有小小的江之遠。
他對突如其來爭寵的蘇雪見,又嫉妒又無奈,她太瘦弱了,總是生病,還長不大,噙著眼淚看著自己的時候,他就受不了,服了軟,想去抱抱她。
自他有記憶開始,她就一直在他的身後跌跌撞撞地跟著。蘇媽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好好照顧雪見。
我才不要,他心裏想,卻總是忍不住回望,生怕把她弄丟了。
而在蘇雪見的心裏,大她兩歲的江之遠,是小小的她除了爺爺奶奶以外,最喜歡的人了。盡管那年,她才六歲。
從她臥室的窗戶看過去,有小小的少年坐在窗台前的桌子旁練字,她要很努力地墊腳,才能看得見他。
他的身後,溫柔的婦人走過去,在對他說些什麽。沒多久,少年便敲開了了雪見家的門,“阿姨,媽媽讓我給您們送點堅果。”
家裏的阿姨笑著讓他進去,未等到他推脫,“之遠哥哥!”蘇雪見從樓梯上笑嘻嘻地蹦跳下來。
“雪見,你慢點!”阿姨一邊假裝責怪著,一邊卻讓開身來,讓雪見跟著江之遠出門。
無論做什麽,去哪裏,隻要是跟著他,那都是美好的。兩個小小的身影,在陽光下又明亮又溫暖。
雖然說蘇雪見的姓名裏含有雪字,她與雪卻是絕緣體。因為身體的緣故,她從不被允許在寒冷的雪地裏待太久,更不用說是嬉戲打鬧。
冬天的時候,她常常趴在窗台,羨慕地看著院子裏的同齡小孩子,堆雪人,玩雪球,打雪仗。紛紛揚揚的雪花啊,像故事裏的精靈,會消失不見,也有過最幸福的存在。
“蘇雪見,你下來。”
他朝站在窗口的她招手,不顧自己睫毛上細碎的雪花,臉頰微紅,輕輕地喘氣。等到她站在他的麵前,他從背後,變魔術般地拿出堆好的小雪人,有胡蘿卜的鼻子,小草編的草帽。
“你看,乖不乖,乖不乖。”他拿著去逗她,將雪蹭在她的臉上,全然不顧凍得通紅的雙手。
她小心翼翼地從他手中接過小雪人,眼睛撲簌撲簌地眨著望向他,“它是雪見還是之遠哥哥?”
他被問住了,她接著道,“如果是雪見,那之遠哥哥呢?”
好像蘇雪見,就應該是和江之遠在一起的,她一直這麽想的。
“你等我,等我再給你做一個。”
還未說完,“江之遠...”院落的小孩子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停在他們的麵前,“你怎麽又在這裏。”
蘇雪見的爺爺是軍人,礙於他的威嚴,平日也不敢有人欺負她。可是沒有大人在,瘦弱的蘇雪見還是偶爾會成為取笑的對象。
“小跟班,略略略,”他們朝蘇雪見做鬼臉,拉著江之遠一步一步地走遠,她在他們的身後,聽見隱隱約約的對話,“你怎麽總愛跟女孩玩兒。”
他回頭看她,小小的身體,站在雪地裏,不動聲色。小小的自尊心不允許他帶她走,隻能留下她一個人。
回家的當晚,就聽到蘇雪見住院的消息了。
等到江媽帶著他趕到醫院的時候,她已經在病房裏睡著了,蘇奶奶在旁邊陪著。蘇爺爺在走廊和江媽說話,說是在附近暈倒了,幸虧發現得早,沒有什麽生命危險。
後來他漸漸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隻顧著趴在門口的透明窗邊看著她,不敢進去。
她是在等他的吧,他隨便說的一句,她怎麽就真的等了,真是個笨蛋。
2 【如果你想要一顆星星,那麽我就會給你一顆星星】
南城的時光,緩緩慢慢,晃晃悠悠。
十七歲的江之遠已經長得很高了,蘇雪見要很努力地墊起腳,才能到達他肩膀的高度。
她喜歡仰望他的感覺,就像一個人在浩瀚的宇宙裏走了很久很久,抬頭就發現他歲月靜好的溫柔。
他可以輕而易舉地隔著餐桌敲到她的頭,“再不吃點肉,你拿什麽脂肪過冬。”
“你怎麽那麽凶啊,她們都說你很溫柔的。”她假裝不滿地撅噘嘴,偏過頭向江之遠示意正在議論著他們的那幾個女生。
“那我不管你了,晚上放學自己回家。”
他作勢起身要走,被她隔著座椅一把拉住袖口,可憐巴巴的樣子,“我錯了,錯了。”
江之遠比她高出一個年級,進入高三後,雖然他們在同一所學校,卻在不同的校區。他跨越大半個校園過來,美其名曰監督她吃飯,也算是忙碌之餘的唯一閑暇時間了。不知道從什麽開始,習慣有她在身邊,他會覺得很安心,很放心。
他抵觸過的與她相連的未來,正在慢慢地過渡。
青春似乎總是慌亂的,惴惴不安的,各懷心事,彼此隱忍。
每晚從自己的窗戶望過去,她都會看見他還亮著燈的房間,江之遠永遠是學校年級百名榜的第一名,而蘇雪見的成績則永遠與百名榜無緣,因為生病造成的缺課太多,即使是由江之遠這樣的學霸指導,也補不回來她的課程。
比起學習,她更喜歡畫畫。在那些生病的日子裏,她就用畫畫來打發時間,她有一個畫冊,是連江之遠都沒有看過的,滿滿都是他自己的樣子。
他學習的樣子,他等她的樣子,他長高的樣子,他打球的樣子,他眯著眼睛曬太陽的樣子,所有她喜歡的樣子。
蘇家對她期望不高,隻希望她能平安喜樂度過此生,也就由著她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如果沒有寧夏的出現,她也會覺得自己就可以這麽晃蕩著過完一生了,蘇雪見永遠是受寵的蘇雪見,江之遠永遠是陪伴在身邊的江之遠。
可是世事總不遂人願。
“第二名,寧夏,為了江之遠,你很拚嘛。”在她慣例般地去看排名榜時,她在人群裏聽到寧夏的名字,抬眼望過去,她的視線剛好也轉向自己。
寧夏,寧夏,她在哪聽過這個名字。
在新生代表發言的時候,和江之遠搭檔的女生的名字。在學校晚會的舞台上,聚光燈下翩翩起舞的女生的名字。在江之遠的同班教室裏,可以和他落落大方地說話的女生的名字。
“雪見,你和江之遠什麽關係?”死黨一臉明知故問地表情,湊過來問道,從他們同框開始,就有過無數種猜測,特別是在青春期荷爾蒙旺盛的時期。
“我們的關係,”她平靜地對著窗口,畫著那樹枝上殘留的落葉,“你猜。”
“那寧夏,和江之遠什麽關係?”她終於停住筆,帶著沉重心事的最後一片落葉也跌向地麵。
“你知道學校的兩個保送名額吧。看現在的情況...”還未說完,老師已經走進教室,死黨坐回座位上,留下蘇雪見長久地望著窗外失神。
冬日的晚自習下課,她在回家的約定地點來回踱步,等到人群都散完了,才看到江之遠的身影,再定眼看,似乎不止一個人,還有寧夏,圍著大紅色的圍脖,將白皙的臉頰襯得更加柔和,她忽然有種感覺,她就要失去他了。
“那我走啦,今晚麻煩你了。”她對蘇雪見友好地笑笑,再跟江之遠說再見。
回家的路上,月色將他的臉照得明明滅滅,照不見她深深淺淺的心事。
“江之遠,你打算考到哪啊。”她裝作漫不經心地踢著路邊的小石頭,卻一直沒有等到他的回答。
“你有想去的地方嗎?”在她就快要放棄的時候,他這麽問。
“有啊,我要去很多很多地方,山川,湖泊,海洋,地球的兩極,就像,”她低著頭,佯裝向往地說,“爸媽那樣。”她明明想說的,是去有他的地方,可是比起他的夢想,她太渺小和微不足道了。
她看見他臉上的倦色,開始了彼此之間漫長的沉默。
良久,他說,“你能不能多吃點,好好吃飯,才能度過這個漫長的冬天。”
那些落在一個人生命裏的雪,總需要時間,慢慢地去融化。
3 【如果你想要一場雪,我就給你一場雪】
她越來越頻繁地看見江之遠和寧夏在一起的畫麵,在她偷偷地跑去找他的時候,在她提出不再一起吃飯而得到他輕易同意的時候,在她忍住寒冷等在角落的時候。
有流言說,他們早就在一起了。家境,實力,外貌,他們都會是很登對的情侶,就連在緊張的氣氛中聽聞風聲的老師,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沒有解釋,她也自覺地避開輿論風波。隻是就連他們麵對麵的時候,他仍舊都是一副淡然的模樣,而他不知道她為了偶遇,在心裏反複排練了多少次。
聽到江之遠打架的消息的時候,她第一瞬間就是往教務處的辦公室衝過去,等她到的時候,門口已經聚集了一些同學,在門被關上之前,她看見了江之遠,還有寧夏。
她堵在放學的路口問他,“你就這麽輕易地放棄自己的未來嗎?”
學校的保送名額本來已經確定下來,因為這次事故,學校準備重新進行考慮。而江之遠,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他冷冷地說,“這是你們想要的未來,不是我的。”
原來早在江之遠和蘇爸蘇媽爆發爭吵的那天之前,一切就有了隱隱的預兆。不想被安排,不想按照既定的路程。這才是江之遠想的吧。
他和寧夏,本就是那種靠自己的努力也會活得很好的人,和她不同。
給他買的藥最後放回了自己的書桌上,那一刻,她發現自己失去關心他的資格。
江之遠和父母的冷戰持續到寒假,他們都沒有說過話,江媽想讓蘇雪見去和他聊聊,其實她才發現,她不懂他。明明是觸手可及的距離,為什麽心裏,就是靠近不了呢。
他的房間裏,堆滿了複習資料,他瘦了很多,棱角更顯分明,她突然就紅了眼眶。
“江之遠,留在這裏讓你這麽不快樂嗎?”她問他。
“雪見,你還不懂。”他背對著她,並不看她。
“所以,寧夏...”
“嗯。”
那天從江家離開後,蘇爸蘇媽在電話裏提議說寒假要帶家人去溫暖的地方旅行,往年她都是直言拒絕,想著共看過落雪,霜滿白頭,也算白首。隻是這一次,她同意了,這是她第一次,同意得那麽直接。
記得寧夏之前找到她說,“蘇雪見,江之遠最後的猶豫都是因為你了。”她從來沒有見過誰的眼裏有那麽篤定的眼神,但是在寧夏的眼睛裏,她看到了。
能夠和他一起並肩奔跑的人,不會是她蘇雪見。心裏像漏風的窗戶,冷風一直灌一直灌,難過得快要窒息。
江爸江媽是老師,他們自然隻是希望江之遠的路能走得更穩更遠一點,而其中一條路就是未來也成為一名老師,但是他不願意。
十六歲的生日,大雪紛飛依舊,落進眼眶裏就成了熱淚。
她私自報了團去爬雪山,被困在了雪山上,大雪封了路,極端的寒冷,差點要了她的命,她在失去意識前,用盡所有願望,許願江之遠,去成為他自己。
之後她轉院去了更遠的地方,接受漫長的恢複治療,然後去國外念書,沒有道別,沒說再見,也沒有打聽他的消息。
我知道你的未來有很多種可能,隻是每一種可能裏都沒有我,但是我還是希望,你的每一種可能,都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好。
4 【如果你想要自由,那麽我給你,全部全部全部的自由】
每年,她都會回來定期回來,蘇爺爺蘇奶奶已經很老了,如同南城的軍區大院一樣。陪伴她度過生命裏那些美好的事物,似乎正在一點一點地消失不見。
他們沒有刻意相遇,就真的極難遇到。他讀了醫科,學校的事情忙不過來,她繼續畫畫,國外的放假時間與國內也有所不同。
好像人和人的緣分隻有那麽多,她與他的緣分,早在這十幾年間,都用完了。隻是每次,還是會從自己的窗口,習慣性地望過去,就像回望那些年的自己一樣。
軍區大院要拆遷,江家是最早搬走的一批,因為老師的身份,他們搬進了學校分配的更近的房子。
臨走之前,江媽留了一個箱子,讓蘇爺爺轉交給蘇雪見,是一箱的水晶球,打開開關,會有漫天的雪花飛舞。
江之遠,將寄不出去的生日禮物,每年都寄回了家。他申請出國的地方,也在以北的國度,看到雪,就會想起她。
她在冬天的時候容易生病,她不喜歡吃肉,她想哭的時候會努力抬頭,她喜歡擁抱,喜歡溫暖的事物。
但他不知道的是,她最喜歡的,是與他有關的未來。
蘇雪見二十四歲的第一場畫展,奶奶生病了,蘇爺爺和蘇爸在家裏陪著,隻有蘇媽來了。
她陪著蘇媽安靜地看那些畫,“沒有想到我的寶貝女兒,都已經這麽優秀了。”
她發現,蘇媽的頭發上,也有了遮不住的白發,“什麽時候回國,或者繼續留在這裏。”
她搖搖頭,轉身去擦眼淚,卻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站在那幅名為17歲的畫作下,等她回過神,那個人已經不見了。
回國的那年,距離十六歲已經整整十年了,奶奶到爸媽所在的大城市接受治療。
“奶奶,你看下雪了,不過沒有南城的大欸。”她拉開病房的窗簾,將窗戶開一個小小的縫隙,伸手去接。
“容易感冒。”還未等她反應過來,雙手被溫暖的手覆蓋著拉了回來,窗戶被關上。
“就一會...,江之遠...”她看向奶奶,再看看他身上穿著的白大褂。
“我是奶奶的主治醫生。”他回應她的驚訝,奶奶一副明知故問的樣子,一臉寵溺地看著他們。她沒有想到,相遇會來得這麽措不及防。
她還是沒有長高,還是容易生病,還是想著他,都過去那麽久了,為什麽就剩自己還放不下。
從奶奶的病房裏退出來,江之遠問她,“還走嗎。”
“不走了。”她裝作努力看向走廊盡頭的樣子。
良久,他說,“留在我身邊吧。”她終於看向他。
“留在我身邊,這次,是我先等你了好多年。”他無奈地看著她,向她確認。
他看過她很多次生病的樣子,哪怕是小感冒,都足以威脅到她的生命。雖然她從來沒有表現出來過失望的神情,安慰別人比任何人都擅長,但是心裏一定有過一片沮喪的海洋,那是他都未曾到達過的地方。
高三的那年,他冷落她,而親近寧夏,隻因為在那些動蕩不安的日子,她和他都有種要打破一切逃離一切的勇氣,他和寧夏,隻是結盟脫逃命運的人。
他想象過的未來,是他和蘇雪見在一起,隻是各自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沒有想到畢業後,真的成了各自。
這些年,他關注她所有的動態,替她擁有過的短暫的戀情而揪心,去她所在的國度,看她看過的風景。
離她最近的時候,是每年在聖誕節敲開她的門,送她禮物;是坐在她上課教室的後排,看她偶爾昏昏欲睡的側臉;是去她打工的店裏,點一杯咖啡;是站在她十七歲的畫像下,舍不得離開;是結識了她身邊的所有人,唯獨她不知道。
是他後來,很愛很愛她。
每年春節,蘇雪見和家人還是習慣回南城住一段時間。她的房間裏保留著軍區大院裏的樣式,住進去,就像回到了那些年裏細碎的時光。
“江之遠,你憑什麽那麽篤定我就會答應和你在一起。”他關上她的畫冊,一手將她攬進懷裏抱著,“你教我的。”
“我教你什麽了?”她握著他的手取暖,被他反握住。
“忘了...”他裝作不知道,然後走向廚房幫忙,蘇爸把位置讓出來,聽見廚房裏傳出蘇媽和諧的笑聲。
是等待,是毫不動搖地等待和堅定,就像她一直以來所擁有的,對他的堅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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