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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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州巨賈沈正則身故,留下新寡繼室——青樓出身的名妓連理。沈正則之女沈婷意在沈家家業,獨子沈天一對連理態度曖昧不明。

    沈家這深宅大院裏,人人都有說不出的秘密。

    且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第1章 繼子逾越“沈天一,你逾越了。”

    我強撐著一口氣繞開眼前笑得邪性卻自認風流瀟灑的男人,匆匆往靈堂去,卻被他猝不及防攥住手腕,低聲附在我耳邊道,“連理枝頭並蒂花,連理,我遲早讓你知道,你這朵並蒂花該開在誰的床頭。”

    我隻當他說瘋話,狠狠給了他一耳光,“你父親屍骨未寒,你這是逼我去死不成?”

    他捂著臉往後退了一步,眼眸中的冷意刺得我膽寒,饒有深意地打量我一眼,轉身走了。

    我跪在靈堂前燒紙,心卻不自覺紛紛亂。七七四十九天水陸道場才做了三天,沈天一就已經按捺不住他的爪牙,我又該如何自處?

    論理,我是他父親的未亡人,是他父親三書六禮聘進門的繼室夫人,他卻從沒叫過我“太太”,隻叫我“連夫人”。

    旁人都說是沈家大公子嫌棄繼母出身太低,青樓從良的清倌人狐媚功夫了得,才攀上信州巨賈沈正則。故而沈公子不願提我這等下賤人。

    隻有我知道,在嫁給沈正則之前,我差一點就成了沈天一的妾。

    沈天一年少多金,又是沈正則的獨生子。上麵隻有一個姐姐,遲早是要嫁人的。沈家萬貫家財就是用腳後跟想也知道全是沈天一的。故而當日沈天一向媽媽提出要買我為妾,媽媽是一萬個千恩萬謝,獨我一個不願。

    “沈公子,連理今生今世,絕不為人側室。”

    我含著淚凝視沈天一英俊的麵容,眼神絕望又哀傷,半晌才低聲道,“沈公子是客,客人說的話,奴家原不該當真的。公子請回吧。”

    沒等他辯解,我慘白著臉拂袖而去。

    媽媽以為我拿腔拿調抬身價,很是誇了我幾句,還囑咐我見好就收,千萬莫氣跑了搖錢樹。

    於是半個月後,沈正則上門來為我贖身,整個留香閣都震動了。

    媽媽絕口不提沈天一也曾來為我贖身之事,歡天喜地應了,親自來為我收拾行李,絮絮叨叨道,“養了你一場,沒想到你竟這樣好命,也隻有當年的連枝秀能跟你比了。以後做了大家太太,千萬別忘了媽媽。”

    我知她來為我收拾行李,不過是怕我夾帶錢財。堂子裏的倌人要贖身,向來是光身一個進來,不帶一文出門,最後還要扒一層皮罷了。故而對她口中恭維也並不在意。

    再聽她說什麽連枝秀,我唇角揚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古怪笑意。

    好命?今宵黃土壟中埋白骨,昨夜紅綃帳裏睡鴛鴦。

    真真是好命。

    我有一雙很美的眼睛。

    沈正則這樣說,沈天一也這樣說。

    沈正則是在芙蓉帳裏說,沈天一是在昏慘慘靈堂裏,在他爹的棺材前說。

    他把我按在蒲團上,見我露出淒惶的神色,手上越發加了一分力道,惡狠狠盯著我的眼睛,“連理,你到底用你這雙眼睛勾引了多少人?”

    “我做的本就是倚門賣笑的生意。何來勾引?”受製若此,我反倒淡定了,朝他露出個媚笑,”沈公子,我從來也沒主動問你要過什麽,是你巴巴湊過來的,為我不顧一切,不是嗎?”

    “是,當然是。”沈天一猛地親住我,直到我狠狠咬了他一口才鬆開,毫不在意地拭過唇角的血,“你根本不用做什麽。隻要用你這雙眼睛含情凝涕地看過來,就會有男人為你發狂,連沈正則都能為你神魂顛倒,一把年紀都不顧一切。”

    “你怎能直呼你父親名諱!”我聲色俱厲,虛張聲勢。

    “父親?”沈天一挑眉,瞟了眼牌位上“先父沈正則之靈”幾個字,突然嘲諷地笑了。

    “你以為抬出沈正則這個死鬼就能壓我一頭?”他又湊過來,在我臉頰掐了一下,低聲道,“這個家早晚是我的。”

    “連你,也將是我沈天一的。”

    他回房去安寢了,留我一個跪在冰冷的靈堂裏,盯著黑漆漆棺木出神。

    我知沈天一說的是實話。他不達目的不會罷休。

    但我還年輕,不想被沉塘,不想被泡發了然後被魚蝦一口口吃得隻剩白骨,更不想死後還要被人戳脊梁骨。

    我想活。第2章 做個交易如何靈堂外突然傳來嘈雜的腳步聲。我連忙跪正了燒紙,門外一群丫鬟簇擁著一個高挑英氣的年輕姑娘走了進來。

    她先跪下磕了幾個響頭,上香燒紙一套完成,仿佛才看到我似的徐徐出聲,“這些日子,辛苦太太了。”

    “不敢當。大小姐一路奔波,想必也辛苦了。”

    我口中彬彬有禮,心中卻油然而生一股希望。

    是啊,我怎麽就忘了,這家裏還有個沈天一忌憚萬分的大小姐沈婷?

    沈婷生得更像她娘。沈正則要迎我進府的時候,所有人都以為她會是第一個反對的。

    畢竟沈婷的親娘是千嬌萬寵的大家小姐,榜下捉婿嫁了新中舉人的沈正則。

    連名字都好聽,黃時雨。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我能記得這個名字,還多虧了沈正則的小習慣。留香閣的青梅酒是一絕,但沈正則從不喝青梅酒。

    他不喜歡青梅,不喜歡雨天,不喜歡柳絮。準確地說,他討厭一切會讓他想起亡妻的事物。

    人人都說他和妻子情深義重,隻有我嗤之以鼻。

    上我的床的時候,沈正則可絲毫沒想起來自己情深義重,恨不得溺死在我的溫柔裏。

    溫柔鄉是英雄塚。沈正則常跟我調笑,說早晚要死在我這溫柔鄉裏。

    我笑靨如花伏在他胸口,“那你可要當心了。我可是吸人精氣的妖精。”

    他笑得越發恣意,“昔日武帝有言,‘若得阿嬌,當金屋貯之。’我若得連理,當作掌上珊瑚,珍之重之。”

    他沒有食言。有沈婷的支持,我入門之事便成功大半。

    沈婷與我素昧平生,卻出手全力助我,此事令我疑惑不解。直到成親前夜,沈婷漏夜來見我。

    她沒帶侍從,未著妝飾,一張清水朝天素麵英氣勃勃,一看便知是如珠似寶的大小姐,和我這種貨腰度日的下賤女子不可同日而語。

    她坐在我麵前,慢悠悠道,“連姑娘,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昏沉沉的燭火跳動在她狂熱的眼眸裏,無端灼得我燙了一下似的往後縮,卻被她一把抓住手。

    “你有一雙很美的眼睛。”

    昏慘慘的燭光下,沈婷意味深長盯著我的臉,唇角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淺笑,“連姑娘,隻憑這雙眼睛,你就該享受榮華富貴。”

    她語氣詭異得滲人,我瑟縮著躲過她的目光,囁嚅道,“奴……奴不懂大小姐的意思。”

    “過了今夜,你就是沈家名正言順的大太太,連我也得叫你一聲太太,不必再自稱奴婢了。”沈婷聲音喑啞低沉,似有絲絲涼氣滲出。

    我連忙稱不,道自己絲毫不敢做此妄想,果然引得她大悅,坐得近了我些,捏起我的下巴,食指撫過我的肌膚,“半年之內就在留香閣混成頭牌,你應該是個很聰明的女人,很明白自己想要什麽。”

    我吃痛,卻不敢掙紮,也不敢揣測她的用意。她卻突然道,“你說,沈正則知道你跟沈天一有一腿麽?”

    我瑟瑟發抖。沈婷卻滿意地欣賞著我的恐懼,半晌才緩緩道,“連姑娘莫怕。我若想揭穿此事,就不會極力幫你入門了。”

    見我疑惑不解,她終於拋出此行的真實目的,“我要你,幫我拿到沈家家主之位。”

    我冷汗涔涔而落。終於明白為何她要幫我成為沈家大太太。第3章 三十二台嫁妝若我隻是留香閣的一介妓子,沈家父子聚麀說穿了不過是件浪蕩情事。青樓女子接著銀子領人入榻,管你是兄弟父子,帳子放了沒什麽區別。唯有我成了沈家大太太,沈天一對我的心思才會變成足以令他萬劫不複的醜聞。

    沈婷的未竟之意已經很明確。我苦笑道,“鳳儀亭呂布戲貂蟬?我自問沒有貂蟬名垂千古的美貌,如何能挑得父子相殘?”

    沈婷卻渾然未覺我言語中抗拒之意,慢悠悠道,“你見過沈天一的親娘嗎?”

    她盯著我茫然的眼睛,笑得奇異又凜冽,“等你進了沈家,就明白了你的優勢了。”

    夜深了。沈婷推開門,冷風吹得我打了個激靈。她喑啞的聲音飄散在風中,微不可聞——

    “成了事,我放你自由,給你榮華富貴。”

    我的婚禮很盛大。沈正則為我一手置辦了三十二台嫁妝,說女人一輩子一次的事,總要認真些。

    平心而論,除了年紀大些,他已經是我能攀上的最好歸宿。

    但我卻要令他失去他唯一的兒子。

    我不敢告訴他真相。他會不會相信我還在其次,主要是我不想回留香閣了。

    能做人,誰願意把自己卑賤到泥裏被人踐踏?

    紅綃賬裏鶯啼聲聲,沉沉睡去之前,我聽到有人在我耳邊輕聲呢喃,“秀娘,我等得好苦。”

    第二日妾室通房前來奉茶,我盯著腳下跪著的一眾鶯鶯燕燕,心中隻覺好笑。而等沈天一的生母白氏踏進門來時,那份好笑便盡數化作了驚愕。

    那個徐娘半老卻依舊花枝招展的女人跪下向我奉茶,低眉順眼的姿態竟與我有七八分相似。剩下那兩三分,不過是她年老色衰而我正值青春。

    我終於明白那夜沈婷的話。看來沈正則對女人的喜好十分固定,而我恰好生了一張他喜歡的臉。

    沈正則十分迷戀我,不惜拋下所有事務和我廝混了三天。

    第四天沈天一忍無可忍闖進我住處時,沈正則正為我發間插入一支金簪。

    沈天一滿腹怒氣看到我發間金簪時更盛了十分,冷冰冰朝沈正則道,“連夫人的出身,也配戴和母親一樣的東西?”

    我一個恍神,才明白他說的母親是沈正則的原配正室黃時雨,連忙做出個被唬得要命的可憐姿態,抬手就去拔那金簪,卻被沈正則按住手。

    他盯著已經出落得比他還高大的兒子,一字一句緩緩道,“沈家現在的大太太,是連理。”

    他並沒如何生氣,連說這句話的口吻都是淡淡的,卻無端令人寒氣頓生。

    沈天一盯著他爹怔怔出神,甩門而去。

    沈正則被他氣得捂著胸口坐下,我趕忙捧了參茶奉給他,楚楚可憐道,“我出身卑微,大少爺厭惡原也是常事。老爺不必太過動氣了,氣壞了身子可怎麽好?”

    “出身卑微?”沈正則盯著我泛紅的眼圈,怒極反笑,愛憐地摟我在懷裏,一下下撫摸我烏黑的頭發,“在沈家,除了我,你就是最尊貴的一個。”

    他的氣息燙在我脖頸後,燙得我瑟縮了一下,“給我生個孩子吧。理娘。”

    我狀似羞紅了臉捶他一下,心裏卻忍不住想起新婚之夜聽到的那個名字。

    秀娘。理娘。

    我是理娘,那秀娘是誰?(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