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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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父子相殘第二日白氏死訊傳來。她吞了金子。下人們發現時身子都涼透了。
我出了幾兩銀子,給她草草辦了後事。對外隻說白姨娘暴病不治。
白氏去後,沈正則狀況越來越壞,大夫來看了幾次都直搖頭,說白氏下的藥太重,傷及內府,藥石罔效。
他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沈天一也越來越少出現。他忙著接手沈家的產業。
沈天一封鎖了消息,我沒能送信給沈婷。
多可笑,沈正則一世富貴,到最後隻有我這個青樓妓女陪在他身邊送他最後一程。
他這一生,有妻卻無妻,有子卻無子,終究是妻離子散,不得善終。
沈正則頭七剛過,沈天一又派人給我送了個繡並蒂蓮的荷包。
我握著荷包呆坐了一晚上,知道自己必須做點什麽。
當夜,我換了輕便的衣衫,約沈天一在落月閣見麵。
他來得很快,酒氣熏天,完全看不出是在為亡父守孝,搭著我手時還刻意掐一把。
我忍著惡心才沒推開。他卻笑得十分暢快,含混不清道,“連理,早知這樣,你當初裝什麽清高?不還得乖乖上我的榻?”
被他羞辱至此,我反而淡定了,捧一杯酒給他,循循善誘,“早知沈公子運道這麽旺,年紀輕輕就能當上沈家家主,奴何苦舍近求遠?”
他被我奉承得十分愉悅,借著酒勁脫口而出,“什麽運道,是我要了那死老頭子的命!”
話一出口他登時清醒,我點點頭,走到窗邊,盯著他慌亂的麵容嗤笑,“難怪白姨娘說你和沈正則一樣狼心狗肺。”
“她反正失寵了,我是她親兒子,幫我一把有什麽不好?”沈天一理直氣壯,一步步朝我逼近,“連姑娘,你知道的太多了。可惜你這一副花容月貌,還有我那沒出世的弟弟,都隻能到地下去和我那死爹團聚了。”
我朝他露出個嫵媚的笑,翻身而出。
在他驚愕的眼神中,我落入金魚池,浮浮沉沉,大聲呼救。
落月樓四周登時舉火,沈婷帶著人衝上樓去,將沈天一登時扣押。
無論他如何辯解,謀殺親父,逼奸繼母兩條大罪已是板上釘釘。
就算沒有板上釘釘,黃家也會讓它板上釘釘。
沈婷此次回去拜壽,已得到她母家的完全支持。她將會坐產招夫,夫君麽,就是她舅舅家的小兒子,她的表弟。
那表弟是庶出,素來不理俗事,隻知吟風弄月。舍去一個庶子,得到沈家萬貫家財,這買賣再合算不過。
皆大歡喜。
至於我在這場禍事中失去了我未出世的孩子,已經無人在意。
沈正則的七七四十九天水陸道場做完,入土為安之後,沈婷約我去廟裏上香。
用完齋飯後,我在自己的下處休息,沈婷卻不告而至。
她依舊是初見時那般英氣勃勃驕傲恣意的樣子,坐在我對麵給自己倒一盞茶,抿了一口才意味深長道,“連姑娘比我想的還精明。兵不血刃就挑得沈正則和沈天一父子相殘。”
我訝異於她的稱呼:“你怎能直接稱呼你父親名諱?”
“父親?”她嗤笑,“誰告訴你,沈正則是我親爹?”
這是連白氏都不知道的又一樁隱秘。
當日黃時雨匆匆下嫁,是因為她早已珠胎暗結。
她與自己的表哥情投意合,原本兩家已定好完婚時間,表哥卻在遊學時遭遇歹人,屍骨無存。
為了掩蓋黃時雨婚前失貞的醜聞,黃家這才為她擇了出身寒門的沈正則,一床大被遮掩過去。
“沈正則那樣的人,也配做我父親?沒有黃家,他現在還是當街賣字的窮書生!”沈婷絲毫不掩飾自己對沈正則的鄙夷,“能享受一場榮華富貴,已經是他的造化了。誰知他不知足,還想把這份家私全留給他兒子,我一分不得。
既然這樣,他就把享受的十幾年榮華富貴全還回來吧。”
“這麽說,沈正則見到我,也是你故意為之了?”
沈婷毫不猶豫點頭,“誰讓你恰巧長著這麽一張臉呢?”第8章 沈家沒一個好東西我嘖嘖出聲,“看來白氏說錯了。不是沈家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是你們沈家人沒一個好東西。”
沈婷搖頭,“我可不是沈家人。否則你此時早就下了大牢,還能坐在我麵前跟我談笑風生?”
我抿唇,半晌才道,“沈姑娘,答應你的事我做到了。我要的東西呢?”
她卻不接話,笑得詭秘,盯著我不出聲。
盯了許久都不見我有動靜,她慌了神,抬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卻發現自己身子不聽使喚軟了下去。
我接住她的身子,將她扶到床上躺好。
沈婷目中如有火光幾乎將我吞噬,我卻笑得很暢快,“沈姑娘。論起玩迷香迷藥,十個你擰在一起都不是我的對手。下次佩戴麝香香囊,記得炮製清爽些,以免教人聞出麝香香氣。
我們青樓出身的下賤人,最通的就是這種下九流的物事。麝香催情,曼陀羅迷情,你在茶裏下了三倍的曼陀羅,是鐵了心要我的命。
想來沈姑娘早就計劃好了,等藥翻我,你準備好的人就會進來汙了我的身子。到時候捉奸在床,沈家那位青樓出身的繼夫人不安於室,男人屍骨未寒就迫不及待會情郎,幸虧被大小姐捉奸。這樣淫婦必然是浸豬籠了事。
我一死,這世上再沒人知道沈大小姐為了家業設計親父誘殺弟弟的醜事。”
被我說中心事,沈婷眸中的恐懼越來越深。
我伏在她耳邊笑道,“這樣一出好戲,要留給大小姐親自演出了。”
在我的周旋下,沈婷沒被沉塘,對外隻說沈小姐事父至孝,要出家為父親弟弟祈福。
既遮掩了醜事,又給沈婷賺了好名聲,黃家對我很是感激,奉上厚禮酬謝。黃家為她精心挑選了尼庵,沈婷將在那裏度過餘生。
被送走之前她堅持要見我。
我如約而至。
沈婷問我為什麽不殺了她。
我微微一笑,像她這樣高傲的人,死對她來說還太暢快了些,活著日日受欺辱,才是對她最好的報複。
臨走前我告訴她,下次找人做交易,最好記得一句古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她驚愕地指著我,想要衝過來狠狠給我一耳光,被我一閃身躲過。
走出柴房前我聽到她咬牙切齒的低吼,“你是來報複沈家的!”
我沒有回答。她明白得太晚了。
但凡她不是那麽高傲,多查一查我的身份,或者多查一查沈正則的過去,我的計劃都不會進行得這麽順利。
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沈正則。
三年前我來到信州投身留香閣,半年之內就成了留香閣頭牌。因為我能賺錢,媽媽為我掩了過去,故而旁人以為我是留香閣培養出來的清倌人。
沈正則為我贖身那夜,我曾問過媽媽,為何一見就同意留下我。
媽媽見我神色堅定,知道一般好話無法糊弄我,終於回身從箱裏取出一卷畫像徐徐展開。
畫像上的女人嬌豔如迎風盛開的滴露玫瑰,正含情脈脈回頭。
我忍不住抬手撫上自己的臉,耳邊傳來媽媽的低語,“這是二十年前,信州城第一花魁,連枝秀。”
那時候媽媽還不是留香閣的掌事,可連枝秀已經才名豔名遠揚,多少人捧著銀子隻為見她一麵,她的入幕之賓更是不乏王孫公子。人人都以為她會挑個貴人嫁過去享受榮華富貴。誰知她卻看上了一個窮書生。
那書生家境貧寒,被貴人請來為連枝秀畫像,竟對連枝秀一見鍾情。那會兒誰不說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想瘋了。連枝秀怎麽會看上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窮書生?
可連枝秀真就看上了他,愛慕他滿腹詩書,贈他盤纏送他趕考。兩人私定了終身。書生一無所有,便將家傳的一根銀簪送給連枝秀。
書生走後,連枝秀放著金銀滿箱財帛無數不愛,把那銀簪倒是藏得嚴嚴實實。留香閣眾人都說她傻。那書生不考中便罷,一朝考中就是鯉魚躍龍門,成了官身,哪還會聘娶一個下賤的青樓女子為妻?
誰知那書生真的中了舉,回來三媒六聘要聘娶連枝秀為正室。
連枝秀積攢的金銀財帛無數,輕易便拿出來自贖自身,姐妹們嘴上雖不說,哪個心裏不羨慕她?
她出門子的時候,姐妹們都去送她。看她洗盡鉛華,頭上戴了那書生送她的銀簪,歡歡喜喜蓋上蓋頭上了花轎。
成親第二日她就走了。大家都說她做了舉人夫人,將來要做官太太,跟著那書生享福去了。再也沒人見過她。
“樓子裏的女人,想從良何止千難萬難。二十年來,我也隻見了連枝秀這一個金玉良緣。誰知今日,你又成了第二個。”
媽媽的聲音縈繞在耳畔。我盯著那畫像上和我有七八分像的麵容,心中冷笑,麵上卻絲毫不顯。
“媽媽可還記得,當日聘娶連枝秀的那位公子姓甚名誰?”
“似乎……似乎也姓個沈吧。”第9章 一場大火落了清淨沈婷走後的某個夜晚。我收拾了金銀細軟,換上輕便衣衫,從箱子裏取出一個壓箱底的小木匣,擰動機括打開,裏麵躺著一方靈位——
恩師連枝秀之靈。
我把藥粉融進水裏,掬水洗臉,鏡中慢慢現出一張平凡無奇的臉,與那張傾倒沈家父子的傾城之容再不能相比。
隻有一雙好眼睛熠熠生光。
這才是我——連理的真麵目。
連枝秀身為信州第一花魁,不止精通琴棋書畫,更精通“畫臉”之術,那副花容月貌也多仰仗這神術而來。
當日她風塵之中慧眼識英雄,一顆真心托付給沈正則,歡歡喜喜跟著沈正則去奔好日子。
誰知沈正則中舉之時就已被黃家榜下捉婿。他完全沒想過黃家家大業大世代官宦為何要招他一個窮書生做女婿,覺得人家是和連枝秀一樣慧眼識英。
他舍不得連枝秀積蓄的金銀珠寶,更舍不得黃家的煌煌權勢。
兩難取舍之下,他想出一條毒計。
於是一場客棧大火,送了連枝秀性命。他帶著金銀珠寶前去迎娶黃家小姐,從此踏上富貴坦途。
他卻沒想過,那場大火沒要了連枝秀的命,隻是毀了她的臉。
她趕到省城,正趕上黃家小姐大婚,高頭大馬上赫赫揚揚便是前日還和她語笑晏晏極盡溫存的沈正則。
不過數日,兩人已是天壤之別。
連枝秀自知難與倚靠黃家的沈正則抗衡,故而將仇恨深埋於心。
此後多少風塵輾轉自不必說。連枝秀吃盡了苦頭,三十來歲就撒手人寰。
我是她從養生堂抱回來的棄嬰。她收留我時養生堂正打算把我扔出去,因為女孩浪費錢糧。
她把我撫養長大,將她畢生所學悉數傳授給我,也包括她的仇恨和冤屈。
她去世前我跪在她麵前,發誓畢一生之功也會為她報仇。
“師傅,沈正則被他親兒子害死了。他兒子下了大牢,秋後問斬是免不了的。沈家如今全是我的了。”
我對著牌位恭恭敬敬磕了個頭,想想又道,“師傅,當日你要沈正則妻離子散,不得善終,徒兒勉強算是做到了。沈家如此藏汙納垢,留著也沒意義,不如一把火燒了。”
風聲呼嘯,無人作答。
尾聲
信州巨賈沈家連遭禍事,成了街頭巷尾人盡皆知的大新聞。
先是沈正則遭姨娘毒殺,而後他的獨子沈天一逼奸繼母未遂,再然後他女兒沈婷突然出家為尼。人人都說沈婷必定是遭遇了什麽見不得人的醜事,這才放著偌大家業不要舍身出家。可歎沈家偌大家業,悉數落進那青樓出身的繼室手裏。
誰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沈宅突發大火,大半個宅子都被燒毀,那位年輕的繼室夫人在大火中不知所蹤。有那好事的便說是這繼室夫人命薄,青樓出身的下賤女子怎麽承受得起潑天富貴?富貴沒享到,先教一場大火葬送了性命。
我聽身邊人議論完沈家諸事,付了茶錢登上馬車。
車夫一揚鞭,很快便將信州城遠遠拋在身後。
這趟生意好做得緊。寡婦太太南下投奔親友,出手極為大方,還雇了鏢局護送,不過送到渡頭上船,就有比平常多一倍的銀錢進賬。
想到這裏他笑得更加燦爛,衝車裏恭恭敬敬道,“連夫人,您坐穩當了,咱們快馬加鞭,天黑前就能到渡口。”
隻聽車內女子盈盈道謝,聲音嬌嫩如鶯啼。
車夫嘖嘖嘴,想起風吹之下驚鴻一瞥,這位夫人年紀雖長,麵容嚴肅,一雙眼睛卻生得極好,燦若晨星。(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