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丞相的手隱隱的顫抖了一下，急忙端起酒壺給自己倒酒，隨後將眸底的翻騰迅速地隱了去。

    這個兒子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加的淩厲，如果不是因為他還信任自己，他根本無從下手。

    但能成功一次，不代表能成功兩次。

    第二次的不成功，就說明他已經充分的戒備了！

    “你想知道那位姑娘？”

    他看著豐神俊逸的君墨臨，突然間發現，也不知道從何時起，那翩翩的紈絝少年，突然間眉尾多了許多的淩厲，眼底多了許多的寒意。

    哪怕隻是一個隨意的舉手投足，都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竟讓人有些不敢靠近了！

    “恩。”

    君墨臨淡淡地應著，抬眸看了一眼窗外，天快要亮起來了，蘇侯爺要出殯，他得去參加。

    “是齊國公的孫女，齊飛燕！”

    這個名字鑽進腦海裏的時候，君墨臨瞬間蹙眉，這個名字他是知道的，齊國公府曾經向君府提及過婚事，被他拒絕了。

    而且。

    齊國公也一向低調，並不喜歡張揚，培養出來的女兒家倒是落落大方，很是不錯。

    他與林國公府一樣不問世事，一直守著自己的一方世界。

    哪怕此番皇權變動，齊國公府也沒有任何的表現。

    齊國公的上一代是武將，到齊國公這一代便棄武從文，一心過著安生的日子。

    與蘇府剛好是相反的，蘇府是上一代從文，後來改文從武。

    “齊小姐一直都很心悅你，而且她現在就在君府照顧你母親，你要是想見她的話……”

    “沒興趣！”

    君墨臨得到了答案，眉眼便寒冽如冰，飲盡手裏的酒，他站了起來朝著君丞相施了一禮。

    “我還有事，先走了。”

    君丞相急忙站了起來，也朝著君墨臨施了一禮，隨後看著君墨臨離開。

    窗外的天空已經有一點微微的蒙亮，看著君墨臨上馬離開的瀟灑模樣，君丞相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之間似乎有了一種跨不過的鴻溝。

    大家都保持著表麵的禮儀，但卻總也覺得怪怪的。

    君丞相看向遠方，眉緊緊地蹙了起來，難道他猜到自己的身世了？

    他一下子站了起來，衝到窗口。

    神情頓時緊張起來。

    如果是這樣，他得趕緊把君墨臨的親事訂下來，否則的話……

    轉身。

    君丞相迅速離開風月樓，朝著君府趕了去。

    駿馬踏進梅園。

    園子裏一片燈火通明，人影綽綽，大師們身著法袍，整整齊齊吟唱著佛經，棺夫們正緊鑼密鼓地固定著棺材，道師們正在敲著鑼鼓嚴肅地做著法，周圍擺滿了金山、銀山、靈屋、童男童女……蘇落落和蘇瓔雪的身後小安子扶著陰陽傘肅穆站立……

    蘇落落和蘇瓔雪在一旁燒著堆積如山的紙錢，火光四起，映得她們蒼白的臉蛋有些許的紅潤，茯苓、紫蝶扶著哭得快成淚人一樣的蘇夫人。

    一大一小的兩口棺材，緊緊挨著。

    “喝——”

    法師一聲高喝，迅速站上高凳，棺夫們立即躬身，做好架式。

    “時辰到……起棺……”

    隨著一聲淒厲的高喝，棺夫們齊齊呐喊起來時，棺材瞬間被抬起，跨上肩膀，便不可能再下來，隻能往前。

    奶娘和啞婆提著一籃子紙錢，抓起一把往天上撒去，高聲哭著喊了起來。

    “侯爺、王爺，一路走好！”

    哀傷就在那一刹那間似一張網鋪滿整個梅園，並且迅速地往外擴散。

    隊伍很長很長，很壯列，哀樂與佛經同時吟唱，大家跟著隊伍往前出發。

    孝女們披麻帶孝追到棺木前麵，下跪攔截，哭得不能自已，隨後又被丫鬟們扶了起來，往後慢慢退著。

    退出去十幾步之後，茯苓將蒲團放在她們的膝下，蘇落落、蘇瓔雪再度跪地磕頭……

    奶娘和啞婆將紙錢再度揮灑。

    “侯爺、王爺，一路走好啊！”

    林府上下、君墨臨、靜和公主帶著郎君……他們都紛紛趕到加入了送葬的隊伍。

    君墨臨看著眼前這一幕的悲傷，身後的拳頭緊緊握著，看向遠處時，眼眶竟有些泛紅。

    世間一切都與他沒有關係，唯獨除了蘇落落。

    可眼下的悲傷，他卻無從插手。

    林蔚然紅著眼睛走到他的身邊，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拍完又猛地退後一步，躬身施禮。

    “見過攝政王。”

    君墨臨冷眼瞅了林蔚然一眼，又看向蘇落落的方向，說話。

    “少整那些虛的，誰不知道你心裏不服。”

    林蔚然心裏咯噔一下，心想這下糟了，蹙眉急忙道。

    “那你以前也沒說你要當攝政王啊，要是知道，我就讓著點你。”

    至少搶他生意的時候，不會出手這麽狠，多少念點親情是不是。

    君墨臨冷眼看了一下林蔚然，林蔚然急忙站好。

    “攝政王，要不咱們一筆勾銷？”

    兩人跟上隊伍，慢慢走著，慢慢說話，林蔚然見他不答應扯著他的袖子急忙道。

    “再怎麽樣我也是你姐夫不是？嶽父肯定希望我們好好的。”

    君墨臨一把甩開林蔚然的袖子，不要臉的人永遠都是不要臉的，動手的時候怎麽就沒想過大家還是親戚。

    周圍的百姓越來越多，紛紛擁擁，他們在路邊上擺滿了供果香燭，齊齊送著蘇侯爺和小王爺。

    蘇落落記得他們，他們都是幫著做戰衣的百姓，受過蘇氏的恩惠。

    隊伍越來越長，最後竟看不到頭，看不到尾。

    蘇落落、蘇瓔雪朝著大家施禮，落淚感謝，蘇夫人看著蘇侯爺的棺木，淚眸露出欣慰。

    看吧。

    就算是這麽多年不曾出現在人前，就算是這麽多年消失，該有的善意卻是一點也不曾少過。

    一直到葬禮完成，蘇落落她們在山上除了孝衣，她們姐妹前往恩慈大師麵前謝恩，恩慈將她們扶了起來，眉慈目善間，輕聲道。

    “既已成佛，我等也便先行回寺，施主若是願意，可往皇覺寺小住兩天。”

    “是。”

    蘇瓔雪、蘇落落、蘇夫人謝恩，隨後大家護著恩慈大師下了山。

    回到梅園之後。

    府裏的雪白場景早已不見，甚至恢複了原來的繁華又美麗的模樣。

    可不知道為什麽。

    卻總也有一種空蕩蕩的感覺。

    蘇夫人拿出帕子擦了眼淚，輕聲道。

    “明明也隻回來那麽一點日子，可眼下離開了，卻覺得院子一下子空了。”

    哪怕是死了，也總比一直被關在暗室裏，永無天日的好。

    至少。

    他現在有了歸宿。

    一道小小的身影朝著她們奔了過來，蘇夫人和蘇落落眉眼溫和，看著那道小身影撲進了蘇夫人的懷裏。

    蘇夫人緊緊地抱著他，眼淚又抑製不住地往外竄。

    允和抬手擦了她臉上的淚，奶聲道。

    “你莫哭，我陪著你便是。”

    以後。

    他會鍛煉身體，會養好自己，讓自己快些長大，他以後就是蘇家的兒子。

    蘇落落說要把他送到藥王穀去，但是他現在並不是很想去，蘇侯爺走了，如今他也走了，蘇夫人便沒有人想念了。

    “我哪也不去，我陪著你，可好？”

    允和小小的手一遍一遍擦拭著蘇夫人那湧不盡的眼淚，蘇夫人看著允和重新活過來的小模樣，激動地緊緊地抱住了他，哽咽道。

    “謝天謝地，謝天謝地，我真的很感謝老天讓我沒有失去你。”

    一個也走了，兩個也走了，但至少這個是活著的，能平安長大，能擁有一個美好的未來，哪怕是暫時的分別她也願意的。

    “可是允和，你必須走，如果讓皇上發現，這對你很不利，至少你要長大一點，模樣變一些的時候再回來，你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練武，讓自己強壯起來，長得高高的，好嗎？”

    到那時候再安排一個名分回來，也是使得的。

    允和聽著蘇夫人的話，眼睛頓時紅了起來，眼淚就止不住的流，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緊緊的抱著蘇夫人，埋進她的懷裏哭。

    “我不想去，我不能離開你。”

    他長到四歲，從不知道和母親在一起是什麽滋味，也不知道母親的疼愛是什麽意思，可自從遇到了蘇夫人，他全有了。

    他眷戀這些，他也不想離開。

    “我可以呆在府裏，不出去，也不亂跑，我就乖乖地呆著，好嗎？”

    一直長到大家都不認識他的時候，他再出現，這樣也可以的啊。

    蘇夫人看著他舍不得的模樣，心如刀絞，她也不願意允和離開啊，她現在可疼可疼允和，這小家夥已經占據了她的整顆母愛之心了。

    四個大的已經各自有了天地，根本不用她管，她可願意帶著允和天天吃喝玩樂了。

    可是……

    她們齊齊抬頭看向蘇落落，蘇落落心間傷感，可最後還是狠心搖頭。

    “我會讓你回來的，允和。”

    蘇落落認真地保證著，可允和卻直搖頭，抱緊了蘇夫人哭鬧。

    “允和，你若是擔心我們會不要你，你現在便認了母親，往後你再回來，這便是你的家，名正言順的家，可好？”

    小王爺已死，她與允和的婚書便作廢，如今他拜在母親的膝下，也是很好的。

    允和猛地昂起滿是眼淚的臉蛋，隨即撲通一聲跪在了蘇夫人的麵前，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慌的蘇夫人急忙一把將他扶了起來，允和便撲進他的懷裏哭著喊道。

    “母親。”

    這一聲母親幾乎擊進了蘇夫人的心裏，她慌忙點著頭，顫著嗓音應了一聲。

    “欸！”

    一大一小緊緊地抱著，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誰也舍不得誰。

    君墨臨走到她們的身前，俯身輕撫著允和的頭。

    “我們信不過皇上，你知道的，伴君如伴虎，皇上初登大位，自然是和善寬容，但是以後呢，誰能保證呢？”

    一旦掌握了整個朝政，握住了所有的兵力，皇上有了底氣，曾經受過的委屈他都會一一找回場子，蘇氏、君氏是幫了他，但也撈了不少的好和，難免會讓新皇不舒服。

    總之就是世事難料！

    “藥王穀風景秀麗，像個世外桃園，裏麵有很多的哥哥姐姐，還有你大哥、大嫂也在那裏，曹公公可以安心教導於你，沉魚公公也會陪著你，我和蘇落落時不時的也會上去探望你的，不會分離很久的。”

    允和仰頭哭著，看著君墨臨，想著他的話，也知道他說的是對的。

    眼下並不是留下來的最好的時機。

    既然他一死，楚靳的兵力就歸屬了新皇，這樣一來，新皇才會感念他的好，才會惋惜，甚至會想念他。

    “那你們說話算話。”

    君墨臨和蘇落落急忙點頭，蘇夫人握著他的小手。

    “到時候母親做很多好吃的，有機會母親也親自上去看你們。”

    “是。”

    允和乖巧的點頭，心裏同意，但還是一臉的舍不得，依偎進蘇夫人的懷裏說什麽也不鬆開。

    “那……我們吃個團圓飯？”

    蘇夫人仰頭問著奶娘，奶娘急忙點頭，接上話。

    “這樣吧，吃個團圓飯，五少爺也該給夫人敬茶，然後再跪拜祖宗，這樣就算禮成。”

    “好。”

    蘇夫人重重點頭，禮當這樣的，於是大家便重新的忙碌了起來。

    林蔚然走到蘇瓔雪的身邊，握住了她的手，輕聲問她。

    “可還好嗎？”

    沒有幫上什麽忙是他們的不是，看著蘇瓔雪眼睛紅腫的模樣，林蔚然滿滿的都是心疼。

    “不好。”

    蘇瓔雪低頭，長睫顫抖，林蔚然將她抱在懷裏。

    “那你需要我做什麽，叫我便是，我身體強壯，使喚得動。”

    他可不會像別人家的夫君，一心隻要妻子侍候，他可以侍候妻子的。

    隻要妻子能每天喜笑顏開就好！

    他會像父親寵著母親一樣，讓大家都開心，一個家庭的建立原本就是雙方的事情，憑什麽讓一方單方麵付出呢。

    “那我想讓你背。”

    蘇瓔雪看著林蔚然，林蔚然急忙轉身背朝著蘇瓔雪拍了拍背。

    “上來，我背你回去洗漱，收拾，一會該用膳了。”

    蘇瓔雪急忙擦了眼淚，笑著趴在他的背上，林蔚然背起了她，與蘇夫人說道。

    “嶽母大人，我們先回院子，一會過去用膳。”

    “好，去吧。”

    對於年輕人的親親我我，蘇夫人已經是見怪不怪的了，俯身將允和抱在了懷裏，拍了拍他的頭。

    “我們也去洗漱一番，然後準備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