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那些牛逼的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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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離隻覺得眼前一黑。
    哪裏有什麽歲月靜好,所有所有那些動人的詞匯,都統統和這個瘋女人毫無關係。
    歲月靜好,風景動人。
    江離斜躺在半空中,這姿勢看起來似乎愜意舒適,倒是像極了哪家的紈絝公子在某個燥熱煩悶的午後,解了外裳精赤著上身,躺在竹椅上納涼小憩,身邊還有乖巧的小侍女踮著腳尖打著大傘幫他遮蔭避暑。
    隻是此時此景,便是最傑出的畫師,也難以留住它的萬一。江離枉自感慨嗟歎,抬眼看見七長老此刻正眼神放空,兩片豐潤的嘴唇囁嚅著什麽,隻是聲音極其細微。江離生怕錯過了些重要內容,於是奮力的伸長了脖子豎起耳朵,總算聽清楚了她的自言自語,麵色頓時變得極其的古怪。
    “連小貓咪都扒光了,這小子給他留幾塊破布片兒幹啥,回頭傳出去顯得我七七膽小怕事不成?”
    聽聽,這是人說的話嘛。
    大爺的,不是做夢,是真的啊!!
    這種事情,也能是真的?!!
    灰貓溜圓的眼珠都要掉了出來,它死死的盯著那對大黑傘下的男女,望著那灘汙穢即將在下一個須臾瞬間從一張嘴飛進另一張嘴,第一次覺得自己不說人話實在可惜,不然一定要用最狠辣最華麗的語言來質問或者讚美這世界究竟為何如此變態。
    這可是吐在七長老這個瘋女人嘴裏啊,光是想一想,灰貓便激動得渾身顫栗,它的爪子死死的扒住自己的下巴,強行遏製住自己想要嚎叫出聲的衝動,僅有的幾根本命貓毛更是快樂得在脖頸間四處招搖,無風自舞。
    一個瞬間很短,可一旦有了期待,便往往又覺得極長。
    就在灰貓在等待中苦苦忍受煎熬的時候,一聲極為響亮高亢的尖叫聲穿過夜空,劃過暮色,卻始終無法透過邊界傳遞到外麵的天地,於是隻能在結界內的空曠之所激蕩不止,從而顯得更為犀利。
    灰貓連翻了幾個白眼,險些被這陡然撥高的音浪給弄暈了過去。
    不管七長老再如何天才再如何厲害再如何瘋狂,但終究還是一個女子。突然見到一堆泛著惡臭的嘔吐之物迎麵噴來,沒有想著第一時間揮出一道罡氣擋在身邊,或者索性揚起一道火焰將這些穢物盡數焚去,而是如同凡間所有女子遇見蟑螂一般,用極其刺耳的聲音高聲尖叫了起來。
    眼見得那些惡心穢物就要落在臉上,七長老總算徹底醒過神來,她的尖叫聲並沒有就此停歇,而是陡然又升高了幾個音階,像是遊龍吟嘯於九宵之上,又像驚雷轟鳴於層雲之中,在浩瀚無邊奔湧不止的聲浪驅使下,散布在空氣中的所有靈力瞬間便被抽取一空,無數細小的粒子匯聚在七長老的麵前,像一朵朵絢爛煙花在夜空中極為妖嬈豔麗的綻開。
    妖豔的煙花,炙熱的光芒,映照著七長老的眼神清冷有如凜冬時節的湖麵,瘋狂的火苗在這汪深不見底的湖底熊熊燃燒。她眼前的所有汙穢還沒有來得及沾上她粉嫩絲滑的臉龐,便在刹那之間被耀眼的光團分解成為最純淨的微粒。她的眼神冰冷而熾烈,透過光幕,越過虛無,落在那張呆滯震驚的臉上。當看到江離的嘴角還沾著幾點菜葉肉湯的殘渣,她錯愕了一下,竟然從瀕臨狂暴的狀態中回過神來。想著眼前的畫麵太過於惡心,於是蹙了蹙眉頭,決定在沒有真正想好怎麽處置這個頑劣的劍閣弟子之前,還是先控製下自己的情緒。
    隻是就在這個時候,這個討厭的家夥,竟然像沒事人一般的嗬嗬笑了起來。
    七長老緊皺著的眉頭微微跳了跳,心想這個家夥若不是被自己捆縛得無法動彈,此時便應該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哀求自己的寬恕。何以竟發出如此讓人生厭的笑聲,難道真是失心瘋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想要見識下自己手段?
    卻見那個家夥艱難的晃了晃腦袋,狠狠啐出一口嘴裏的汙痰,然後極為平靜的提醒道,“七長老,可千萬別忘了我們的賭約。”
    七長老疑惑的望著他,再順著他的視線,落於自己衣裙的下擺。隻見原本鮮紅的底色上,星星點點的掛上了各種不可名狀的顏色。這才醒覺自己終究還是慢了一步,隻是護住了臉孔,卻讓一些漏網之魚有了可趁之機。
    “其他的顏色我實在記不得了,那塊黑色的,應該是我中午吃的一盤黑木耳。”想著不能把那些顏色的由來一一數落清楚,江離未免有些遺憾,末了還沒忘了加上一句,“劉家鋪子除了羊肉湯,其實幾個炒菜也是挺不錯的,下回七長老再來,我請客啊。”
    “閉嘴!!”
    七長老的聲音像荒原上的風暴,呼嘯而來充滿了憤怒,豐潤可愛的臉蛋上此刻滿是凶狠的表情,圓瞪著的雙眼中卻是水汽氤氳,險些就要哭出來。於是她連忙壓低了大黑傘,將自己的一切情緒都藏在寬闊的傘麵之下。
    盡管隻是一道神識分身,但是和本體神念相通,一切感受都仿佛親身經曆過一般。所以遠在千裏之外的七長老想著衣裙上沾染的那些汙穢之物,一刻都不願意停留,毫不猶豫的召回了自己的神識。
    雪山之巔的女子打著黑傘,似乎還沒有完全從分身的記憶中剝離出來,總是忍不住望向自己的腳下,唯恐哪邊又出現了自己不想看到的東西。她極為惱怒的在山頂來回踱著步子,嘴裏哼哼唧唧的咒罵著,隻可惜被憤怒衝昏了頭腦的她詞匯貧瘠,翻來覆去無非去死、滾蛋這幾個枯燥的詞匯。飄舞的紅裙卷著山風獵獵作響,搖擺之時扇起一道道高速旋轉的風刃,從裙擺的褶皺間呼嘯著掠向遠方,落在前方的山壁間,將那些萬年不化的冰雪紛紛掃落,帶動整座山頭的積雪一路坍塌翻滾著奔瀉而下,發出震耳欲隆的轟鳴聲。
    在各峰潛心修煉的劍閣弟子遠遠瞥見,個個噤若寒蟬,更是打定主意立時就要閉關個一年半載,免得殃及池魚一不小心撞見了心情不佳的七長老。
    束縛頓消,四仰八叉摔在地上的江離,在一陣痛哼聲中極沒有形象的爬了起來,又仰天哈哈幹笑了幾聲,將襠部的幾片碎布條仔細理好,這才口吐白沫指著遠處用力吼道,“瘋女人,別跑啊,輸了就耍賴,下次我非要撥光了你的衣服!!”
    不遠處,灰貓師轉過身來,將兩隻前爪從嘴裏麵掏了出來,滿臉崇拜的向著江離做了個五體投地的姿勢。
    “真牛逼!!”
    此刻傘簷微抬,兩人迎麵相對,離得極近。
    所以當那些帶著餿臭味的胃液混同著今時昨日的飯菜如奔騰江河噴湧而出的時候,望著七長老迷離的雙眼,微張的櫻口,瞬間回複清醒的江離的臉色頓時白到了極點,同時對剛才的自己產生了深深的懷疑,究竟是被豬油蒙了心,還是妖魔懾了魂,自己當真哪來的膽子敢照著七長老嘴裏吐。
    若有可能,江離隻恨不能將這些嘔吐物盡數回吸到自己的嘴裏,再嚼巴嚼巴一並吞回肚中。
    眼見得七長老一邊喃喃自語,整個人還沒有從遊離的狀態中醒過神來,倒是一根手指頭躍躍欲試,天地靈氣在她芊細的指尖聚散不停,微小電光劈啪作響,透露出一絲危險的訊號來。
    想著小小江離還未成為紅袖樓大殺四方的常勝將軍,此刻就要麵臨未知卻注定淒慘的命運。江離隻嚇得麵如土色,拚命掙紮了起來,隻是那些靈力演化而成的無形蛛線非但堅固無比,更是韌性十足,任你如何翻滾拉扯,不但沒有絲毫可趁之機,反倒是越勒越緊,深深的嵌進了皮膚裏。
    江離氣急攻心,恨不得一口老血就此噴出。
    隻是血是萬萬不能隨便吐的,就算吐了也未必會讓七長老心生憐惜就此放他一馬。
    江離憤憤不平,臉上難得的浮現出一絲狠厲之色。他並沒有去猶豫著考慮什麽,而是立時撤去了念力對識海的控製,任由之前翻滾旋轉帶來暈眩感將自己再次吞沒,並且第一時間將氣海內積蓄已久的元力驟然釋放出來,他沒有引導這些渲泄而出的元力指向體外的某個目標,隻是由著這些粗暴的力量在自己身體內橫衝直撞,衝刷著與氣府相連的道道脈絡,衝撞著體內的五髒六腑。江離臉色煞白,腹中翻江倒海,那些在天上雲間便險些被擠壓出去的積食,此刻更是完全不受控製的經由食道自下往上衝湧。
    果然天上可能掉下自己這般精壯的男人,卻絕不可能掉下美味的餡餅。想著自己剛才竟然對著這個劍閣最為暴力的瘋女人生出了些不切實際的綺想,真的是腦殼壞了麽?
    “隻是刀切還是火燒,還得講究些,莫要傷到了,回頭這家夥從此不舉,賴上我也是樁麻煩事兒。”
    作死啊,這回是作大死了。
    在遠處偷窺的灰貓更是被深深的震憾到了,也不管兩隻前爪還伸在嘴裏,便用力的咬了下去,隻聽嘎嘣一聲脆響,疼得灰貓兩行眼淚飆了出來,若不是兩隻爪子在嘴裏塞得緊,便要嗷的一聲痛嚎出來。
    拿紅袖樓的姑娘們和七長老比較,自然有些不妥。倒不是因為江離在心裏輕賤了姑娘們的出身,故而生出一些庸俗想法。而是覺得相對起樓裏姑娘們平日裏的濃妝淡抹,向來不注重打扮也不怎麽會收拾自己的七長老比起來未免有些吃虧。更何況本就是不同的女子,紅袖的姑娘笑起來豔若桃李的可愛,而七長老,看起來隻要不笑,哪兒都可愛。
    想到這裏,江離不禁抬頭向對麵望去。卻見七長老眼神閃爍遊離,不敢和自己直視,臉上更是露出了一絲微羞的表情,像是內心中有什麽為難事情讓她掙紮不已。
    隻是緊緊綁縛在這張巨大蛛網上的獵物卻不這麽想,那些靈力凝結成的細絲,盡管經過了七長老的改良,沒有想像中的那般鋒利,但即便如此,仍然在自己的身體上留下了一道道紫紅色的漁網狀勒痕,縱橫交錯望著很是嚇人。隻是相較起身體上的傷痛,江離更覺得自己心靈上受了深深的創傷,這回不在紅袖樓住上個十天半個月,隻怕是道心受損再也修複不好了。
    兩人躲在開闊的傘麵之下,頭挨頭四目相對靠得極近。江離看著七長老那張明亮如花純淨如玉的臉龐,嗅著她發梢間散發出淡雅恬淡的幽香,此生第一回單獨和女子離得如此之近,不禁有些怔忡。一時的羞惱過後竟然還有心思浮想連翩,想著上回便是被姑娘們抬著架著進了紅袖樓,實際上也隻是少年兒女之間的嬉鬧,哪有如今這般距離連眸中倒影都看得清清楚楚,更不要說這突然而起的略略心慌又是從何而來。
    傘下的兩人,因為一時的沉默,氣氛變得略略有些微妙。
    從這個角度可以清晰看到七長老纖長而上翹的睫毛輕微的撲動著,白皙而微圓的臉頰邊緣生有極細微的絨毛,像是剛成熟的水蜜桃,讓人恨不得湊近了輕輕咬上一口。近距離端詳著如此動人的畫麵,江離忽然覺得自己剛剛受的那點委屈,憋在心頭的那些怒氣,似乎一下子便消減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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