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夢裏又見伊人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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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邗望著一桌的清湯寡婦水,極是不滿,隻是瞥見兩人極為難看的臉色,沉默了半晌,隻能長籲短歎的把要到口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挑挑揀揀的夾了兩片菜葉往嘴裏麵送。
    “賈和正說那位李姑娘是個妖怪?”
    相對於江離與古遠池臉上寫著的惱怒而不好發作,馬邗倒是看得很開:喝酒嘛,每回要是不放倒一個兩個,那就是沒到位啊,這沒有氛圍不夠盡興的,喝的倒底哪門子酒。
    三人站在欄杆處,看著樓下曹掌櫃帶著三個夥計極其費力的把醉作一灘爛泥的賈正和抬到馬車上。
    跑堂小二用極快的速度收拾好了新的隔間,靦著臉有些不好意思的重新招呼三人過去。
    料想小二也知道這幾位定然是再也吃不下什麽味重的菜肴,於是桌上隻上了幾盤清淡的蔬菜,一壺新茶。
    賈家住在城北,離酒樓約摸有著半個多時辰的車程。
    所以還未等賈和正問一聲曲子的名字,更沒有來得及當著心上人的麵一訴衷腸,他竟然就此沉沉睡了過去。
    然後他做了一個夢,一個極為真實卻又極為荒誕的夢。
    在夢裏賈和正好像變成了一個蝴蝶,或者別的飛鳥什麽的,總是以從上而下的視野看著這片大地。他遠遠的望見有一個少女坐在河畔梳洗打扮,那背影一眼望去說不出的動人,可是卻怎麽也看不清女子的容顏。
    他漸漸的飛近,終於驚悚的發現那少女的正麵平整如紙,竟然沒有長臉。
    她的身邊躺著一個女人的身體,還未等賈和正看明白,隻見她手起刀落,隻一下便把那個女子的頭顱給剁了下來。腥紅的鮮血濺滿了她的衣裳,染紅了身畔的河流,可是這個沒有臉的怪物毫不為意,一邊捧著那個女人的頭顱,一邊發出桀桀的笑聲,化指為勾竟然硬生生的將那張臉皮從頭顱之上撕扯了下來,然後極為小心的貼在自己的臉上。
    鮮血從麵孔結合部分的間隙滑滲落,沿著白晳如雪的脖頸向下滑淌,道道血痕觸目驚心,顯得極為恐怖。那個怪物回過身去,對著湖麵一邊小心調整著臉皮的角度,一邊捧著水仔細清洗臉上的血汙。
    等到一切準備妥當,它才漸漸的回轉過身來,將那張略顯清冷的麵龐展現在賈和正的眼前,赫然正是那位李姑娘的模樣。
    “如果是這樣的我,你還會喜歡麽?”
    “她”在賈和正的耳邊聽聽的說著。
    這就是賈和正的夢。
    醒來後的賈和正發現自己躺在河畔的石板道上,月影淡淡,河水潺潺,眼前的世界裏沒有奪人臉麵的妖怪,也沒有專心撫琴的姑娘。
    隻有那聲溫柔中帶著譏悄的話語始終回響在自己的耳畔。
    “如果是這樣的我,你還會喜歡麽……”
    “這就是那位李姑娘想讓賈和正知道的故事。”古遠池微微皺眉,想著這等邪術倒是曾在古籍上見得,當時隻以為是聳人聽聞的誌怪故事,卻沒想到竟有可能真實存在於世,不由歎了口氣道,“希望隻是個惡作劇吧。”
    所謂惡作劇自然隻是心懷美好的期許,想著女子不和時宜的冷淡疏離和早先突然而起的詭異殺機,似乎這夢境中的故事才更為符合真實,江離跟著重重歎了口氣,道,“那可要讓賈家公子失望了。”
    聽著兩人的對話,再回想起賈和正描述的夢境,馬邗的眉宇之間頓時露出一絲嫌惡的表情,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略有些後怕卻又很是誠懇的感慨道,“小古啊,還是你眼光獨到,這小娘子真的有問題。”
    古遠池單手握拳,在自己腦門上輕輕敲了兩下,老實說道,“實沒想到這小娘子如此生猛,問題如此之大。”
    江離哈哈一笑,將麵前的茶盞一飲而盡,這才將一同抿入唇內的茶葉呸的一聲吐出,這才站起身來端起茶壺笑道,“再怎麽生猛,也是賈家少爺和我家姐夫該操心的事兒。來來來,倒上倒上。”
    話未說完,江離拿著茶壺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中,心有所感的轉過頭去,麵帶詫異之色的望向城南的某個方向。
    夜色已黑,像是最為深沉的幕布,在這個世界的頭頂慢慢的拉上。
    在江離此刻極為敏銳的感知中,城南有一道金色光華盤旋而起,其中又有無數道光芒在光華之中流轉不息,像是覆於金龍身上的鱗甲一般熠熠生輝。這條由最為純粹的光芒組成的金龍巡遊於九宵之上,在它的背後隱約可見天門的虛影自天穹之上緩緩打開,應和著驚雷陣陣,如戰鼓轟鳴,如怒濤拍岸,顯現出無可匹敵的氣勢與威嚴。
    那條金龍在城南兜了個圈子,然後像是終於鎖定了目標,竟是直接掉轉方向,浩浩蕩蕩的劃破夜空,直奔自己而來。
    江離的心跳陡然加速起來,他極為艱難的控製著自己的呼吸,麵對著這道挾天地之威而來的光華,他才覺得自己此刻竟是如此渺小,有若瀚海之中的蜉蝣麵對濤天巨浪時,不要說生不出任何抵抗的念頭,更是連逃走的意念都生發不出。
    隻是令他心生古怪的是,和心底油然而生的敬畏不同,他的直覺裏並沒有生出太多的恐懼,反而覺得那片光芒竟是如此的熟悉,仿佛多年未見的老友,又像是久未歸家的家人。隨著那道光華的漸漸臨近,使得他整個人都不自覺的為之雀躍不已,識海之中更是無比歡喜的就要沸騰起來。
    此刻他的手臂還舉著茶壺,微微張開的姿勢像極了要去主動擁抱這道破空而來的光華。
    江離的身體裏麵發出極其細微的一聲脆響。那道將江離死死困在四品境界的桎棝,竟像是不敢正麵挑戰那道光華的威嚴,在它真正到來之前便已自行崩解。
    隻是這桎棝本非實質,破境之時原本不該存在的聲響,如此清晰的具現在自己的耳畔,還是讓江離微微怔了一怔。
    就在這微一怔忡的霎那,那道最為純正的光芒,已經轟然穿破江離的胸膛,極為歡快的一頭紮入了江離的念海深處。
    李姑娘和賈和正自人群中離開後,在城裏麵彎折了一陣,最終尋了處無人所在的河畔。
    傍晚的河水幽沉如銀,初長出新枝嫩芽的柳條垂落在水麵之上,蕩起片片漣漪。
    李姑娘坐在石階之上,低頭輕撫琴弦。
    所以倉促之間說的這句話毫無營養,賈和正酒到酣時的嗓門極大,他說的話想不聽見都難。
    “他是這麽說的。”古遠池望著麵前新倒的茶水,並沒有第一時間端起來,而是湊上前去仔細嗅了嗅。茶香氤氳,盈盈升騰,他深吸了口氣,總算將胸中的煩惡之氣壓了點下去。他在心底細細思索了片刻,這才緩緩的搖頭道,“可我不這麽以為。”
    在不省人事之前,賈和正講了一個故事,準確的說,是講了一個夢。
    若不是江離三人都是修道中人,任誰聽了這個光怪離奇的故事,都會以為這是賈和正酒後的胡編亂造。
    那位李姑娘,也就是那位彈琴賣藝的姑娘,連賈和正也是第一次聽得她說起自己的姓氏。
    江離拿著茶水將三人麵前的碗碟衝洗了一遍,他覺得此刻還是需要自己去說點什麽,好將自己的注意力從身上似有若無的味道上轉移開去。
    跑堂小二還極為貼心的在牆角點上了一柱熏香。
    琴聲悠揚,如湖水靜靜自心頭流過,卻是賈和正從未聽過的曲子。
    此情此景,不消多說,便足以美到讓人沉醉。
    江離此刻已經新換上了一件精挑細選的亞麻袍子,這件衣服曾經在吳絮兒房中過夜,上麵還留有極為好聞的幽香,隻是即便如此仍然覺得蓋不住身上的那些酸臭味兒。他用力的抽了抽鼻了,眉頭微皺,露出一絲極為無奈的神情來。
    古遠池也已經換了外衣,此刻正用力捏著鼻子,原本白晳的臉上此刻更是連一絲血色都看不見。
    賈和正快要兩百斤的身材,在酒醉後顯得格外的沉重。待著確認他在車廂裏麵一切妥當,曹掌櫃這才籲了一口氣,從懷裏掏出一塊白帕,拭了拭腦門上新沁的汗珠,又仔細的擦了擦手。猶豫了片刻這才捏住鼻子,忍著那股餿臭刺鼻的味兒重新鑽進車廂。
    暮色微沉,華燈初上,灰色的馬車緩緩北行,融入夜色之中。
    雖然隔了好幾個房間,那股味兒好像陰魂不散的就在眼前。
    隻有馬邗雖然坐在賈和正的對麵,倒是因為角度的問題,賈和正口中噴湧而出的嘔吐物並沒有迎麵而來,極為運氣的躲過了一劫。想著剛才鋪天蓋地的壯觀場麵,又是惡心又是暗自慶幸,甚至回想起江離和古遠池跳起來躲閃的狼狽模樣,隱約覺得又十分好笑。隻是就算他如何率直實在,也知道萬萬不能在這個時候當真笑出聲來,隻把一雙眼睛憋得比銅鈴還大,映照著簷下新上的燈籠,明亮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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