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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問:“皇上的傷勢什麽時候痊愈?”
他說:“莫問。”
她問:“皇上是否喜歡奴婢?”
他說:“此事,你莫要再問了。”
她問:“勝負幾何?”
他說:“你不必知道。”
“那皇上何時歸來?”
“……莫問歸期。”
(一)
挽兒十三歲時就進宮做了宮女,如今已經過了五年之久。她相貌平平,中規中矩,終於有一次好運氣被太後收入宮中,人人都說這是她三世修來的福氣,她也是這麽告訴別人的。後來當上太後身邊的貼身宮女更是像做夢一樣,挽兒自是欣喜不已,同時也更收斂,想盡法子讓太後開心。
在某一年入春的日子裏,深宮中記不得什麽時間,但她還記得那時積雪已經融化,天氣卻還微冷。太後命她做了些桃花酥給皇上送去,她常常為太後和皇上送桃花酥,連太後都對她的桃花酥讚不絕口。但每次她都是送到殿外,再由李公公代為轉交。
這一日恰逢皇上正與幾位大臣商議大事,李公公小步走到她麵前,說道:“挽兒姑娘,皇上正忙著,還請稍等片刻。”
挽兒自然是在門邊守候,不時縮縮肩膀,風吹在她後背有些涼意。
這時,又有一小太監走來,低聲在李公公耳畔說了些話,李公公便露出笑容,說:“挽兒姑娘,皇上讓你在偏殿等候。”
挽兒就對著李公公到了一句:“奴婢謝過皇上。”挽兒心中微暖,在這後宮之中,這微末的舉動,也足以讓很多人感到榮幸了。
挽兒稍等了一會,李公公便又帶她去了另一間屋子,挽兒把桃花酥交給李公公,自己獨自一人在門外等候。
或是好奇,她第一次大膽的像門裏張望了一下,他們這些下人遇到皇上都是得低下頭跪拜的。而這一次太巧,挽兒與屋子裏那身著黃袍的人對視了一眼,嚇得挽兒趕緊收回眼神,一動不敢動。
隱約聽見李公公大聲說:“真是個不懂規矩的丫頭。”挽兒為剛剛的事後悔不已,這宮中一步行差踏錯,代價就是自己的性命。
突然,李公公又走出來,將她帶進去。
挽兒低著頭不敢看眼前人,隻是小心翼翼的道:“奴婢挽兒,見過皇上。”
“抬起頭來。”他的聲音剛毅清晰,挽兒心顫了一下,但卻未動。
李公公在一旁重複了一句:“皇上讓你抬起頭來!”
挽兒這才顫顫巍巍的抬起頭來。
顧子由其實年齡不大,繼承皇位也不過幾年,臉上的英氣正是恰好。挽兒還未曾如此近距離的看過他。
“你害怕嗎?”顧子由問。
挽兒又低下頭,“奴婢不敢。”
顧子由似乎不在意她的言行,道“你去和禦膳房的人說一下,讓他們再去做一些這桃花酥給太後送去。”
挽兒道:“稟皇上,這桃花酥就是奴婢親手做的。”頓了一下,又想起剛才的事,就繼續說道:“太後娘娘也極為喜愛奴婢做的桃花酥,這才命奴婢在做一些給皇上送來,皇上卻又讓奴婢再做一些與太後娘娘,可見皇上和太後心意是同一的。”
這番恭維話已經說的挽兒攥緊了手心。
忽的,顧子由卻是一笑,“如此甚好,你留在太後身邊,就好好的為太後做桃花酥吧。”
挽兒心中鬆了一口氣,“是,皇上。”
(二)
宮廷繁亂,所有人都不過是這宮牆中的一隻麻雀,有著一對翅膀,卻飛不出去。流雲變遷,宮裏的日子數不盡,人心難測,逝者的嘴巴才是永遠安靜的。宮中從沒有安靜的時候。
皇上受傷的事還沒有傳出去,但挽兒已經通過太後知曉此事。
那日李公公派人來傳話,那人跪在地上道:“皇上說了,讓太後娘娘不要著急,他的傷不礙事,這件事已經被封鎖了,讓娘娘千萬不要去看望皇上,免得打草驚蛇,若有要緊事,可派挽兒姑娘帶桃花酥前去。”
太後自是著急不已,一麵派挽兒去暗中調查,一麵又讓挽兒帶著桃花酥去慰問皇上的傷勢。
挽兒知道這是自己立功的機會,但往往在這宮中最忌諱的便是知道的太多,而她在太後麵前也隻能再表決心。
“娘娘請放心,一切,就交給挽兒了。”
偌大的寢宮內,顧子由臉色略微蒼白的坐在床上,挽兒手裏的桃花酥被李公公接過,用銀針一一試毒。
“鄭的母後怎麽說?”顧子由問,聲音比起平時柔弱了許多。
挽兒看著銀針一一紮進桃花酥內,眼眸垂了垂說道:“太後娘娘得知皇上受了傷,十分著急,太後娘娘說讓皇上這段時間專心養傷,尋找凶手的事娘娘會操辦的。”
顧子由點點頭,“如此也好。
顧子由喝了口藥,根本沒有吃桃花酥的心思,挽兒知道顧子由還有話沒有講完,就默默等著,這時寢宮內似乎隻有燭火傳來幽靈般的話語。挽兒感覺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情愫,很安心。
突然,顧子由說:“去查,程家。”
挽兒腦子裏閃過許多信息,心中一驚:“是蘭妃娘娘……”
顧子由用食指貼在唇上發出微聲:“噓……”
挽兒連忙埋頭,“是,皇上,奴婢告退。”
“挽兒……”
聽顧子由叫自己的名字,挽兒又站住腳步。
“你可害怕?”顧子由莫名的一問,“說實話。”
挽兒抬起頭來,見顧子由的那雙眸子正望著她,又把頭低了下去,“奴婢……怕,但這都是奴婢應該做的。”說到最後一個字,挽兒又猶豫著抬了頭,看見顧子由還看著她,她卻看不清他眼裏的某些東西。
她鬥起膽子一問:“不知皇上的傷什麽時候能夠痊愈?”說完又覺得不該這麽問,便又補上一句:“奴婢隻是擔心皇上。”
顧子由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傳來:“這種事情,莫問。”
“……是。”
(三)
程家作為朝廷裏的重要勢力,勾結外邦反叛一事鬧得沸沸揚揚,皇上直接判定程家誅九族之罪,就連皇上最寵愛的蘭妃娘娘也未幸免於難。
挽兒站在太後身後,為她輕揮著一把油綠的芭蕉扇。禦花園裏恰逢此季,花開的絢爛,綠水安靜,宮中特意捉來的畫眉鳥嘰嘰喳喳的叫著,挽兒卻已經難以欣賞著雅景。
程家被滅,有她一半的功勞,她現在是太後身邊的大紅人了,就連李公公也對她十分和善,宮裏誰見了她不是低著頭。挽兒從未想到自己會從一個小小的婢女做到這樣的位置。此刻太後躺在椅子上,她隻用扇扇扇子的日子,真有些來的不真實。
“挽兒……挽兒……”太後的聲音讓挽兒回過神來。
“是,娘娘!”
太後瞧了她一眼又閉上眼睛,“哀家方才喚了你幾聲了。”
“奴婢知錯了。”挽兒道。
太後並未計較,隻是道:“添茶……”
挽兒變順從的把茶給添上,再站到太後身後時,突如其來的一雙手卻奪過了她手裏的芭蕉扇。
“太……”
“噓……”
挽兒幾乎要脫口而出,見是眼前人,又閉緊了嘴巴。顧生擺了擺手,挽兒快速行了一禮,就站到遠處去了。
不一會,太後和太子的說笑聲就傳來。挽兒立刻又吩咐人再上一盞茶,順便再把她做的桃花酥端上了桌子。
“太後娘娘,太子殿下請用茶。”顧生接過茶水,就未再看她一眼。挽兒也很識趣的站著一旁直到天色較晚太後回宮。
太後命挽兒去送送,挽兒才打著燈籠又將顧生送到了宮殿大門處。
“殿下慢走。”
“等等。”顧生喚住她,“挽兒,你與本宮也認識了這麽多年,你認為程家叛變一事如何?”
挽兒知道顧生有意探話,有些事連這位太子也不曾知曉,而她眼眸隻是輕輕眨了眨,道:“奴婢不敢妄言。”
顧生一笑,聽得出她話裏的推辭,“不說也罷,你做的桃花酥,其實很一般……不過太後喜歡就好。”
挽兒不知他這話是何意,隻得頷首承認。這位太子殿下如今才十四歲,性子裏還有一絲玩意,況且皇上子嗣也就這麽幾位,小時候,他們還一起在太後宮中嬉玩,可他終究還是太子。
顧子由,也終究是皇上……她心中有顧子由,已經忘了是什麽時候存在的了……
顧生離開的後半夜,蟲鳴清脆,挽兒恰好也沒有入睡,那荷塘裏的紅色錦鯉應該也還醒著。李公公突然到來,說是皇上喝醉了,嚷嚷著要吃桃花酥。桃花酥宮裏不缺,但皇上說吃桃花酥,李公公便隻想到了挽兒。
皇命不可違,挽兒連夜做了兩盤桃花酥前往養心殿,夜色昏暗,挽兒提著燈籠腳步微小急促,養心殿前,她望著身後的重重宮牆。那時她還不知,待她再從養心殿出來時,她眼裏的宮牆竟會變了模樣。
她跪在外麵守候,她知道皇上近日心情不好,相傳蘭妃娘娘是皇上最寵愛的妃子之一,程家更是朝中大臣。但也未曾想過顧子由喝的酩酊大醉的模樣,顧子由,向來都是猜不到他的……
不知跪了多久,李公公才又喚她進去,讓她幫忙打盆熱水,顧子由身邊已經有兩位宮女在照顧他了,醒酒藥也都打翻兩碗了,桃花酥也還未曾打開。稍微安靜一些,太後宮中又傳話來,讓她待皇上清醒再回來與太後稟報。
月光正好,燭火自是失了光芒。顧子由模糊不清的念念桃花酥,又念念蘭妃,還念叨著些別的。突然,挽兒本是用熱帕子給他擦汗,卻就已經被拉上了床。
挽兒心中害怕,又有一絲欣喜。門外剛剛打完水要進門的李公公止住了腳步,隻見李公公關上門,門外很快就沒了動靜,而月光還看著一切。
她不知自己是對是錯,隻是任由著他輕吻自己的身軀,當她身下一陣疼痛傳來的時候,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一生就已經被改變了,榮華富貴,亦或者是一無所有……
不,她已經有她想要的了……她就看著顧子由喝醉的臉,突然靜心了,她覺得,她不會後悔。
早晨,天剛剛破曉,她入眠不深,醒來時,顧子由還躺在她身邊,他的睫毛動了動,已經醒了,但又不願睜眼。挽兒羞澀的向他靠了靠,他也沒有動靜,她知道他在裝睡,心中有些歡喜,就貼在了他胸口蜷曲著。
如此一來,她反而睡去了。再醒時,顧子由已經朝服加身準備早朝了,他並沒有讓她為他穿戴,見她醒來,又不知該說什麽好。
隻是一邊整理衣著一邊說:“醒了想再睡一會也行,昨晚沒睡好吧。”
挽兒坐在床鋪上捏緊被子搖搖頭,稍過一會,又忍不住問:“皇上喜歡奴婢嗎?”
本已經準備離開的顧子由停了腳步,這一瞬間那縷晨光似乎就是她的呼吸。
“此事,你莫問了。”
看不見他的眼神,挽兒隻是心中顫了一下。
“那皇上會冊封奴婢嗎……”
挽兒隻見那背影搖了搖頭,“不會……鄭以後再喚你吧。”
挽兒捏緊被子的手突然鬆開了,一切似乎都黯然失色,但卻又如此鮮活。
“奴婢恭送皇上……”
走出養心殿,似乎昨晚的一切都隻是夢。她感覺到另一種東西在向她招手,就好像她站著整個皇宮的頂端,但這氣息又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吾願伴君一生,無論君著布衣還是龍袍。君有情,卻無意……
有情足矣。
(四)
挽兒去養心殿一開始並不頻繁,後來戰事緊急,皇上少在後宮歇息,這段時間的後半夜,常常都是由李公公讓人抬轎來接她的。從前她常常羨慕那些坐轎子的妃嬪們,現在她親自坐上轎子卻也感覺不到什麽新奇了。
這時她覺得,自己似乎比那些妃嬪們要過得幸福,隻是因為顧子由獨特的寵愛。這些時日國內動蕩,挽兒常常醒來,都聽得顧子由翻閱奏章的聲音。
她能做的就隻是端杯新茶,坐到他身邊,安靜的幫他磨墨,直到天邊微微泛光。顧子由時常握著她的手,對她說:“挽兒辛苦了。”每每這時就是她最不後悔的時候。
一日,她奉太後之命前來詢問皇上一些事物,在殿外稍等了一些時日,便見得顧生出來,挽兒又行了一禮。
顧生打笑道:“挽兒姑娘又來送吃的?”
“回殿下,並非如此,是太後娘娘托奴婢來問一些瑣事罷了。”還未等顧生再說什麽,遠遠的便望見一抹鵝黃色的身影跑來,笑容明媚,眼睛同初化的白雪。
孟素瑤是顧生從小欽定的未婚妻,兩人一起長大,幾乎形影不離。
“太子殿下!”孟素瑤跑上台階,累的微微喘氣,顧生用袖角為她擦擦汗,“別跑太快,累著了吧。”
挽兒又再次行禮,“見過孟小姐。”
孟素瑤也與挽兒相識,笑著說了句,“煩請挽兒姑娘與太後娘娘問聲好,素瑤許久不曾探望,還望不要怪罪。”
“小姐的話,挽兒一定帶到。”
走時,顧生還衝她使了個眼色,多說了一句,“挽兒姑娘,本宮好心告訴你,這宮裏流傳著你不少的故事。”
說罷,兩人便談笑著離去。
挽兒望著兩人的背影一陣感歎,也不知是在感歎什麽,也許是羨慕他們,也許也是哀歎自己。
她夜裏多次進出皇上的寢宮,本該是件隱秘的事,許是什麽時候被人撞見了,宮裏有了些流言蜚語。挽兒心裏難受,卻一如既往的在太後麵前做事,也一如既往的給顧子由磨墨。
宮女們閑話太多,顧子由不管,太後卻忍不住了,那日把她喚去詢問此事,挽兒自然是矢口否認。這樣的事被拆穿,是保不了性命的。皇上也不能。
“就算你是清清白白,但流言已起,皇上乃是天子,與你一個小小的婢女還有流言這豈不是笑話?”太後的語氣與平時一般,仿佛就是在讓她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挽兒卻把頭埋的看不見眼睛。
“依哀家看,明日你就出宮去吧。”
挽兒猛的抬頭,“娘娘不要趕奴婢走啊,奴婢願意一直服侍娘娘……”
太後突然變得威嚴,“讓你出宮,哀家已經是仁慈了。”
挽兒知道這事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曾經出宮,是她可遙不可及的夢想,現在,她卻隻想待在顧子由身邊。
突然,門外一陣跪拜的聲音。
“參見太子殿下,孟小姐。”
顧生與孟素瑤依次走進來,孟素瑤喚了句“太後娘娘”便依偎在了太後身邊。顧生行過禮節瞧了眼挽兒道:“孫兒看挽兒倒是聰明伶俐,做事也十分穩重,不像是流言那般,怕隻是樹大了有些招風,皇祖母不如將她贈與我,壓壓她的風頭,許是這事就過去了,若將她趕出去,豈不是承認了那些話語。”
就連孟素瑤也為她求情,“是啊,太後娘娘,挽兒很好的。”
太後思索了一番,覺得顧生說的有理,讚許了顧生一番,又和孟素瑤說笑了幾句,便允了此事。
(五)
東宮裏的日子無趣。挽兒在這裏住了許久後也就習慣了,隻是自從搬到這裏,她與顧子由相見的日子就少了,唯有偶爾顧子由親自前來東宮,他們才能遠遠的看上一眼。她給顧子由的桃花酥裏夾著的紙條每一句都寫著“念君”。
念他,又許他不念她。
挽兒與顧生和孟素瑤甚是親切,東宮的人都知道她的身份不同,也無人和她挑事。日子悠閑,孟素瑤時常來東宮,為東宮增添了不少活力。
不得不說孟素瑤和顧生是天生的一對璧人,孟素瑤那是丞相之女,而丞相與先皇交情如兄,就連當今皇上也可喚一聲孟伯父。兩人的確是門當戶對,兩情相悅。
孟素瑤還未到出嫁的年齡,兩國戰事越發吃緊。皇上太子忙於政事,孟素瑤將自己的女子禮儀全都精通,漸漸的也隻躲在孟府中,隻有顧生有空時才有空到訪。
似乎,就連她親自看著長大的孟素瑤也陌生了。
就和宮裏的那些娘娘們一樣,越發美麗,也越發少了靈性。一次挽兒不小心將茶水濺到她手背上,她就大發雷霆,挽兒小心翼翼的做事,小心翼翼的安撫她。
後來挽兒為顧生整理床鋪被孟素瑤撞見一次,這位孟小姐就對她少有好臉色。挽兒與太子之情隻算友人,而孟素瑤卻不願顧生再與她一個婢女走的如此近。
挽兒偶爾跟著顧生去見皇上,隻是在外等候,她也想讓他知道,她來過。孟素瑤一直不滿此事,顧生也與她發過些脾氣。但政務繁忙,兩人拌過幾句嘴便作罷。
一日顧生問她,“挽兒,你真覺得素瑤與本宮是佳配嗎?”
挽兒回憶著曾經的孟素瑤跟在顧生身邊,喚著“太子哥哥”,那時,他們是對方最愛的人。
挽兒問:“殿下愛孟小姐嗎?”
“本宮自是愛的。”顧生說完這句話,眉頭又皺了皺,似乎又不大確定。
挽兒注意到他的神色卻未再多言。
“即使如此,殿下便已經知道答案了。”
前幾日兩人在屋中談話,恰好被她所聽見。
顧生問:“瑤兒,為何對本宮這麽好?”
隻聽孟素瑤笑著說:“因為我是殿下的準太子妃啊。”
(六)
挽兒從沒想過戰爭緊張到了這種地步,顧子由竟然要親自帶兵出征。挽兒望著東宮一片悠然的景色,憂心忡忡。顧生要去皇上那裏時,孟素瑤和挽兒都提出了跟隨的要求。
挽兒是為了去見他一麵,而她則是在盡她作為太子妃的職責。
顧生卻回應她們二人:“此乃國家大事,不方便攜他人前去。”
孟素瑤略微不悅,但還是做出一副極為理解顧生的樣子,“是,殿下,可殿下得早些回來。”
“我會的。”顧生握著她的手同她說道。
挽兒的目光看了看屋裏的燭火,又看了看她的繡鞋,閃爍了幾番毅然往前,“還望太子殿下一定帶奴婢前去,奴婢好照顧太子殿下周全。”
顧生思索了幾番,他知曉挽兒的心思,便說:“也好。” 又故意問上一句,“瑤兒你看如何?”
孟素瑤表麵淡淡一笑,“挽兒自小陪著我們,有她照應我也放心。”
顧生便立刻吩咐挽兒去準備。而他前腳走,孟素瑤臉色的笑容就已經消失,一個巴掌打在挽兒臉上,挽兒不敢叫疼,隻得立即跪下,待這位發泄脾氣。而再抬頭時,孟素瑤已經闊步離去。
挽兒那夜沒有回東宮,而是在養心殿留宿。她已經忘了有多久沒有來過養心殿了,更何況是這樣躺在他的身邊,她已經不敢去回憶了。
顧子由讓李公公偷偷的把她接過來,她被顧子由摟在懷裏的第一件事就是哭泣,哭了好一會,顧子由才說:“挽兒,我想你了。”
接下來便是一陣猛烈的翻雲覆雨,挽兒
全都安然接受了,她真怕這是她最後一次來養心殿了。她盡量將一切都做好,她睡得很熟,一覺睡醒,照樣默默坐到顧子由身邊去為他磨墨。
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模樣,這時他似乎不是皇上,她不是一個婢女,他們隻是普通的夫妻關係。也許他們知道對方心中的痛苦,但卻誰也不能真的理解另一個人的痛苦。
她知道他不曾封她為妃是在保護她,所以她從不怪她,這樣的恩寵已經是天大的榮幸,她沒有可計較的。事事都隻因他是皇上,唯獨她愛他,卻不是如此。
那夜,她問:“皇上,您禦駕親征,勝負幾何?”
顧子由說:“此事,你不必知道。”
“那皇上何時歸來?”
顧子由看著挽兒不答。隻是輕輕吻了她的額頭,這還是顧子由第一次吻她的額頭,挽兒便許他不答了。
“皇上,奴婢愛您,奴婢願意一直聽從皇上的任何安排。”就算沒名沒分,就算受盡言語,她也願意。
很久以前,她問:“皇上的傷勢什麽時候痊愈?”
他淡淡的開口說:“莫問。”
她第一次躺在養心殿裏時,她問:“皇上是否喜歡奴婢?”
他背對著她說:“此事,你莫要再問了。”
如今她問:“勝負幾何?”
他亦說:“你不必知道。”
“那皇上何時歸來?”
他便不答。
所以,她先說出了自己的答案。
幾日後,皇上啟程親征。挽兒連夜做了幾盒桃花酥讓李公公送去。每一塊桃花酥裏都夾了一張小小的紙條。這些紙條,包含了她的所有願望:“願君平安。”
幾個時辰以後,李公公又急匆匆的敢了回來,偷偷找到挽兒。
“挽兒姑娘,皇上讓我給你送了東西過來。”李公公遞上一個黃色的錦囊以及一塊顧子由隨身攜帶的玉佩。
錦囊裏寫的是那晚的答案。
“莫問歸期。”
挽兒突然覺得,這樣也好。也許是她已經習慣了他這樣的態度。
“還煩請公公幫我帶句話……願君平安,便好。”
(七)
顧生這年已過了十九的年齡,比當年顧子由繼承皇位還要早上許多年,但朝中大臣們都說,太子殿下沉穩睿智,定能好好治理天下。
挽兒十三歲進宮,十七歲就在太後身邊做事,她愛慕先皇,從那時起就一直愛著。真的流言也好,假的謠言也罷。她沒想到,一眨眼竟然已經過去了六年。在她的記憶裏,曾經的太子還是讀書時偶爾會與她說兩句玩笑話的模樣。而現在他卻穿著和他父親一樣的金黃色長袍,那神色也如同唐父親一般。他一坐到那個位置上,威嚴就不自覺的顯露。
不知什麽時候起,孟素瑤變了,顧生變了,顧子由也不在她身邊了,曾經她服侍過的太後娘娘,也沒再尋過她一次。她曾經的人生也有過那般得意之時,現在她又要一無所有。
她隻能歎道:世事無常。
顧生對她說,“你愛慕鄭的父皇,而鄭的父皇已逝,你就此出宮去吧。”
挽兒卻搖了搖頭,“敢問皇上,先皇的嬪妃們是如何處理的?”
“送往千鳥觀,做一個尼姑。”
挽兒臉上笑意淺淡:“如此甚好,煩請皇上開恩,允許奴婢前往千鳥觀。”
“你願意?”顧生問,似乎又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很疲憊了。
“你願意,那便去吧。”
孟素瑤正式成為皇後的那晚和顧生一起在皇宮最高處看星。宮人們都低著頭,退的遠遠的,不敢打擾。孟素瑤望著眼前的景色,滿目繁華,唯有星與日月不可得之。
顧生握著她的手問:“皇後,你愛朕嗎?”
孟素瑤說:“臣妾是皇上的皇後,怎麽會不愛皇上?”
顧生眼色黯然,隻是笑了笑:“朕也愛你。”
坐到這個位置,他才知道愛是什麽感覺,他常常是羨慕自己父皇的,因為他還有一份愛意。而他愛的,不過是從前的他們罷了。
(八)
千鳥觀之所以被稱為千鳥觀便是因為鳥類居多。常常山林中總能聽的不同的鳥鳴,皇宮裏的許多人也常常來這裏捕鳥,捉回去給自己的主子觀賞。今日千鳥觀剛來的小丫頭在樹林子裏捕鳥,卻摔了個狗啃泥,渾身上下沒一塊是白色的,年長的尼姑隻得幫她換了身衣裳。
丫頭突然問道:“雲晚師太,世人皆有七情六欲,那我們就沒了七情六欲嗎?”
雲晚說道:“正是因為我們有七情六欲,所以我們才叫做修行。”
“可為何世人得而複失,失而複得,卻還要繼續重複?”
“那是因為,他們還不明白,曾經過去了的,都不會再回來了,無論如何也回不到以前的樣子了。”
“不能回來了嗎?那如何才能看透呢?”小丫頭又問。
雲晚淺淺的一笑,“莫問歸期,若是能做到莫問,便是透徹之時。”
小丫頭睜著大眼問:“那師太德高望重,一定已經到達了此境界吧?”
雲晚望著遠方,思緒不知去了何處,“不,我還沒有。”
還不等小丫頭驚訝,雲晚又說,“而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靜心,下次可不要貪玩了。”
小丫頭吐吐舌頭,“是,師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