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國朝外邦,爭球爭氣爭江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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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沉默了,是呀,葉沛太像她了,太像年輕時候的她,那個敢愛敢恨,敢反抗,敢追求的女孩兒,甚至葉沛做到了年輕時候她自己不敢說、不敢做的事情。
    那個十五歲的唱鼓女子,她精明潑辣、她敢於追求,她不是沒有夢想過白頭偕老的愛情,可是她得到了什麽呢?
    如果那時候她得到了她的愛戀,與愛人長相廝守,她還會是她嗎?她還怎會成為現在這個君臨天下的女主?
    她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歎惋。生活給了她痛苦,讓她失去一切的痛苦。
    可是也正是這份痛不欲生的苦讓她獄火重生,這痛苦也給了她更廣闊的天地,更出彩的人生。
    劉娥沉默了,她希望葉沛幸福,同時也不想讓她束縛在眼前的小兒女情長上。隻有痛苦使人清醒,隻有痛苦讓人奮進,多年來的經曆讓她更認清了這一點!
    此時,劉娥神情落寞,竟然一言未發。
    眾人聽了葉沛的話,卻見太後沒有表態,有人撇嘴,有人微笑,也有人覺得這位郡主天真無邪得很。
    隻是兩國外交無小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回鶻王子玉素普的身上。
    可是玉素普也沉吟著並不表態,趙禎握緊拳頭,急切地望向百官,希望有人能化解此時尷尬的場麵。
    可是看來看去,眾人都麵麵相覷,誰也不想去蹚這渾水。誰也不願意去得罪外國使臣。
    正在趙禎急切間,有一個人從末尾的席位上站起身來,走到大殿中央,躬身行禮,不卑不亢地說道:“臣將作監監丞富弼見過官家、太後、玉素普王子。”
    趙禎一喜,忙說道:“富監丞請說。”
    葉沛回頭一看,竟是那一日在柳婉兒家認識的富弼,富彥國。此時被封做將作監的監丞,不過是掌管宮廷建築、金玉器皿的小官。
    富弼表情嚴肅地說:“恕臣愚見,玉素普王子,婚姻容易產生埋怨與隔閡,您與郡主隻是一麵之緣,如何確定她的為人和性格?因此和親一事,請您三思。
    再者,本朝長公主出嫁,嫁妝不超過十萬緡,更何況郡主?王子反不如要求一些金箔禮物更加實惠。
    若是兩國之間長久貿易,帶來的好處,恐怕也要比通婚更利國利民吧?”
    聽了富弼一番話,趙禎很是高興,“富卿家此話甚為有理。玉素普王子,朕許你歲幣十萬,年年賜予貴國,以示友好,並且答應回鶻,十年內不言甲兵,永久開放貿易通商,不知王子意下如何?”
    玉素普想不到趙禎竟然答應如此豐厚的條件,幹笑兩聲說道:“既然郡主無心,臣也不願強求。臣多謝大宋官家的優厚禮遇,我們回鶻定然不負大宋國的厚待,願永世修好,萬世太平。外臣也祝願郡主將來能覓得良緣,得償所願。”
    太後劉娥見此事解決,也高舉酒杯說道:“玉素普王子遠道而來,滿載而歸,吾也敬你一杯,願兩國永世修好!”
    眾臣百官與回鶻人共同舉杯,齊聲賀道:“願兩國永世修好,萬世太平!”
    之後,又是一陣歌舞喧鬧。
    葉沛獨酌了一陣,見眾人的目光已經不再集中在她身上,便起身走到富弼桌前,感激地說:“葉沛多謝富監丞解圍!富公子,別來無恙呀!”葉沛對著富弼微微一笑。
    哪知富弼起身,眼光隻看向自己腳下,並不抬眼葉沛,嚴肅而恭敬地說:
    “身為人臣,為國分憂是份內之事,郡主不必感激臣下。臣有一言奉勸郡主,作為臣下,令君主擔憂,非人臣之道,作為女子,更不該招搖過市,免得自取其辱。”
    葉沛原本微笑的臉上立刻僵滯下來,她本來十分感激富弼的義氣,欽佩他的才華。
    哪知富弼認出自己是那一日的葉公子之後,竟然說出這番話來,她突然覺得富弼如此麵目可憎,年紀輕輕的他怎會如此古板,如此不可理喻!
    葉沛咬著嘴唇說道:“多謝富監丞教導!”說完,轉身回到自己座位,不再言語。
    直到宴會結束回到棲鳳閣,葉沛還在生富弼的氣。可是進屋後卻聽苗瑾禾告訴她今日官家在紫宸殿發生的事情,她不由得為趙禎擔心起來。
    苗瑾禾伺候葉沛除掉了釵環,卸掉了妝飾,葉沛獨自對著銅鏡發呆。
    她一邊用梳子梳著頭發,一邊反複思索今日一整天發生的所有事情,好似做了一場大夢一般。
    過了人定,趙禎果然急匆匆跑進棲鳳閣來,他甚至連宴會時穿的襴袍都沒換就來了。
    進屋後,他直奔內室,陳忠意與苗瑾禾見狀,趕快關上了大門。
    進屋後,趙禎一把抱住葉沛,失聲痛哭起來,他忍耐了一整天的情緒,終於在抱住葉沛的一刹那徹底失控了。
    他哭得絕望而且崩潰,像一個小孩子投入母親的懷抱,委屈、痛苦、恐懼、不甘……
    他再也無法忍耐,他裝得太累了,那崩潰的情緒伴著決堤般的淚水噴薄而出。
    任誰能夠想到,作為一個皇帝,竟然是活得這樣隱忍和憋屈的?
    隻有麵前這個懷抱是最溫暖、最可靠、最安全的地方,可就連這一個最後的港灣他也差一點點就要失去了,他心中是怎樣的委屈,怎樣的恐懼呀!
    葉沛是懂得他的,她沒有勸他一句話,隻是默默地陪著他,緊緊地抱著他,也任他緊緊地抱著自己。
    趙禎坐在葉沛梳妝的春凳上,葉沛站在銅鏡前,手裏的梳子都忘了放下。
    過了好久好久,趙禎的淚水漸漸收斂了,可是他卻不想動,他仍舊緊緊地抱住葉沛。
    外麵漆黑一片,屋裏也隻有螢弱的燈光,內室裏安靜極了,兩個人都默不作聲。
    鍾鼓樓敲響了入更的梆鼓,隱隱聽見遠處兩名太監的巡夜梗聲“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葉沛輕輕地喚著趙禎,“六哥哥,已經入更了。”
    “我不走!今夜我就宿在你閣子裏,我要告訴天下人,你是朕的女人!”
    “明天,諫院的劄子就會像雪片一樣飛來。你我的日子隻會更難過。”
    葉沛捧起趙禎的臉,哀怨地看著他,語氣卻是無比堅定。
    “官家會被稱為荒淫無道的昏君,而我則會被罵做是媚主惑眾的妖姬!”
    趙禎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讓我再抱一會兒!”
    葉沛用手輕撫著趙禎的臉龐,將他的淚痕拭去。
    趙禎問:“沛兒怎能做到如此堅強?你為何從不流淚?”
    “我不是堅強,是流不出淚了,因為在我父母死去的那年,我便將此生的淚都流幹了!”
    趙禎聽了,將葉沛摟得更緊了些。“等我親政了,第一件事就是要還姨丈一個清白!”
    葉沛再次抬起趙禎的頭,“那六哥哥要說道做到!”
    趙禎眼角又湧出淚水,道:“可是我籌劃半載,今日卻滿盤皆輸!我不甘心呀!”
    “奸臣排擠奸臣是行不通的,他們都靠不住。官家隻有培植自己的忠勇之臣才能成事。”
    “我如何不知,可是這太難了,太難了!”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六哥哥身為帝王,怎可知難而退?”
    “有沛兒在我身邊,我便堅強許多。”
    葉沛又安撫趙禎道:“一切都會好的!”
    葉沛沉默了一會兒,又輕柔地說:“我師父曾經告訴我,學武沒有捷徑,想要做得好,隻有不停地思考,不停地訓練,用心用功。
    我想天下的事情沒有一件不是如此,任何事情都是要用心用功,定能成事。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可是我已經很用心用功了,為何還是一敗塗地?”
    “六哥哥怎不知《孟子?告子下》裏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人恒過,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征於色,發於聲,而後喻。既然你是天選之人,必須忍受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承受常人難以承受的壓力,而後才能成就大事。
    如果今日六哥哥感到迷茫,不知所措,那就再思考、再做為、再等待天時、地利、人和。總有一日,六哥哥會成為萬世景仰的一代帝王!”
    “我真的可以嗎?”
    葉沛溫柔而堅定地看著趙禎,“一定會的,就算為了我,六哥哥也要振作起來。壓垮你的不是別人,隻有你自己的心魔!”
    趙禎漸漸振作精神,堅定地點了點頭,他挺起胸膛,對葉沛說:“嗯,我會做到的!”他看著銅鏡裏的自己,吩咐葉沛道:“為朕梳頭!”
    趙禎對著銅鏡,葉沛站在他身後,仔細地為他梳理好頭發,用玉犀簪束好。最後,葉沛將那頂平腳長翅紗帽穩穩地戴在了趙禎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