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去無多路,不覺已隔蓬山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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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遊廊狹窄隻有一條路,兩相見麵不好躲避,葉沛隻得走過去,對範仲淹萬福道:“範相公好!”
    範仲淹不好失禮,也作揖回禮:“臣參見樂安郡主!”
    見禮已閉,範仲淹閃身就走。
    葉沛卻覺得委屈憤懣,忍不住問道:“範相公,我何處得罪你,你偏要與我作對?”
    範仲淹停下腳步,也不回頭,隻低著頭說:“我何時與郡主作對了?”
    “你上本參我是何用意?我敬你是大宋忠臣,可我也為國朝出過力,你為何總是看不慣我?”
    “我既為大宋忠臣,做事隻為大宋江山考慮,不會顧及私情!更不是那些隻會說好話的老好人!”範仲淹說完,頭也不回地向正廳走去。
    葉沛氣得麵色發白,磨蹭了一會兒才回到座位上,吩咐夏沁園收拾用物準備回宮。可是她還沒有離開,卻見範仲淹向她這個方向走過來了。
    葉沛正在疑惑,卻見李氏對範仲淹道:“官人,您來啦?”
    範仲淹道:“嗯,我已經去拜見過大長公主了,咱們走吧。”
    葉沛大驚,“姐姐是範夫人?”嚇得差點咳嗽出來。
    李氏卻為葉沛拍背,溫和地說:“郡主小心,我早說過,有緣自會見麵。我也希望咱們今後還能有緣再見。”
    葉沛道:“是,是,希望咱們有緣還能再見。”
    葉沛呆立良久,她望著範仲淹與夫人李氏遠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夏沁園見葉沛發呆,問道:“郡主,郡主?咱們也走吧。”
    葉沛“嗯”了一聲才回過神來,跟著夏沁園也出了公主府。
    坐在馬車裏,葉沛反複思考著今日的事情。範仲淹參奏她,詆毀她,卻是為國為民的好官,她要用怎樣的態度去麵對他呢?
    不知不覺到了繁台街,馬車的簾子被外麵一匹疾馳而過的快馬吹掀起來。
    夏沁園忙去遮擋簾子,撐住窗子的手卻停在那裏,癡癡地望向窗外,喃喃地喊了一句:“選郎!”
    誰成想那匹疾馳的快馬竟然在十幾步外停了下來,馬上的英俊公子回頭看了一眼,詫異一歎:“小織?”
    夏沁園意識到自己失態,趕緊鬆開了手,簾子下落,再看不見外麵的景色。
    “郡主恕罪。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夏沁園怯怯地說。
    葉沛包容一笑,問道:“你認識?”
    夏沁園點點頭,“嗯,是鄰居家的二哥哥,宋祁。”
    “宋祁?”葉沛覺得這個人的名字似乎在哪裏聽過。
    “哦!”葉沛恍然大悟道:“就是那個兄弟倆同時中了狀元的宋家兄弟?”
    “正是他!”夏沁園臉上飄過一絲紅暈,輕輕地點了點頭。
    原來這宋祁與其兄宋庠是去年的新科進士,禮部本來報備的名單是宋祁第一,宋庠第三。
    章獻太後看了說:“哪有弟弟排名在哥哥前麵的?”便點了宋庠為狀元,宋祁為一甲第十名。
    如此就有了“一門雙狀元”的美名,汴梁城裏傳為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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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人為了區分兩兄弟,便叫宋庠為大宋,宋祁為小宋。
    宋祁小名選郎,據說是她母親懷胎時夢見仙人遺落一部文選給她,所以小名叫做選郎。
    葉沛想著自己的事,並未太過注意,不一會兒,馬車進了大內,轉眼回到了棲鳳閣。
    葉沛輾轉難眠,今日遇到範仲淹的夫人,她口中憂國憂民的清官,卻視自己為眼中釘。魏國大長公主的話也像陰霾的天空揮之不去。
    自己是該堅持自我,還是要自我犧牲,或者退讓隱忍。六哥哥能親政實在太不容易了,難道她真能眼睜睜看著得來不易的成果破敗?若是君臣再這樣對立下去,六哥哥的聖名不保,也許大宋朝都要衰落下去了。
    葉沛不敢再想下去,這些可怕的想法卻變成了一夜的噩夢。
    夢裏葉沛站在父母慘死的荒野,劊子手拿著刀對著她,有人指責她是妲己,有人罵她是褒姒。
    突然,一個人持刀向她砍來,她剛想抬掌將此人振死,仔細一看卻是範仲淹的夫人李氏。她抬起的手掌停在半空,可砍她的刀卻已經落下……
    葉沛驚叫一聲,從夢裏驚醒。
    守夜的苗瑾禾聽見了忙跑到葉沛床邊,“郡主做噩夢了?”
    葉沛驚出一身冷汗,一頭栽進苗瑾禾的懷抱哭起來:“苗姐姐,我要怎麽辦?!”
    苗瑾禾撫著她的頭安慰道:“好郡主,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這些天葉沛因為被禁足,一直沒有見到趙禎。過了幾天,趙禎借著詢問魏國大長公主生辰宴的事情來棲鳳閣用膳。
    趙禎看著桌上擺著的三兩樣清淡小菜,一碗素粥,便問道:“陳忠意沒有告訴你我晌午過來用膳嗎?難道你平日就吃這些?”
    葉沛一邊服侍趙禎淨手一邊說:“我聽說天下大旱,百姓皆以草芥為食,若是宮裏再大肆鋪張浪費,心下何忍?”
    趙禎入座道:“那我也湊合用些素食吧。”吃了幾口,趙禎轉頭又問:“你去大長公主府拜壽,她老人家可都還好?”
    “大長公主一切都好,隻還是眼疾不愈。”
    趙禎歎道:“這也是老毛病了,我派過去多少禦醫,也沒有見效的。”
    葉沛點頭,又說:“我在大長公主府上遇到了範仲淹的夫人。”
    趙禎眉毛立刻立起來說道:“怪不得你今日說起河中旱情的事。那個範仲淹無詔私自回京,還嫌我給他貶得不夠遠?”
    “六哥哥不要把她往壞處想。”
    趙禎道:“那她故意接近你是欲何為?好好一個宰相夫人,如今卻成了普通的命婦,心中有怨言吧?還是讓你在我麵前替她官人多多美言,趕快調回京師來?她竟然有臉來找你!”
    葉沛趕緊說:“他夫人見我不是說這個事情。”
    “那她一個婦人能說什麽事情?”
    葉沛拿出李氏給她的那根野草說道:“官家,範夫人給我看了這個。”
    趙禎撇了一眼不以為意,“這是什麽?”
    “路邊的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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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它做什麽?”
    “六哥哥要嚐嚐嗎?”
    趙禎皺起眉頭,“想必不會好吃。”
    葉沛繼續說:“旱災嚴重,百姓就正在吃這個充饑。官家吃些素食便覺寡淡無味,百姓疾苦有誰能體會?
    範仲淹冒死覲見,難道是為了自己的功名利祿嗎?他為百姓請願,官家若是不準,將來誰還敢為百姓陳情,誰還願意做憂國憂民的清廉好官?”
    趙禎聽了葉沛之言,口中的素粥也吃不下了。“唉,我隻是沒有想到災情這麽嚴重。”
    “如今六哥哥知道了必要有所表示才對。”
    趙禎幽幽地看著葉沛說道:“他們為什麽看不到你的好?你才是中宮皇後的最佳人選。”
    葉沛也卻搖了搖頭,感傷地說:“六哥哥,沛兒不求什麽皇後名分,我甚至自願服用避子湯藥不懷龍嗣。”
    趙禎聽了直接用手捂住葉沛的嘴怒道:“我不許你胡說!”
    “六哥哥,這是我的心裏話,請你聽我說完。我隻願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國朝繁榮昌盛。若是我做了國朝的罪人,將來死了怎麽有臉麵去見地下的父母與哥哥?”
    趙禎一把將葉沛摟在懷裏歎道:“我知道,你是我的好沛兒,真是我的好沛兒!”
    兩個人依偎了一會兒,葉沛又說:“六哥哥要做一代聖君嗎?”
    “我自然想要當個好皇帝,可是坐到這個位置上才知道這有多難!”
    “那天大長公主勸我,不能讓你在朝臣與我之間為難。君臣對立,政事渙散,國朝會因此衰弱下去的,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這些發生!我懇請六哥哥早立皇後,請範相公回京,平息朝議!”
    “可是,可是這對你而言這太不公平了!”
    “世間沒有絕對的公平,當年漢景帝殺曹錯也是一樣的心情吧。要成為一代帝王,做出犧牲是必然的。”
    “這卻犧牲了我們的愛情!”
    “至少我還活著,我還能陪在六哥哥身邊!”
    趙禎撫摸著葉沛的臉,歎道:“我既想做一代聖君又想與你休戚與共,難道就不能有雙全之法嗎?”
    那一夜葉沛又是輾轉難眠,她不停地審視自己,難道自己真的不配成為一位皇後嗎?自己所有的優點在朝臣眼中都變成了缺點,武功高被人忌憚,能力強被人詬病。
    她想念自己的父母,想起自己替死的哥哥,他們如何能做出這樣大的犧牲呢?
    她又想到章獻太後。如今想來,章獻太後說的很多話都很有道理。
    葉沛一心隻想做事,做好事,做大事,從沒有結黨的私心。可當她出了事,朝廷上竟然沒有一個人為葉沛說話。
    她想起了章獻太後所說,沒有自己的勢力是不行的,她才越來越明白劉娥,她為什麽成為那樣?是那些人將她逼成那樣的。
    葉沛又想起自己的師父,他是想成為一個好人的,他也懷著一顆愛人的心。可最後卻做了許多壞事,被人認為是殺人如麻的惡魔。
    葉沛不禁感歎:“做個好人真難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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