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正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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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月鎮位於北境邊陲,古名南水,本是以流經鎮上的一條南水河而命名。後來,隨著經此往來月環仙山的能人異士日漸增多,當地居民為了提升南水鎮的名氣,遂將其更名為仙月。

    仙月鎮上共有千餘戶人家,依水而建,形狀狹長。僅有的一條中心街道貫穿南北,兩側多為二至三層的商家木樓。其間唯一顯得有些突兀的五層建築,便是鎮上最大的一家客棧——月下閣。

    已是深冬時節,過了正午,中心街上便逐漸失去了原有的人來人往和喧囂熱鬧。到了傍晚,陸占明從他開在月下閣客棧街對門的豆花莊店中走出,開始不慌不忙的將擺在店外的桌凳搬回到店裏。

    今年四十二歲的陸占明是仙月鎮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豆花莊是從父母那裏接手而來,傳到他這裏已是第三代。

    生性老實憨厚的陸占明,除了做得一手好豆花,再無什麽其他過人的本事。好在從小就在店中幫忙的緣故,耳濡目染,學得手藝的同時,也繼承了他父母的善良誠實,細心熱情。

    六年前,父母接連去世後,陸占明經媒人介紹迎娶了鎮上小自己十歲,同樣孤身一人,溫柔善良的秦雲,婚後第二年兩人便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女兒降生後,陸占明特意去買了幾斤上好的糕點,托了鎮上最德高望重的老人為女兒取名陸秦雙。從此夫妻二人細心撫養女兒,精心經營豆花莊,生活雖不富貴倒也安穩。

    “你快來看,街上來了兩個怪人。”拎著店外最後兩條長凳進到店裏的陸占明,一進門便輕聲對店內的妻子秦雲喊道。

    “你若是閑了就過來幫忙,我都快累死了,哪有心情去看什麽怪人。”店內忙著擦洗桌凳的秦雲,繼續著手中的動作頭也沒抬的回道。

    見秦雲不悅,感到有些自討沒趣的陸占明將手中的長凳放下,走到秦雲的身邊嬉皮笑臉道:“我這不也是見你近幾日太過辛苦,想找個新鮮事物逗逗你。”

    “你就隻會嘴上說說,若真知道我的辛苦,早該過來幫忙打掃。”秦雲直起身說道,推開了杵在身旁礙事的陸占明,走到了一旁空地上的水盆前。

    “這幾日雙兒又病了,我每日夜裏要照顧雙兒,白天還要在店裏幫忙,累的簡直快四腳朝天了。可你倒好,還是和以前一樣。每日待沒了吃飯的客人,店裏什麽活兒便都不管了,整日到街上看什麽怪人。何況咱們這裏怪人還少嗎,求仙問道的,耍猴賣藥的,流浪乞討的,要我說都是些不務正業的閑人。”用力涮洗著抹布的秦雲沒好氣的說道。

    “好啦,我知道錯了。以後店裏的事情我多做一點,不生氣了好不好?”待秦雲回到桌旁,陸占明再次湊上前去討好道。

    “其實我知道你也累,但咱們不是沒辦法嗎。雙兒體弱多病,我總要好好照顧。”秦雲轉過身,一臉疲憊的說道。

    聽妻子說完,頓時有些心生愧疚的陸占明輕輕將她摟進了自己的懷裏。

    “你幹嘛,一會兒被人看到。”秦雲小聲喊道,試著推開陸占明,卻反而被抱得更緊了。

    “不如,我們再生養個孩子吧?”過了好一會兒,陸占明在秦雲耳邊輕聲問道,並趁機在她的臉上親了一口。

    情急之下,秦雲用力掙脫了陸占明的懷抱。帶著嬌羞的笑容,用拳頭在他的胸口使勁兒錘了一下。蹭了蹭自己被親過的臉,轉身繼續去擦桌子上客人吃飯時灑落的殘渣。

    “我是說真的!你不是也常說,要是有個兒子將來長大了也好能幫幫我們。”見狀,不死心的陸占明再次認真的說道。

    “其實我也不是沒有想過,不為別的,隻想雙兒將來不像你我一樣孤單。”秦雲再次停下手中的動作,轉過身看著陸占明說道。

    “隻是……”秦雲欲言又止。

    “隻是什麽?”陸占明追問道。

    “隻是再生個孩子,說的容易。我們若是像對門方家那樣的有錢有勢,多生養幾個孩子倒也無妨。可看看現在的情況,這幾年店裏生意雖然不錯,收入卻很有限。雙兒又一直體弱多病,單單是把雙兒照顧好,你我已有些力不從心了,哪還有多餘的錢財和精力。”秦雲有些無奈的說道。

    “好啦,我們現在不是已經有雙兒。再說我們這幾年雖然辛苦些,但你也從未讓我和雙兒受過什麽委屈,我很滿意了。”看著聽完自己所言變得默不作聲的陸占明,秦雲溫柔的安慰道。

    “快去幹活吧,一會天黑了。等以後條件好一些了,隻要你身體還行,咱們生一屋孩子。”秦雲推了一下還在自責陸占明玩笑道。

    剛剛還心情不好的陸占明,一下子被秦雲的話逗得笑了起來。雙手搓了幾下臉,動身準備去將自己搬進店裏的桌凳碼放整齊。剛回到店門口,恰巧看到自己之前所說的兩個怪人走到了店前的街上。

    陸占明對著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覺得他們像是一對父女。一襲黑衣,右手拄著一根彎彎曲曲拐杖的中年男人大概有四五十歲。身旁跟著的青衣少女,也就十五六歲的年紀。兩個人走到豆花莊門前停下腳步,抬頭看了看對麵月下閣客棧的牌匾。

    其實陸占明最初稱他們為怪人,隻是因為遠遠看去,兩人身上衣服的顏色過於顯眼。當時更多的隻是為了引起妻子秦雲的注意。但此時二人近在眼前,陸占明仔細觀察後,竟真的發現他們有些與眾不同。

    北境的冬天寒冷異常,即便是白天也常有牛羊等家畜凍死的事情發生。但此刻門外的二人竟都隻穿了單薄的衣衫,並且似乎沒有感到任何的不適。

    再就是,拄著拐杖的中年男人明明看上去腿腳不便,但走起路來步伐卻顯得格外輕盈。且他手中拄著的那根拐杖,每次落到地上的時候都顯得格外小心,像是生怕把地麵壓壞了一樣。

    “你怎麽還在那裏發呆?天氣越來越冷了,再不早些把豆子泡上,我看明天拿什麽賣給客人。”陸占明正想的出神,身後傳來了秦雲帶著埋怨的催促聲。

    秦雲的話驚醒了陸占明,回過神來不再去想街上的二人。手腳麻利的關好店門,碼放好桌凳後,快步的向店後的庫房走去。

    “二位客官裏邊請。”月下閣客棧裏,傳來了跑堂夥計故意抬高了調門的迎客聲。

    “還有房間嗎?”月下閣櫃前,青衣少女嗓音清脆的問道。

    “隻還剩二樓一間臨街的單間,隻是您二位……”管櫃的夥計看著青衣少女和她身後的中年男人,不確定的回道。

    “那我們就要這一間。”青衣少女說完,看了看身後的中年男人。待中年男人點頭示意後,繼續說道:“我們就要這一間,正好我爹腿腳不好,也方便照顧他。”付過店錢,青衣少女歡快的跟著夥計跑上了二樓,全然不管身後腿腳不便的中年男人。

    天很快黑了。

    午夜時分,月下閣客棧二樓臨街的一間房間裏,忽然傳出一陣短促的異響。緊接著一隻黑鳥慌亂的衝破紙窗從房間飛出,還未越過中心街道,便被緊隨其後的一道青光擊中,筆直的摔落到地麵,不再動彈。

    那道青光擊中黑鳥後並沒有飛遠,而是在距離黑鳥摔落的位置不遠處緩緩的落了下來。到了地麵那道青光逐漸化作一個人形,正是昨日傍晚住進月下閣客棧的青衣少女。

    借著月光,青衣少女原地觀察了片刻後,開始緩緩的走向黑鳥。隻還剩幾步遠時,突然

    原本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黑鳥猛的站起身,隨即雙腳用力向後一躍跳出好遠。

    騰在半空中的黑鳥衝著青衣少女奮力的扇動了幾下翅膀,瞬間,在月光下青衣少女看到無數閃著冷光的黑羽朝著自己飛來。

    青衣少女心中一驚,自知躲閃不及,本能的側身用右手揚起衣袖護住身體。

    眼看黑羽就要刺中青衣少女,一個人影閃到了她的身前,手一揮,一層金色的屏障將人影自身和青衣少女罩了起來。黑羽撞到金色屏障之上,瞬間被灼成了縷縷黑煙。待黑羽燒盡,人影收了金色屏障。想要再出手,那黑鳥卻早已不見了蹤影。

    “師傅,您又救了我一命。”青衣少女對身旁的中年男人說道。

    “誰讓你總是如此大意。”中年男人責怪道,轉而又問青衣少女,“看清了嗎?是羽族?”

    “嗯”青衣少女肯定的點了點頭。

    “如此看來,老妖皇剛剛離世,已經有人蠢蠢欲動了。”中年男人自言道。

    “師傅是說……”青衣少女剛要發問,被中年男人指了指她身後的斜上方,示意她安靜下來。青衣少女順著中年男人手指的方向回頭看去,發現豆花莊的二樓已經亮起了燈光。

    “我們先離開這裏吧。”中年男人說著,衝著月下閣客棧二樓的窗戶一伸手,一根彎彎曲曲的拐杖迅速飛來,被他牢牢的抓在了手裏。

    中心街上,青衣少女緊跟在健步如飛的中年男人身後,兩人雙雙消失在了夜色中。

    豆花莊裏,感覺才睡著便被妻子叫醒的陸占明,睜著眼又在床上躺了好一會兒,才在妻子再次的催促聲中,伸著懶腰,緩緩的坐起身來。

    極不情願的穿好衣服下床後,陸占明輕步走到窗邊的火爐旁。彎下身抱起泡滿豆子的陶缸,悶聲向著房門外走去。

    許是昨日幹活時心急,不小心多倒了一些豆子進去的關係,陸占明感到懷中的陶缸格外沉重。走出房門才下了三階樓梯,手一滑,“咚”的一聲悶響,陶缸重重的砸在了樓梯上。慌亂之中陸占明用雙手緊緊把住了陶缸的邊沿,才沒讓缸內的豆子翻灑出來。

    “沒傷到你吧?”聽到聲響,來到房門外的秦雲關心道。

    “沒有。”陸占明扶著陶缸喘著粗氣,邊調理氣息邊簡短的答道。

    “那你小心些,雙兒才剛剛睡下,千萬別把她再吵醒了。”見陸占明無事,秦雲轉身回屋前輕聲囑咐道。

    陸占明回頭看了眼妻子的背影沒再說話。定神沉了沉氣,再次用力抱起陶缸走下樓梯,向一樓後堂的磨房走去。

    過了好一會兒,秦雲端著油燈下樓來找陸占明。

    “怎麽不多睡一會兒?現在還用不到你幫忙。”正在石磨前添豆子的陸占明抬頭問道。

    “我是剛剛在樓上一直聽到前店有敲門聲,想讓你去看一下。”秦雲走到陸占明身旁說道。陸占明這才看出,妻子的臉上掛著幾分緊張。

    “這深更半夜的哪會有什麽人來敲門,可能是這石磨有些晃了發出的聲響,天亮後我好好修理下就行了。”陸占明繼續往石磨中添著豆子,笑著寬慰道。

    “那聲音不是這石磨的動靜,我真的聽到是有人在敲門,一下下的還很急促。”秦雲蹲下身,再次認真的說道。

    看著有些害怕的妻子,陸占明隻是笑。

    “你就趕緊去看一下,別讓我整夜擔驚受怕的。”見陸占明並不在意自己所說,秦雲再次有些心急的催促道。

    陸占明這才站起身,用身上穿著的破圍裙胡亂的擦了擦沾滿豆渣的手,接過秦雲手上的油燈,拉著她向槅門走去。

    打開槅門,二人進到前店。陸占明一眼就看到了店門上方大開著的風窗,明亮的月光正通過窗口照進店裏。

    “你看,是風窗忘了關。你聽到的敲門聲,應是什麽鳥一類的東西闖進來後,在店裏找吃時不小心撞到了桌椅板凳發出來的聲音。”陸占明邊上前用力關嚴風窗,邊猜測的說道。

    為了讓秦雲安心,陸占明又端著油燈把店裏的牆角桌底全都檢查了一番,見確實沒有什麽異樣,才回到槅門旁。

    “這下你放心了吧?要我說你就是太累了,才會精神緊張,疑神疑鬼的。”陸占明對站在槅門旁的秦雲解釋道。

    拉著秦雲退出了前店,陸占明重新關好了槅門。走到樓梯口,把油燈還給秦雲時勸說道:“今日你就不要幫忙了,一覺睡到天亮,好好休息休息。”

    “那你自己能行嗎?”秦雲也確實感覺自己太累了想好好休息一晚,但又有些不放心的問道。

    “又不是沒有自己幹過,放心吧。聽話,去好好的睡一覺,我可不想把你累壞了。”陸占明溫柔的笑道。

    “嗯,那你自己也多注意些。”秦雲簡單的囑咐了一聲,便一人走上了樓梯。

    直到看著秦雲進到了二樓的房間,陸占明才重新坐到石磨旁。正在用木瓢往石磨中添豆子的時間,忽然聽到樓上的秦雲發出一聲尖叫。

    陸占明顧不得多想,扔下盛滿豆子的木瓢,慌忙的站起身飛奔上樓。衝進房間,看到一臉驚恐的秦雲正抱著女兒站在靠近房門的牆角。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陸占明走過去,雙手抓著秦雲的肩頭,急切的問道。

    “床……床……雙兒……床上有東西……”秦雲抬手指著女兒的床,聲音顫抖的說道。

    順著秦雲手指的方向,陸占明把視線移到了女兒床上。借著昏暗的燈光,看到在床的裏側有一個被女兒被子虛掩著的布包。

    “雙兒沒事吧?”陸占明發現布包上似有幾片血跡,心生不安的問道。

    “沒事,我剛剛檢查過了。”聽到秦雲這樣說,陸占明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來一些。

    “別怕,沒事的,女兒沒事就好。”陸占明用力抓了抓秦雲的肩膀安慰道。轉身點燃了一盞新的油燈,房間裏立刻明亮了起來。

    “你帶著女兒去門口等著,我自己過去看看。出了什麽事情,你帶著女兒跑,不用管我聽到沒?”陸占明帶著命令的口吻安排道。

    “嗯!”秦雲緊張的點了下頭答應道。

    待秦雲抱著女兒站到了房門口,陸占明端起一盞油燈靠到了女兒的床前。把油燈放在女兒的床頭,輕輕的拉開了虛掩著布包的被子。

    雖然心裏早有準備,陸占明還是被狠狠的嚇了一跳。被子拉開,布包的一頭出現了一張嬰兒的臉。為了不增加妻子的恐懼,陸占明強裝鎮定,深呼吸了幾下,在女兒的床邊坐了下來。

    “是什麽?”秦雲聲音依舊顫抖的問道。

    陸占明沒有回答,輕輕的把手放到了嬰兒的鼻前。隨著一股輕柔的熱感傳來,陸占明剛剛再次提到嗓子眼兒的心,一下子踏實下來。

    “是個孩子。”陸占明托起布包放到身前燈光最明亮的位置,回頭對站在門口的秦雲說道,開始用手去解布包上的係扣。布包打開,嬰兒白淨的身體完全展現在陸占明的眼前。

    “是個孩子,還是個男孩!”陸占明再次回頭對著秦雲說道,語氣中帶著幾分驚喜。

    聽到陸占明這樣說,秦雲的心情總算平複了一些,抱著懷中的雙兒也來到了床前。

    “你看,是個男孩,還很漂亮。”陸占明閃開一些身體,想讓秦雲也仔細看看床上的嬰兒。

    “你先別管這些,快看看孩子身上有沒有什麽書信一類的東西。”有些冷靜下來的秦雲催促道。

    被妻子一提醒,陸占明才暫時抑住了心中的喜悅。把嬰兒輕輕的抱到一旁,用女兒的被子蓋好,然後仔細的查看起包裹嬰兒的布包來。

    布包總共隻有三層,最裏麵的一層,是一塊不知用什麽材質的絲線織成的細毯,上麵繡滿了隱約像龍紋一樣的圖案。

    陸占明把細毯拿在手中簡單的揉搓了幾下,感覺比自己摸過的任何布料都要柔軟絲滑。無意間用力一抻,那細毯忽然變得無比堅硬,一鬆力,又立刻恢複了之前的柔軟。

    “這真是件寶貝!”陸占明不由得感歎道。

    “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在意這些,趕快看看其他的。”一旁的秦雲再次心急的催促道。

    陸占明將細毯放到一旁,拿起放在布包第二層的一大塊帶毛獸皮。細看之下才發現,看似一整塊的獸皮,原是由眾多小塊柔軟的毛皮精巧的用金線拚接而成。

    每一小塊毛皮都像是某種動物身上最柔軟的部分,上麵的獸毛雖然每根都直立著,摸上去卻異常鬆軟,絲毫沒有紮手的感覺。

    布包最外麵的一層便是那塊帶有血跡的粗糙麻布,陸占明看後,覺得像是慌亂中從衣服上撕扯下來臨時包裹嬰兒的,便沒有過多在意。

    又在女兒床上仔細的尋找了一番,確定除了這些之外,布包裏再沒有什麽其他的物品,才對妻子搖了搖頭。

    “是弟弟。”一句稚嫩的話語傳來,讓注意力都在布包上的陸占明秦雲同時一驚。秦雲這才發現,經過之前的一頓折騰,懷中的女兒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醒了。

    “雙兒你剛剛說什麽?”秦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次向女兒確認道。

    “他是弟弟。”陸秦雙伸出小手指著自己床上的嬰兒,清晰的說道。

    “你怎麽知道是弟弟?你還知道什麽?是誰把這個孩子送來的?和你說什麽了……”秦雲有些激動的連續厲聲問道。

    “你別把雙兒嚇著!”陸占明見秦雲有些失控急忙製止道。站起身將女兒從秦雲的懷中接了過來。

    “你還看到什麽了?或者聽到什麽了?告訴爹爹。”陸占明語氣溫柔的問道。

    “一個老人,蒙著臉,把弟弟放到我的床上,告訴我,他是我的弟弟。還說……”陸秦雙不緊不慢的描述著。

    “還說什麽了?”秦雲再次逼問道,被陸占明狠狠的瞪了一眼。

    “還說什麽了?”陸占明向女兒重複了下妻子的問題。

    “還在我的額頭摸了幾下,說我的病很快就會好了,然後我就睡著了。”陸秦雙看了看秦雲,有些小心的答道。

    “還有嗎?”陸占明再次確認。

    “沒了!”陸秦雙確定的答道。

    “那好,要是你以後再想起什麽,記得要告訴爹娘知道嗎?”陸占明再次溫柔的囑咐道。

    “嗯!”陸秦雙用力的點了點頭。

    陸占明感覺女兒也真的不知道什麽了,便用手摸了摸女兒的臉蛋。本是想安撫下女兒,卻意外的發現,連續幾天發燒的女兒,此時額頭竟真的不熱了。

    “現在這孩子要怎麽辦?”秦雲再次哄睡了女兒,收拾好包裹嬰兒的物品,坐到床邊看著還在熟睡的嬰兒對陸占明問道。

    “我們不是正想要個男孩。”陸占明回頭看著秦雲有些試探的說道。

    “我那是想要我們自己的孩子,又不是想要別人的。更何況現在這孩子來路不明,身世成謎。將來若是有人來找或尋仇,我們該如何是好。”秦雲理性的分析道。

    “依我看,僅憑包裹孩子的那兩件毯子,就說明這孩子肯定不是生自平凡人家。”陸占明說道。

    “那又怎麽樣?”秦雲不解的問道。

    “你想,這孩子既是生在富貴人家,那如果不是家裏遭了什麽天大的難事,想給孩子留下一線生機,又有誰舍得將自己的孩子送給別人撫養?所以應該很難再有人來找回孩子了。至於你說的尋仇,我覺得更不會。”陸占明解釋道。

    “為什麽不會?”秦雲覺得陸占明的話有幾分道理,繼續問道。

    “你想,這孩子的父母如果真是被仇家所殺。那他們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把孩子送到一個仇家無法找到的安全地方。孩子被連夜送來,身上又沒有什麽信物,也說明了孩子的父母想隱藏孩子的身世,讓他能安全的長大。”陸占明繼續解釋道。

    “並且退一萬步講,即便將來送孩子來的人來找回這個孩子。那時我們便是他們的恩人,說不定會為了感謝,補償給我們一大筆銀兩。到時候我們也開一間月下閣那麽大的豆花莊……”陸占明看著聽得入迷的妻子越說越起勁。

    “看你,什麽時候都不忘了扯些沒用的。等我們撫養這孩子長大成人,我可舍不得讓人把他帶走,到時候希望你還能有心情和現在一樣說笑。不過從送孩子來的人還關心雙兒的病這點來看,這孩子倒應不是來自什麽惡毒的人家。”秦雲打斷了陸占明,心煩的說道。

    “那你說怎麽辦?”陸占明恢複了嚴肅,向秦雲征求意見。

    “誰說還不是一樣,孩子已經在家裏了,除了養下來還能怎麽辦?總不能扔到街上喂了流浪的野獸或者凍死。真是那樣,你我才算是真正的惡人了。”秦雲說著站起身,在二人床下拉出一隻木箱。

    “你拿它做什麽?”陸占明問道。

    “總要找些雙兒以前的衣服來給那孩子穿。”秦雲白了一眼陸占明,沒好氣的說道。

    天已大亮,仙月鎮外一處低矮的山坡上,青衣少女和中年男人正一同看向北方。

    “靈兒,再往前就是仙障了,為師就送你到這裏吧。”中年男人望著遠方若隱若現的月環山緩緩說道。

    “嗯,謝謝師傅您陪我趕了這麽遠的路,您也早些回去歇息。”青衣少女說完,向中年男人行禮拜別後,便要動身。

    “等下,這個送給你帶在身上,記得萬不可被你爹娘看到。”中年男人叫住了剛要轉身離開的青衣少女,在袖中掏出一塊玉佩,囑咐著放到了青衣少女攤開的手中。

    “師傅這是……”青衣少女看著手中閃著淡藍色光芒的玉佩。剛要開口,被中年男人打斷道:“是什麽你不必問,帶在身上,關鍵時刻說不定會有什麽用處。”

    “謝謝師傅,靈兒記下了。”青衣少女說著,將玉佩收入懷中。再次拜別中年男人,化作一道青光飛向了北方。

    “行了,出來吧!”青衣少女剛走,中年男人便冷冷的喊道。

    “真不愧是師兄,我隱藏的這麽好,還是被發現了。”中年男人身後,傳來一個婦人陰陽怪氣的聲音。話音未落,隨著幾片飄落的花瓣,一個身穿紫衣的豔麗婦人現出身來。

    “不知師兄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小姑娘了?”婦人走到中年男人身前,用手不斷戲弄著在肩上落著的一隻黑鳥,笑著問道。

    “她不過是幾日前碰巧被我在南古救下,為了報恩喊我一聲師傅而已。”中年男人輕描淡寫的解釋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碰巧救下……哈哈哈哈哈哈……”婦人聽了中年男人的話大笑不止。過了好一會兒才收住笑聲,說道:“據我了解,那守界妖獸已經沉睡了幾千年。若不是師兄用法將其喚醒,又引到那少女身旁,恐怕師兄也沒有出手救人的機會吧?”

    “師妹去南古做什麽?”聽到婦人提起自己在南古的所做,中年男人質問道。

    婦人卻像沒有聽到中年男人的問題,仍自顧的繼續說道:“何況,若那少女是別人,我也信了師兄的碰巧。可她偏偏是仙主鍾萬崇的女兒,師兄又如何讓我不多想?隻是……”婦人說到一半再次笑了起來。

    “隻是什麽?”中年男人看著眼前一臉笑意的婦人追問道。

    “隻是,師兄如此的煞費苦心,那白芙卻從不領師兄這份情意,想想也真是可憐。”婦人笑著繼續說道。

    “哼,師妹又比我好到哪裏去?”中年男人明顯被婦人所說的話所刺激到了,隨即不屑的反問了一句。

    一時間,婦人臉上的笑容快速消失,又立刻恢複回來,笑道:“我和師兄可大不相同。無論如何,我所愛之人至少是一生一世隻屬於我。而師兄所念之人,卻早已是別人女兒的娘親。”

    婦人說完,感到自己言語上占了便宜,十分得意的看著中年男人。見中年男人好一會兒不再多言,又開口說道:“師兄既然想知道我去南古緣由,告訴師兄也無妨。我和師兄一樣,都是見了那空中的異象,前去看看終究發生了何事。”

    “師妹查到了什麽?”中年男人神情嚴肅的問道。

    “是師兄一直在意的那個廢人,被新任的妖皇寒啟殺了。據說還將他的屍身投到了那腐蝕穀中,被裏麵千萬隻饑餓萬年的惡獸搶食撕扯個粉碎。”婦人故意將嘴湊到中年男人耳邊,惡狠狠的說道。

    聽到婦人所言,中年男人心中不由的一震,卻強忍著沒有發泄出來,隻兩眼憤怒的盯著婦人。

    婦人臉上又一次恢複了初始的笑容,平和的說道:“告訴師兄這些,是謝師兄昨夜饒了我肩上這隻蠢鳥。”

    中年男人不再接話,用力握了握手中彎彎曲曲的拐杖,轉身向山坡下的大路走去。

    夢,又是夢。

    深夜,陸雲擇猛然坐起身,雙手摸索著在床上慌亂的檢查了一番後,才定住神,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已記不清,這是近兩年的時間裏,自己第多少次在熟睡中驚醒。好在這一次,他總算趕在汗水將被褥浸濕之前,成功的睜開了雙眼。

    再次確認過身上沒有像以往一樣被嚇出冷汗,陸雲擇伸手將剛剛掀到一旁的被子拉回到身上,準備重新躺好。一側頭,忽感到一線清涼順著眼角緩緩的滑落在了鬢間。

    突如其來的發現,令本已平靜下來的陸雲擇內心不由一顫。下意識的將手滑向床頭,果然,沾滿淚水的布枕早已是冰涼一片。

    自己竟然在哭?帶著疑問,陸雲擇坐直了身體,開始仔細回想起殘存在腦海裏的夢境。但盡管他已經在非常努力的一遍遍嚐試,能夠清晰記得的,依然隻有在最初夢到同樣的場景時,便牢牢刻在記憶裏的那些畫麵。

    漫無邊際的水澤深處,滿目荒涼,遍布著深到發黑的水潭和長瘋了一般的雜草。一個身穿白衣的美麗婦人,沿著一條蜿蜒的小路朝著自己走來,滿臉哀傷。至於婦人在自己身前停下腳步後說了什麽,陸雲擇卻宛似失憶般,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勉強到腦袋已經開始有些發脹,不想過於難為自己的陸雲擇,索性決定放棄。隨即回手將布枕翻了個麵,重重的倒下身去。

    仙月鎮位於北境邊陲,古名南水,本是以流經鎮上的一條南水河而命名。後來,隨著經此往來月環仙山的能人異士日漸增多,當地居民為了提升南水鎮的名氣,遂將其更名為仙月。

    仙月鎮上共有千餘戶人家,依水而建,形狀狹長。僅有的一條中心街道貫穿南北,兩側多為二至三層的商家木樓。其間唯一顯得有些突兀的五層建築,便是鎮上最大的一家客棧——月下閣。

    已是深冬時節,過了正午,中心街上便逐漸失去了原有的人來人往和喧囂熱鬧。到了傍晚,陸占明從他開在月下閣客棧街對門的豆花莊店中走出,開始不慌不忙的將擺在店外的桌凳搬回到店裏。

    今年四十二歲的陸占明是仙月鎮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豆花莊是從父母那裏接手而來,傳到他這裏已是第三代。

    生性老實憨厚的陸占明,除了做得一手好豆花,再無什麽其他過人的本事。好在從小就在店中幫忙的緣故,耳濡目染,學得手藝的同時,也繼承了他父母的善良誠實,細心熱情。

    六年前,父母接連去世後,陸占明經媒人介紹迎娶了鎮上小自己十歲,同樣孤身一人,溫柔善良的秦雲,婚後第二年兩人便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女兒降生後,陸占明特意去買了幾斤上好的糕點,托了鎮上最德高望重的老人為女兒取名陸秦雙。從此夫妻二人細心撫養女兒,精心經營豆花莊,生活雖不富貴倒也安穩。

    “你快來看,街上來了兩個怪人。”拎著店外最後兩條長凳進到店裏的陸占明,一進門便輕聲對店內的妻子秦雲喊道。

    “你若是閑了就過來幫忙,我都快累死了,哪有心情去看什麽怪人。”店內忙著擦洗桌凳的秦雲,繼續著手中的動作頭也沒抬的回道。

    見秦雲不悅,感到有些自討沒趣的陸占明將手中的長凳放下,走到秦雲的身邊嬉皮笑臉道:“我這不也是見你近幾日太過辛苦,想找個新鮮事物逗逗你。”

    “你就隻會嘴上說說,若真知道我的辛苦,早該過來幫忙打掃。”秦雲直起身說道,推開了杵在身旁礙事的陸占明,走到了一旁空地上的水盆前。

    “這幾日雙兒又病了,我每日夜裏要照顧雙兒,白天還要在店裏幫忙,累的簡直快四腳朝天了。可你倒好,還是和以前一樣。每日待沒了吃飯的客人,店裏什麽活兒便都不管了,整日到街上看什麽怪人。何況咱們這裏怪人還少嗎,求仙問道的,耍猴賣藥的,流浪乞討的,要我說都是些不務正業的閑人。”用力涮洗著抹布的秦雲沒好氣的說道。

    “好啦,我知道錯了。以後店裏的事情我多做一點,不生氣了好不好?”待秦雲回到桌旁,陸占明再次湊上前去討好道。

    “其實我知道你也累,但咱們不是沒辦法嗎。雙兒體弱多病,我總要好好照顧。”秦雲轉過身,一臉疲憊的說道。

    聽妻子說完,頓時有些心生愧疚的陸占明輕輕將她摟進了自己的懷裏。

    “你幹嘛,一會兒被人看到。”秦雲小聲喊道,試著推開陸占明,卻反而被抱得更緊了。

    “不如,我們再生養個孩子吧?”過了好一會兒,陸占明在秦雲耳邊輕聲問道,並趁機在她的臉上親了一口。

    情急之下,秦雲用力掙脫了陸占明的懷抱。帶著嬌羞的笑容,用拳頭在他的胸口使勁兒錘了一下。蹭了蹭自己被親過的臉,轉身繼續去擦桌子上客人吃飯時灑落的殘渣。

    “我是說真的!你不是也常說,要是有個兒子將來長大了也好能幫幫我們。”見狀,不死心的陸占明再次認真的說道。

    “其實我也不是沒有想過,不為別的,隻想雙兒將來不像你我一樣孤單。”秦雲再次停下手中的動作,轉過身看著陸占明說道。

    “隻是……”秦雲欲言又止。

    “隻是什麽?”陸占明追問道。

    “隻是再生個孩子,說的容易。我們若是像對門方家那樣的有錢有勢,多生養幾個孩子倒也無妨。可看看現在的情況,這幾年店裏生意雖然不錯,收入卻很有限。雙兒又一直體弱多病,單單是把雙兒照顧好,你我已有些力不從心了,哪還有多餘的錢財和精力。”秦雲有些無奈的說道。

    “好啦,我們現在不是已經有雙兒。再說我們這幾年雖然辛苦些,但你也從未讓我和雙兒受過什麽委屈,我很滿意了。”看著聽完自己所言變得默不作聲的陸占明,秦雲溫柔的安慰道。

    “快去幹活吧,一會天黑了。等以後條件好一些了,隻要你身體還行,咱們生一屋孩子。”秦雲推了一下還在自責陸占明玩笑道。

    剛剛還心情不好的陸占明,一下子被秦雲的話逗得笑了起來。雙手搓了幾下臉,動身準備去將自己搬進店裏的桌凳碼放整齊。剛回到店門口,恰巧看到自己之前所說的兩個怪人走到了店前的街上。

    陸占明對著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覺得他們像是一對父女。一襲黑衣,右手拄著一根彎彎曲曲拐杖的中年男人大概有四五十歲。身旁跟著的青衣少女,也就十五六歲的年紀。兩個人走到豆花莊門前停下腳步,抬頭看了看對麵月下閣客棧的牌匾。

    其實陸占明最初稱他們為怪人,隻是因為遠遠看去,兩人身上衣服的顏色過於顯眼。當時更多的隻是為了引起妻子秦雲的注意。但此時二人近在眼前,陸占明仔細觀察後,竟真的發現他們有些與眾不同。

    北境的冬天寒冷異常,即便是白天也常有牛羊等家畜凍死的事情發生。但此刻門外的二人竟都隻穿了單薄的衣衫,並且似乎沒有感到任何的不適。

    再就是,拄著拐杖的中年男人明明看上去腿腳不便,但走起路來步伐卻顯得格外輕盈。且他手中拄著的那根拐杖,每次落到地上的時候都顯得格外小心,像是生怕把地麵壓壞了一樣。

    “你怎麽還在那裏發呆?天氣越來越冷了,再不早些把豆子泡上,我看明天拿什麽賣給客人。”陸占明正想的出神,身後傳來了秦雲帶著埋怨的催促聲。

    秦雲的話驚醒了陸占明,回過神來不再去想街上的二人。手腳麻利的關好店門,碼放好桌凳後,快步的向店後的庫房走去。

    “二位客官裏邊請。”月下閣客棧裏,傳來了跑堂夥計故意抬高了調門的迎客聲。

    “還有房間嗎?”月下閣櫃前,青衣少女嗓音清脆的問道。

    “隻還剩二樓一間臨街的單間,隻是您二位……”管櫃的夥計看著青衣少女和她身後的中年男人,不確定的回道。

    “那我們就要這一間。”青衣少女說完,看了看身後的中年男人。待中年男人點頭示意後,繼續說道:“我們就要這一間,正好我爹腿腳不好,也方便照顧他。”付過店錢,青衣少女歡快的跟著夥計跑上了二樓,全然不管身後腿腳不便的中年男人。<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