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朱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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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得腳步聲遠去,公孫瑾想自灌木叢中踏出來,但還未來得及動作,身後又有腳步聲傳來。

    他憋住了呼吸,想等那腳步聲離去。窩了許久,卻不見那人從眼前這處過。公孫瑾疑惑之餘,覷著眼自灌木叢的縫隙往外看。

    滿地月華下,一個形容嬌小的女孩子背著他立在那裏,一身縞素和那些無趣又嚇人的宮人一般。

    被驚懼壓抑了半天的調皮心性又起,公孫瑾便想著嚇一嚇這看上去和自己一般大的小姑娘。

    “吼~~”

    拉了塊白布覆著自己的臉,他發出了含糊的聲音,月色下小姑娘的身體明顯僵硬了起來。

    在公孫瑾觸到她的肩膀之前,她先一步轉過身來,捉著手裏的鵝卵石朝著他砸了過來。

    “哎呀!”公孫瑾被卵石砸中,吃痛下跌坐到地上。見這“鬼”被砸到了,小姑娘受了鼓舞,蹲下身撿了更多的石子扔過來。

    “哎呀,哎呀,停,別砸了。我是人不是鬼。”公孫瑾被砸的眼泛淚花,忙不迭掀開了臉上蒙著的白布。

    四目相對,他後怕的發現小姑娘手裏,正搬了塊拳頭這麽大的石頭要擲出來。

    又驚又怕之下,公孫瑾的脾氣上來了,指著那小姑娘狠聲道:“大膽刁奴,我母親是永榮公主,我父親是大將軍公孫應擎,你莫不是要作死了,這般對我?”

    小姑娘叫鄭婉兒,與公孫瑾一般也是奉命進宮守靈了。

    但她性格要強,並沒有表現出公孫瑾想的那般慌亂,而是將那拳頭大的石頭舉得更高了點,作勢朝公孫瑾的方向揚了揚。

    “你你你,你這個臭丫頭,你想死啊?不知道我的身份?等我回頭稟明了我皇帝舅舅,抄你滿門!”

    公孫瑾雖然被鄭婉兒的氣勢嚇的倒退了數步,但出口的話語還是底氣十足。

    “你去稟了看啊,我倒要看看是抄誰的家。”鄭婉兒也不服輸,那個時候其實還是有些無知者無畏的孤勇。

    但因為那口嬌俏軟糯的童音,雖也是含了威脅,卻一點氣勢都沒有。

    “哎呀,我還當你是啞巴呢,原來你會講話啊!”公孫瑾似是發現了新大陸,拍著手嬉笑。

    鄭婉兒就這樣徹底被激怒了,不管不顧的用盡全力將那石頭朝著公孫瑾的方向擲了過來,可惜人小力單,石頭連公孫瑾的影子都沒砸著。

    “哈哈哈哈!”公孫瑾的取笑再次讓要強的鄭婉兒瞬間漲紅了臉,一貓腰徑自朝著他衝了過來。公孫瑾不知道她要做什麽,避閃不及被她迎頭撞跌在了地上。

    兩個小娃娃跌成一團,被撞疼的公孫瑾不顧男子漢的臉麵大聲嚎哭起來,他這一哭在萬籟俱寂的後宮似是炮仗的引信,瞬間點燃了整個宮闈。

    四處遍尋不著世子的宮人循聲找到了這裏,看著倒在地上的小娃娃慌不迭的跪了下來,“世子千歲,可有傷著?”

    公孫瑾被人扶了起來,鄭婉兒則另被人拎了起來。

    雖然前麵聲勢滂沱沒有示弱,但現實是公孫瑾貴為世子,鄭婉兒不過一個小小的左騎將軍之女,結局很明顯。

    鄭婉兒被聞訊趕來的將軍夫人痛斥了一頓,禁不住大哭起來。

    對麵的公孫瑾雖然沒有被責罵,但掛著鼻涕的樣子,同樣不堪。

    這就是初次鄭婉兒與公孫瑾的相識。

    談不上合契,倒是夾雜著雞飛狗跳的爭鬥。

    之後,他就和暮成輝一道想找她麻煩,雖然那時得了勸告不能忤逆世子。

    但年少的鄭婉兒脾氣上來也是不管不顧的,爭執打架,到最後握手言和。

    孩子們的世界,好與壞、善與惡,很多時候簡單的隻有一場遊戲的距離。

    此去經年,從繁花熱鬧的帝都皇城到了邊境蕭條蒼涼的苦寒之地,彌漫著刺鼻酒氣和炭火氣息的軍帳內,鄭婉兒再次站到了公孫瑾麵前。

    他儀態全無,醉的不省人事。她抱膝蹲坐在他身邊,望著他融在燭火裏的半邊臉龐,逐漸紅了眼眶。

    她曾經以為,他對她必是天涯海角永相隨的,但最後她才發現,自己是被徹底拋下的那個。

    “我多麽想恨你……”她略略有些哽咽,聽著他平穩的呼吸聲,卸下了心防。

    “原來我以為,我和你之間隻欠了媒妁之言,結果你竟然娶了妻子,搶在我和親前……”

    “孤女,你寧可娶一個來路不明的孤女。我想不通,你是何意思。我整夜的睡不著,我想哭但是哭不出來……”

    “公孫哥哥,原來之前的那些,是假的嗎?你對我,一直以來都是我自做多情嗎?”

    鄭婉兒埋首掌中,無聲的哭泣。另一邊,理應醉的人事不知的公孫瑾緊閉的眼皮卻微微動了下。

    ……

    天元十八年,正月初一。

    新年伊始,即使是在邊境苦寒之地,條件有限,但軍營內依然彌漫著歡樂的氣氛。

    除去列隊換班值守的小部分人繼續嚴陣以待,大多數的兵士都聚在各自的軍帳中玩樂嬉戲。

    這種時候,舉凡飲酒賭錢都是不會被處罰的,是可以名正言順的歡樂的日子。

    薄薄的帳幔根本起不到半點隔音作用,嬉笑聲叫好聲此起彼伏。

    主帳營與普通將士的軍帳沒有離開多遠,宿醉的公孫瑾在這滿團和氣中清醒過來。

    昨晚與他不醉不歸的馬萬千早已不知了去向。起身之際感覺肩頭有東西落了下去,他低頭,看到滑下的是一張氈毯。

    “公孫哥哥!”

    分不清是夢裏還是現實,有人在耳邊輕聲的叫。

    正沉思間,聽到外頭有人掀帳簾進來的動靜。

    他抬眸去看,發現進來的是馬將軍。

    新年的關係,他特意換了新衣服刮了麵,滿臉喜氣的進來拜年。

    吉利客套話說過幾車後,他掏出了一枚寸許長的青銅製物遞給公孫瑾,“世子可識得此物?”

    公孫瑾接了過來,細細端詳後發現這是枚虎符調令。

    從上頭的文字形式可以確定,是鑒廷國之物。

    “這虎符,是哪裏來的?”公孫瑾有些明知故問。

    馬萬千一臉莫測高深的望著他,“這虎符令牌是昨晚公主交出來的。”

    公孫瑾將那虎符置於桌案上,望著他道:“所以將軍意欲如何處置?”

    “自然是上奏朝廷,將公主和虎符都交由聖裁。”馬萬千毫不遲疑。

    不管邊境現實如何,畢竟兩國還在邦交內,鄭婉兒更是遠嫁鑒廷國的帝君妃子。

    現下這人和虎符在夷掖國軍內,若是不慎傳揚出去自然是樁棘手的事。所以就馬萬千的意見,最好將這倆燙手山芋盡早送走。

    但是因為帝君早先忌憚過公孫大將軍戰功,現下裏這虎符和人都在他之前帶過的兵營出現,就帝君多疑的性子來看,恐怕真的交出去了事情就變得複雜了。

    思及此,公孫瑾當即出聲拒絕,“上奏之事暫且不必。”

    馬萬千一介武夫,在練兵打仗上頗有天賦,但在這種動費腦力的政治覺悟上差的就不是一點半點了。

    聽過這席話,卻隻想到了之前他和鄭婉兒的青梅竹馬之情,當下出主意道:“如果世子有別的顧慮,可以不提公主,隻將虎符之事上報。”

    聞言,公孫瑾連連搖頭,“我問你,不說公主之事,就隻一個虎符,你打算如何對帝君說明它的來曆?大漠裏撿的?絲路商人處換購的?”

    “不說帝君,就是朔漠來使也不會輕易放過你。說不清楚的話反會遭了懷疑。”

    “……確實,我就沒想到這茬。”聽著公孫瑾的敘述,馬萬千反應過來,摸著後腦勺滿臉的愧疚,喃喃道:“沒人帶過來,那虎符自己也不能飛啊。”

    聽著他的言論,公孫瑾卻是靈機一動,想到了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

    他拍著馬萬千的肩膀,“確實,虎符自己能飛。馬將軍,多謝你一語驚醒夢中人。”

    望著公孫瑾篤定的神色,馬萬千還是滿眼的茫然,“我說什麽了就謝我。”

    公孫瑾沒工夫替他解惑,轉身將營帳前守著的光祿司的人喊了進來。

    他附耳了幾句,光祿司的侍從點頭領命,自退了出去。

    將虎符之事解決後,公孫瑾想到了鄭婉兒。

    詢問過相關軍士,知道她去了離營地半裏左右的半月坡。

    公孫瑾思忖了一番,牽馬走了過去。

    遠遠的,就看半月坡上坐著的人影,單薄一人,垂頭抱膝的坐在那裏。

    公孫瑾鬆了馬韁,任它自己走著往旁側的坡地上吃草去了。

    背著手往她身邊的空地上走去,一撩衣袍坐了下去。

    昔日裏,兩人在帝都郊外也會這樣坐著。

    那時候即使不說話也覺得心安滿足。

    但現下裏處在這廣袤無垠的大地。

    耳邊泛起尖利破碎的風聲呼嘯。

    相對無言的狀況更令人尷尬。

    察覺到鄭婉兒在冷風中些微瑟縮。

    公孫瑾將身上的鬥篷解了下來,披到鄭婉兒肩頭。

    她沒有拒絕,也沒有配合,隻是望著遙遠的地平線失神。

    公孫瑾幫她將披風的係帶係緊之後,她終於開了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