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隔閡千萬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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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是很可惜,這麽多的身份裏,偏偏缺失了身為人的本能。

    公孫瑾不由得在想,這到底是榮幸,亦或是不幸?

    ……

    天元十九年,元月初九。

    大將軍府內,曲溪院中燈火通明。

    屋內屋外,廊上廊下,站了不少光祿司的侍從。

    帝國儲君正在這院中一隅,金冠束發,穿一襲絳紫色曲裾,外罩了件灰色大氅。衣襟邊緣加之袖口都滾了黑色的貂毛,低調的華貴。

    此時,未來夷掖國帝君正自眉頭深鎖,身側站了兩個光祿司的侍從。

    其一便是之前幾天陪同公孫瑾前往邊境軍營的範原令,他單手置於腰側懸掛的長劍上,謹慎的關注著四周的狀況。

    由於剛剛發生過上官瑩的事,所以整個大將軍府內擔當護衛的人員都顯得格外警覺。暮成輝正在那處院牆之下,望著手中灰撲撲的燃過的半塊木炭。

    這木炭已經先行被動了手腳,表麵撒上了一層粉末,隨著火苗燃炙,木炭表麵的藥物粉末,會隨著溫度的高揚緩緩化入空氣中。

    吸了這種含有大量藥粉的空氣,人就會在短時間內昏迷,人事不知。

    而第二天醒來,這藥粉早就燃燒殆盡了也不會有多少人會留意。

    但現下,鄭婉兒吸入體內的藥粉明顯不是這種,因為她沒有丁點醒來的征兆。

    將那木炭扔入牆角,他扭頭問範原令,“世子人在哪裏?”

    “回殿下的話,世子現在人在書房。”

    “這種時候,他竟然在書房?!”暮成輝表現出了稍許驚愕,“那婉兒姑娘呢?”

    “回殿下的話,婉兒姑娘還在接受禦醫的診治。”

    “哦。”暮成輝了然的點頭。

    他原本以為,這種情況之下公孫瑾應該會寸步不離的守在鄭婉兒身邊。

    畢竟他曾經為了她,連生命都可以放棄。

    但現下,暮成輝承認自己其實是不夠了解公孫瑾的。

    事實上他與公孫瑾,算是自小一起長大的關係。

    不過以公孫瑾慣是學究的性格,在他眼裏君臣之綱永遠都是先於兄弟之情的。

    暮成輝曾經也私下憎惡公孫瑾的這種性格,但隨著年歲的增長,從父君那裏接收到越來越多,關於江山社稷的責任與擔當之後,他逐漸開始欣賞他這份明白透徹的信念了。

    他是太子,是夷掖國儲君。總有一天要接任成為夷掖國帝君。為了他的江山社稷,他也總有和公孫瑾分道揚鑣的那天。

    冷靜清楚的適當區分開彼此的關係,保持應有的君臣綱常,才能讓他們的兄弟情誼保持的更為長久。

    ……

    暮成輝推門進去的時候,公孫瑾正自站在窗前發呆。

    窗外一輪殘月,嵌在墨色的穹頂,黯淡的似是失了生氣。

    聽到動靜,他側頭看了一眼。見是暮成輝,並未如往常一樣作揖見禮,反是視而不見的收回了視線,繼續望向那頭頂的殘月。

    身後暮成輝踏進書房,門外的侍從就從外將書房的門扉合上了。

    這次,慣是話多的太子殿下很難得的沒有作聲。

    自在書桌邊坐下,自茶壺裏倒了一杯清茶出來。

    茶葉是禦賜的,茶香悠遠,茶味清甜。

    暮成輝喝了半杯茶,那邊公孫瑾就自窗前轉了過來。

    他朝桌前的他道:“你有沒有找人去看看。”

    “看什麽?”暮成輝擱下手裏的半杯茶,滿眼的疑惑。

    聽出他明知故問的口氣,公孫瑾皺了眉頭,憋了半晌才吐出一個字,“傷。”

    “誰的傷?”暮成輝逗公孫瑾是興趣,難得有機會看那平素不動如山的老成少年破功。

    “……”這一次,公孫瑾沒再給麵子,一甩手就出了書房。

    暮成輝的聲音在後方適時響起,“勾陳的那位已經找太醫看過,但是她拒絕被醫治。”

    公孫瑾腳步微滯,為自己心下那股不該有的疼惜憤怒。

    他到底在幹什麽?

    上官瑩是勾陳的九韶,是暗人、細作,是凶手,更是他的殺父仇人。

    還想要謀害夷掖國儲君,於公孫於私他都不能,對這麽一個千刀萬剮都不為過的妖女,懷有那種不切實際的感情。

    她隻是不能死罷了。因為她的身上,有婉兒的解藥,也有他們想要的情報。

    似乎找到了合適的借口,他終於再次踏入了關押上官瑩的那間屋子。

    此時,她因為箭矢沒有拔出,傷口血流不止。半身被血色沁染,地上甚至汪出了一弧血泊。

    迎著進門的公孫瑾,她原本失了生氣的眼眸又浮起了一絲堅毅,含笑打招呼,“公孫瑾世子。”

    公孫瑾清楚看到了她鼻尖沁起的汗珠,硬生生轉開了視線,隻朝看著她的兵士沉聲道:“此犯血流不止,為何不施以救治?”

    “回稟世子,是她……”

    “是我自己找死。”

    她中箭的半邊肩膀早已疼得麻木,周身泛起了徹骨的寒意,陣陣倦意襲來,卻咬了牙不讓自己睡去。

    其實在她第一次在野外看到那滿身血汙的瀕死少年時,就已經有了這種自覺。他是她的劫數,逃不開避不了。

    公孫瑾此時終於再次將視線投到了她身上,“上官瑩,你為什麽要騙我?”

    流失的血液帶走了她泰半的生命力,上官瑩根本沒有力氣再聽到他接下去的話,沉重的眼皮再撐不住,軟軟的倒在了血泊中。

    ……

    這是夢。

    上官瑩清晰的感知到,因為這個夢太過真實。

    真實到可以聽到她自己倒地時與地麵撞擊的聲響。

    四周有持著兵刃的光祿司眾,麵前是公孫瑾的臉。

    從他的眼神中,她讀出了焦慮與……擔憂。

    她突然就軟弱起來,怕死,怕疼,怕看到他失落的神色。

    接著,她被他抱了起來,箭體被拔出時與骨骼摩擦發出的刺耳聲響,還有血液濺落在臉上的溫熱。

    肩頭的痛楚在她十幾年的體會裏並不算什麽,她可以忍著不叫。

    但是,她似乎聽到他控訴的聲音。

    上官瑩,你為什麽要騙我?

    公孫瑾,我不想騙你的。

    隻是她發自心聲的回答。

    可惜,這世間萬物便是相輔相成。

    本就沒有這麽多的不得已。

    她是勾陳出身,她參與謀殺了公孫大將軍。

    即使不是她親手所為,但總與她脫不了關係。

    現實是鴻溝,是天塹,她無法抹滅。

    所以如果還是有選擇的機會,那麽……

    她想她還是會義無反顧的選擇與他的相遇。

    隻是這一次的相遇,她真的希望自己是無父無母的孤女。

    那樣,沒有她的那些所謂任務,就不存在欺騙與被欺騙了。

    “她醒了?”

    “嗯,隻是失血過多。禦醫吩咐,隻要按時喝藥就可以了。”

    “還喝什麽藥啊,她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死了才好。”

    “不……其實她沒有你們想的這麽……可惡。”

    竊竊的低語聲似菩薩的緊箍咒縈繞耳邊,將她從那深沉無望的夢魘中拉回了現實。

    感知到周遭的情況,她想開口,想要起來,但喉頭幹渴似火,半邊身體也像是失去了全部的知覺,動彈不得。

    慢慢的感知回籠,上官瑩嗅出了周遭屬於死牢的腐朽氣息。

    身下墊著的是幹草,雖然睡著不是很舒服,但尚算暖和。

    似乎不止是半邊身體不能動,而是四肢都被鐵鏈鎖住了。

    即使隻是輕微的動彈就有丁零當啷的聲響。

    感覺有人正在解她肩頭的傷口,使了全身的力氣,她握住了那人的手腕。

    “啊!”此時,那準備幫她換藥的朱紅禁不住驚聲尖叫起來,“她醒了,她醒了。”

    外頭的獄卒都被她的行徑嚇了一大跳,有膽小的當即就衝出了門,外間值守的光祿司侍從跟著自門外執劍進來。

    朱紅卻並不是驚懼的表情,反而一臉如釋重負的神情,扭頭望著那群衝進來的侍從一疊聲的喊:“快快快快,快去送信。醒了醒了醒了。”

    ……

    離大理寺死牢不遠處的一間房內,公孫瑾正與太醫院的首席醫官對弈。

    不過寥寥數子之後,外頭就有光祿司的侍從躬身來報,“回稟世子,牢裏那個勾陳暗人已經醒了。”

    公孫瑾自棋局中抬頭,望向他。

    那日裏上官瑩因失血過多昏厥,這才有了拔箭治傷的機會。

    過後,她就被抬進了死牢,每日有太醫前往診治。

    因為她身上背負太多命案,公孫瑾也沒想過能讓她出去。

    隻是另外派了朱紅,每日三次來幫她換藥淨身。

    所以,她身上那些縱橫交錯,顏色各異的猙獰疤痕就被看到了。

    朱紅從來沒有想到,上官瑩守著不讓人靠近自己的原因,竟然是因為這些不堪入目的疤痕。

    那些大大小小的肉疙瘩,大的有如手掌大,小的不過指甲蓋。

    她實在是沒有想到,一個年輕的女孩子身上可以存在這麽多可怕的傷疤。

    雖然已經愈合,但隻是看著那些疤痕,就不難想象上官瑩受傷時的生不如死。

    光祿司的人來報後便離開了,公孫瑾稍坐了片刻也站了起來。

    那太醫院的首席醫官見此,捋著自己那把雪白的長須,笑開了……(www.101noveL.com)